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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烟
一夜辗转多梦，到了凌晨石衡才沉沉睡去。
日落日升，昼夜交替，白水寺外的桢楠树挺拔在晨昏交替的年轮中。暮鼓晨钟，蛙鸣鸟叫，白水池中长青的漂萍扎根在静水深流里。
史怀一照例在天未破晓时分打开寺门，往日在门口迎接他的，是遍地落叶和晨起的鸟儿，今日的客人却很奇怪，是一个昏睡中的强壮女子，她靠着寺门躺着，口水流了一地。史怀一皱起眉头搜索了一下脑中的记忆。哦，是云放的妹妹，杨紫烟。
“紫烟，你慢点吃，别噎着了。”杨昳看着眼前完好无缺，正拿着鸡腿啃的女子，一脸怜爱，他的视线之外对上了史怀一，还有更远一点的普贤菩萨，这让他有些尴尬，忙赔礼道：“上人，不好意思，我妹妹实在是太饿了。”
“无妨。”史怀一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宽宏大量的笑了，“心中有佛，不受外物所扰。紫烟真是饿坏了吧？”
“可不是！”杨紫烟口中含着一口鸡肉，嘴角流油，口齿不清道：“两顿没吃了，饿得我手脚发软，还直哆嗦，你看我这手抖的。”
“你真不记得自己去哪里了？”元丹丘看着杨紫烟馋嘴的样子，也是强忍着没笑出声。
杨紫烟摇摇头，嘴里全是肉开不了口说话，使劲咽了两口才道：“我就记得在白龙洞遇到石季康，拿手里的乌梢蛇吓了他一下，结果一不小心蛇溜了，我就往茅草坪那边追去，好不容易追到，就摔了一跤。然后什么都不记得，早上醒来就在白水寺门口。”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杨昳担忧地看着杨紫烟。
“都说了八百遍了，除了饿，没其他毛病。”杨紫烟白了杨昳一眼，道：“可惜了那条黑乌梢，偏偏就跑了。”
杨昳宠溺地看着她道：“人没事就好，其他的我们都可以帮忙。书院也放假了，林宗和季康都会帮我们的。”
元丹丘点点头，他想说，采药可以，逮蛇还是算了，没说出口，只好含笑点点头。
杨昳道：“上人，季康怎么还没起床？他答应了要帮我采药的。”
史怀一放下手中的佛珠：“他昨晚没睡好。还有件事要和你们分享一下，季康昨日已拜我为师，以后就是我白水寺的俗家弟子，法号广浚，你们如果没其他意见，就以广浚称呼他吧。”
“啊！”
“啊！”
“啊！”
三个人听到石衡拜史怀一为师的事，脸上的表情都出奇的统一，杨紫烟口中的鸡腿都差点掉下。
“俗家弟子什么意思？”
“他居然要当和尚？”
“那还能不能吃肉呢？”
元丹丘合上下巴，锁眉道：“季康还说要入乾明观做道士呢！怎么会这么突然？”
史怀一得意一笑：“他很有慧根。”
“什么根？”当事人石衡听到众人说话，才哈欠连天的从内室出来，看到杨紫烟正叼着啃了一半的鸡腿看着自己，脸色大喜道：“紫烟回来了？”说完便要用手去拍她的头。
“季康，不对，广浚，你真的要出家当和尚了？”杨紫烟油腻腻的手一把将他的爪子拍开，犹犹豫豫问道。
石衡看了一眼史怀一，不情愿道：“不是出家当和尚，是俗家弟子。”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接着说：“反正我也不去考科举，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李院长也是这么个意思，我又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让他看着恶心呢！”
说完，他又好像是想到什么了一样，一脸骚气的笑：“我想学点乐器，正好上人琴技高超，我就跟着他学琴好了。我表妹绿绮琴弹得也很好，她还可以指点我一二。”
史怀一听到“表妹”两个字，眉头一跳，缓缓道：“不错。”
“咦，说到表妹，绿绮妹妹人呢？”杨昳伸长脖子四处望了望，并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身影。
石衡闻言，转头问杨紫烟：“紫烟，你有看到过绿绮吗？”
“什么绿旗红旗，我不知道是什么。我醒过来就在寺门口了。”杨紫烟也不理会众人，专注啃着鸡腿上残存的肉丝。
“上人，不，师父，您呢？”石衡转头问史怀一，史怀一摇摇头，闭上眼睛继续转起来佛珠。
石衡心中有点着急，但看到杨紫烟好手好脚坐在这里，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不是多余。既然这胖妹能安全回来，说明绿绮应该也是一起安全回来了的。可能是找了一晚上，又抗着杨紫烟这个胖子这么久，所以累了，回琴中休息去了。
“绿绮不见了？”元丹丘见他眼神飘忽，关切问道。
“哦，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她说今天要早起，去山后锻炼身体。”石衡对着元丹丘的眼神道，“她一向勤快，不像我。”
“绿绮究竟是谁啊？”杨紫烟舔了舔手指，看着石衡故弄玄虚的样子问道。
“现在是季康的表妹，以后就说不准了。”杨昳眯着眼睛笑道。这个傻子平时反应慢到死，今天脑子却出奇的好使。
“少说两句舌头不会断。”石衡被三人的眼光看得有点不自然，推了杨昳肩膀一下，转头笑了。
元丹丘看着他，也浅浅笑了：“季康是我们三人当中最小的，恐怕要最快娶媳妇哦！”
石衡好歹也是个童子军，被人说上两句脸红透了，支支吾吾道：“林宗，你别跟着起哄。八字都没一撇，以后真有什么好事，肯定会跟你们讲的。”说完，他想起了绿绮，他可不希望绿绮被人说闲话，又道：“你们不要在绿绮面前乱说话！”
“不会吧，你这么矬都有人喜欢？”杨紫烟总算是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眼前的这个季康明明都还只是个混小子的样子，却开始谈婚论嫁了。
“紫烟，不可以这么说季康。”杨昳忙拿出兄长的样子喝道。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便被杨紫烟怼了回去。“也是，季康都有人喜欢，你这当兄长的，怎么就没学着点呢？”
“就是，我们这两个兄长还真是虚长季康了。”元丹丘叹了口气道。
杨紫烟发觉自己失言了，忙道：“林宗，我可没说你。你等的必然是最好的，他们怎么能跟你比。”
石衡听着杨紫烟的话，难道是说绿绮不是最好的？心中有些不乐，道：“你就别在这里指点江山管我们三兄弟的事情了，把自己嫁出去再说吧！”
“怎么了？我嫁不出去怎么了？吃你家饭了？还是穿你家衣服了？石季康，小心我告你娘听，说你欺负我，骂我死胖子！”杨紫烟最恨人拿她的婚事说事，即刻便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劈头盖脸给了石衡一顿。女子都是爱美的，虽然当朝以丰满为美，可她已经超越了丰满的界限，便不美了。她也深知自己的身材是自己的短板，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胖，才一直没有合适的郎君来提亲，所以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自卑。可是，自己自卑是一回事，别人提到就是一回事了！
“我可不敢。”石衡被吼得没了脾气。
杨紫烟小时候也这么胖，性子也这么急，有一次，他们四人一起玩蹴鞠，杨紫烟为了阻止他进球，将他扑倒在地上狠狠控制住，那种感觉，就如同泰山压顶一般，他是如此瘦弱，被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尊心严重受挫，便破口大骂了声“死胖子快走开！”结果这个死胖子没动静，倒是自己的阿娘听到了，气得收拾了他一顿，还一边收拾一边抹眼泪，好像被打的是自己一样。从那以后，石衡再也不敢骂杨紫烟“死胖子”了。
这丫头却并没有什么悔改，反而找到了石衡的软肋，各种威胁。
“好了，我们就不打扰了，紫烟昨天晚上没睡好，要回家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林宗，你是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在白水寺陪季康？”杨昳见杨紫烟又剑拔弩张的样子，忙拉着他要走。
“我......”
元丹丘还没开口，石衡便抢过话去：“林宗当然是跟你们一起回家了，说了要帮忙采药的。是吧，林宗？”不是石衡不想留他在白水寺玩，若是往常，他肯定是想和林宗一起的。可是现在，他没有看到平安归来的绿绮，心中十分挂念，想着绿绮可能是不想见这么多人，便想快点支开了他们。
元丹丘一愣，看了石衡一眼，不自然道：“我还要回一趟乾明观，好久没见师父了。”说完便要往外走。
“我们一起出去吧。”杨紫烟横了石衡一眼，转身追元丹丘去了，杨昳见状也追着杨紫烟走了。石衡心中十分愧疚，林宗的处境他们几人都清楚，乾明观里没有他的亲人，只有师父元冲子，还有师弟元演，平日里感情也不算深，只是淡淡的面上的感情，他不喜欢那种虚伪的氛围，所以不爱回观里，遇到假期也是和他们几个厮混，何曾因为好久没见师父回过观里？
石衡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恹恹看了眼史怀一，转身往里屋走去。
“师父，我想学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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