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下花开

　　程森看她还在不断地调台，“在找什么？”
　　许端微皱着眉头，“八点新闻，调不出那个台。”
　　程森拿走她手里的遥控器，“你先吃吧，我来试试。”
　　他倒是很有耐心，在电视机里反反复复搜索着，捣鼓了十几分钟，眼看许端碗里的粥都快见底了，他才终于添加成功，“可以了。”
　　许端歪着头看他，心想，这小子还是挺有用的，要是换成朱子业在这儿，恐怕早就直接关掉电视了，舍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时间掐的正好，八点新闻恰好开播。
　　当程森看见头条简报里闪过上午那场闹剧时，他才明白了她这么急着调台的原因。
　　她急着了解新闻报道的效果，她担心公司声誉受损。
　　所幸，新闻的报道内容很是正面。
　　主持人不苟言笑地播报着上午发生在安民保险公司门口的抗议事件，画面里满是抗议的大字横幅，身穿制服的民警维持着现场秩序，安民公司的负责人积极接受调查与采访，面对抗议者的不满，也依然理直气壮。
　　她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我们公司的合同，条款都是一清二楚，也都是客户亲笔签的名投的保......合同在客户签收后，也有十天的犹豫期可供客户全额退保......”
　　许端桌底下的手紧捏着被角，画面在她讲完这段话后便被切换掉了，直接跳到了民警讲述着事情的处理结果，最后还请来了保险人老精英，给电视前的民众简单讲解保险的意义和功用。
　　或许是怕影响不好，伤人事件被减掉了。
　　许端终于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自己被人推倒在地的窘迫样子播送给全市人民观看，没有认识的人知道她受伤了，这样很好，省了很多麻烦。
　　程森见她一脸严肃，冷不丁冒了句：“你挺上镜的。”
　　她愣了下，噗嗤一声笑了，“莫名其妙。”原本紧张的手松开了桌底下的被角，她拿起勺子，继续喝粥，“吃完就快点回去。”
　　程森点点头，他明显心不在焉，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你，会告他们吗？”
　　“什么？”
　　他知道，造谣、诽谤、推人致伤，任一项扣头上都是罪。
　　许端吃饱了，“你觉得呢？”
　　她才刚放下勺子，程森已抽过一旁的纸巾给她递上，“我希望不会。”
　　许端不客气地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这小子挺会来事的，心想他憋着乖顺了半天，终于奔主题了。
　　她稍微想调整坐姿，动了动脚便疼得厉害，心里一恼，想着给他点颜色看看，“看心情，这很难说。”她话音刚落，抬头一看，恰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里是急切，是恳求，是期盼。
　　想想，还是算了吧。
　　“如果他们不再来闹，就当什么事都没有。”说完，她看见他眼里又明亮了起来。
　　程森心里激动，“真的吗？”
　　“嗯。”许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他笑得像个傻子。
　　早上不巧听到她公司的人说要告这些闹事者以证清白，他以为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可现在她的一句话，终于推掉了他心头上压了一天的石头。
　　“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来闹事了。”他信誓旦旦，顿了顿，又笑着看她，“我一定照顾好你，直到你身子痊愈！”
　　许端刚想回绝他，手机却响了。
　　“朱子业。”
　　一听名字，程森转头看了过来，许端急忙朝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朱子业语气急切，“你没事吧？我刚看到新闻，那么多人上你公司闹啊！”
　　许端看了看那只伤脚，“没事，好着呢。”
　　“那还好！”朱子业松了口气，“我说，对方人那么多，你倒是待公司里啊，跑出来一个劲解释什么！要是里边哪个冲动起来，你拦都拦不住！”
　　程森起身，仔细收拾着餐桌。
　　她一边看着他收拾，一边随口应着：“我知道。”
　　朱子业忍不住还想说她几句，“知道什么啊你知道，知道那你还......”
　　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许端立即打住：“行了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我说的你不听，那我姨夫看新闻嘛他？就该换他来说说你。”
　　许端邹起眉头，“八字还没一撇，你少乱称呼。”
　　朱子业愣了下，总觉得这两人近来怪怪的，小心翼翼问道：“端姨，你们两人没什么事吧？都快结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冷淡。”
　　“你还小，不懂就别多问。”一提到这些问题，她就想逃避，“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
　　“好好好，每次就知道拿年龄压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许端挂了电话，见程森已收拾干净了，“我受伤这事，别跟朱子业说。”
　　“嗯，明白。”程森点点头，走到沙发边收拾书本，他背上角落里那书包，活脱脱个学生样，“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好。”
　　他走了。
　　房间里只剩她一人了，怪冷清的。
　　一个人住的好处，在于即使你没回家，也没有人会发现，也不用怕谁会操心。
　　孤寂的感觉，习惯了就好。
　　闲着发慌，就早点睡吧。

　　夜已深。
　　程森穿着背心大裤衩，他靠在床背上，上网搜了下那家私人医疗机构的费用，数着屏幕上那些数字的位数，心凉了大半。
　　他叹着气，将余额宝里的钱都转到了银行卡里，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这下子没了大半。
　　他脑子里想起医生说的那些话，要是没把伤养好，以后怎么走路怎么疼，再想治好可就难了。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起十来天前玩游戏那会儿，打过电话给她。
　　程森往手机里翻了翻，终于找到了那个陌生电话。
　　添加，新建联系人。
　　名称？呃......
　　端姐。
　　保存。
　　这晚，许端又从梦里惊醒，来自各方的压力，白天里不消停，晚上还要继续在梦里纠缠，似乎从定下婚期的那天起，她便总是睡得不安稳，或许是因为，她所期盼的和现实中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恋爱，婚姻，一切都跟她所想的大不相同。
　　沙发后的窗帘让护士拉上了，窗外透不来一丝月光。
　　房间里的灯光调的暗沉，却只有压抑，带不来睡意。
　　静谧里，突然床头的手机一震，屏幕上亮光一闪而过。
　　这么晚了，怎还有谁来短信？
　　许端纳闷着拿过手机一瞧，屏幕上亮着的是：‘程森（外卖）’。
　　简简单单的一句：【端姐，明早想吃什么？】
　　手机又一震，对方补发了条短信，点开一看，是个符号凑成的简约笑脸。
　　她盯着屏幕，脑海里浮现起他说话的样子，心里笑骂他傻，毕竟这医院里早餐选择多的是，哪里需要外带早餐。
　　但这人傻是傻，还挺乖的。
　　许端笑了笑，没回复，她关了手机，翻了个身继续睡。
　　后来的梦里，没了白天的纷扰，隐约是梦见了许多食物，不是餐厅里的牛排红酒，而是大街小巷里的汤粉面。

　　“晚上聚会那时，是她打来的吗？”
　　李松严点点头，举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所以呢，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李松严手撑着前额，一脸疲态，“我，我不知道。”
　　那人站起身，抢走他手中的酒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几年来，你知道我都是怎么忍过来的吗！”
　　李松严的眼神温柔了下来，“对不起。”
　　“你，你好自私啊。”
　　“对不起。”

　　朦胧中，她闻到了一阵浓骨汤的香味，很香，很香。
　　还没醒吧？还在梦里吧？
　　她想着，稍微动了动，身旁有人开口，“醒啦许总？”
　　许端睁眼，是丁玲。
　　窗帘拉开了，窗外晨光正好。
　　“哎，我来帮你。”丁玲见她想起身，立即帮忙扶着她，“你不再睡会儿？”
　　“不用。”许端坐起身子，她嗅了嗅，分明有浓骨汤香气，转头一瞧，床头边上摆着一碗东西，袋子尚未拆开。
　　丁玲看了看，意会道：“哦，这个啊，程森那小子拎来的，他好像一大早就来了，见我来了他才走的。”
　　原来，不是梦。
　　他一早就来了，拎着热乎乎的浓骨汤面，在她床边等了一个钟。
　　“这汤该冷掉了，要不我去楼下餐厅给你叫点吃的？”
　　许端摇头，“就这个吧，帮我拿去热一热就好。”
　　“好。”丁玲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许总，昨天不是让我过来办理缴费吗？可我刚才去了说是已经缴费了呀。”
　　“已经缴了？”许端愣了愣，想来想去，除了程森，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去给她缴医疗费。

　　这一整个早上，许端不是坐着看文件，就是望着窗外发呆。
　　她很想吸一口香烟，却行动不方便，拿不到，也担心被查房的医生看见。
　　最后作罢，心烦意乱地翻着文件，用工作麻木自己。
　　临近中午时，手机响了。
　　看了一眼，还是他。
　　许端拿起手机，“喂？”
　　程森试探着喊她：“端姐？”第一次喊她，也不知这个称呼是否合适。
　　许端愣了下，才回应他，“......嗯。”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等会给你带去。”
　　“不用了，医院里餐厅什么都有。”
　　“好，那我就晚点再过去看你。”
　　许端本想拒绝，但忽然想到那医药费，还是让他过来一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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