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下花开

　　包厢里开足了冷气，很凉爽，很宁静，许端坐在沙发里看着公司的报表，也没闲着等。
　　大概过了半个钟，才听见走廊里传来谈笑声，她收起文件，起身迎接。
　　李松严走在前头，推开了门，一群人涌了进来，许端走近问好：“伯父，伯母。”她一看，许妍果真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小子，这下可真热闹了。
　　“哎，小端。”李母应着，李父脱下西装外套，李松严接过便挂了起来，“外边这么热，也就爸您还穿着西装外套。”
　　李父理了理衣袖，训说：“职场办公就该穿职装，这是礼仪，是尊重。”
　　许父笑说：“老李啊，你也该退休了，公事留给孩子去忙。”
　　李母埋怨道：“我都跟他说好几回了，他这人真是，都一把年纪了，让孩子忙去不就得了，这都忙活了大半辈子，也该陪我玩玩去。”
　　李父指了指位子，“坐坐坐，松严这小子，要是能有许魏一半能耐，我早退休去。”
　　许端父母跟着落座，提起儿子许魏，心里乐滋滋，挺骄傲的，“小魏他事忙，整天东跑西跑，一年见不了几面，有什么好。”
　　许端听着他们寒暄，有些无趣，身旁有人坐了下来，她转头一看，是朱子业，姐姐的独子，虽是她的外甥，却只比许端小了10岁。在那个年代，许端父母二十岁便生下了许妍，后来又生了许魏，三十多岁时家里生意越做越好，趁着事业兴旺，便又生了个许端。
　　许端暗暗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来干嘛？”
　　朱子业挑了挑眉，“我过来替你把关。”他笑起来一脸天真无邪，细皮嫩肉整一个小白脸。
　　“把什么关，瞎捣乱。”她本以为双方父母吃个饭定个日子就是了，其他事儿，应该留给她和李松严自个商量。
　　“关乎你终身大事，我当然得在场。”朱子业见她皱着眉，便将桌上的茶水推到她面前，“来，喝口茶降降火气。”
　　朱子业觉得她有时像长辈，有时却更像个大姐姐，许魏家的表妹他不大喜欢，反倒打小爱黏着许端玩。而许端也是挺疼爱他这小外甥的，小时候许妍工作忙，这小子便拎回娘家给许端带着，昔日调皮捣蛋的小男孩，转眼间已是半踏入社会的大学生。
　　许端喝了几口茶水，问：“你暑期该完了吧，还不回校？”
　　“下个星期呗。”朱子业突然眉毛一挑，“端姨，你下星期送我回校不？我爸妈过几天得出差，我行李怪多的，你载我一程吧。”
　　“回个校能有多少行李，自己打车去。”许端随口应着，一边听着长辈们还在谈论工作上的事情。
　　“我们学院换宿舍楼嘛，宿舍里的东西都要搬了，我自个也收拾不来啊。”
　　“敢情是让我去收拾东西的？不干。”许端转过身子，山珍海味已陆续上桌。
　　朱子业故意低声说：“那叫我姨夫载我算了。”说完，他探过身子，想跟坐许端另一边的李松严搭话。
　　许端一把将他推了回去，瞪了他一眼，“别闹！”
　　姨夫这称呼，许端听着有些别扭。
　　朱子业见她似乎来真的，便也不敢多说。
　　李松严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他还在忙着回信息。
　　许端暗里看了他许久，忍不住低声问：“公司有事？”
　　“嗯。”李松严闻声抬头，“我等会可能得先走。”
　　许端没搭话，拿起筷子给他爸妈夹完菜后，便开始吃东西，都近一点钟了，说不饿都是客套话。
　　李松严起身到外边接电话去了，许端拿起一旁的高脚杯，仰头喝个精光，冰镇酸梅汁，凉凉的，酸酸的。
　　长辈们已经在谈论婚嫁的吉日。
　　“前几日我们找先生算过了，就明年三月二十五吧，大吉日。”
　　“好啊，这么还有半年时间，也能好好安排下了。”
　　“是啊，这几天楼盘那边也该多走走了，我跟他爸也去看过御园那楼盘，环境地理位置都不错，要不就在那儿买，早点定下来，往后装修还得花些时日，早些弄完好通风散散味。”
　　“那楼盘最近听不少朋友提过，确实不错，小端也肯定喜欢。”许妍笑笑，看了看许端，“小端，这两天有空就和松严去看看吧。”
　　许端礼貌性地点点头，“嗯，看看吧。”
　　“房子装修这方面松严他有个朋友做这行的，到时让他朋友去安排就好，省事些。”
　　菜肴都要凉了吧，长辈们仍旧说个不停，吉日、婚房、装修、家具、婚礼...要忙的事情确实有很多，但这些事，许端原本是想自个决定来着。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李松严回来了。
　　或许是讲电话久了，他额头冒着汗，一坐下便喝了大半杯茶水，笑着问：“讨论得怎样了？”
　　李母笑着埋怨道：“你这接个电话去这么久，我们都商讨得七七八八了才回来。”
　　“呵呵，抱歉抱歉，刚刚公司那边有点事。”
　　“就你忙。”李母看了看许端，接着说：“我们觉得啊，你们还是举办中式婚礼好些，但那酒店还没想好，这个你们自个儿想想吧，有哪里喜欢的，就先给订了，免得到时吉日订不到大厅。”
　　李松严左手搭在许端的椅背上，一边拿起筷子给许端夹菜，想了想，说：“都行吧，小端喜欢就好。”
　　许端没说话，心里闷得慌。
　　这饭局该商讨的事情似乎都已完成了，长辈们开始聊起家常，聊起工作。
　　李松严吃了几口菜又出去接电话，一会儿又折回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匆匆忙便回公司了。
　　长辈们赞赏着他的事业心，心疼着他的忙碌。
　　许端拎上手袋，“我去趟洗手间。”
　　她在洗手间里看了一圈，很好，没有人。
　　她又找了一间靠里的位置，把门反锁了，在手袋里的暗格掏出一小包女士香烟，一个迷你的银色打火机，熟练地点上。
　　细长的一根，夹在二指间，深吸一口，吐出淡淡烟圈。
　　这两年间，或许是因为工作压力，亦或是相亲压力，抽烟这坏习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染上了。
　　她隐藏着，不让人知道。

　　这天，气温足有36度，空气里翻着热浪，叫人透不过气。
　　许端下了车，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让人难受。
　　“走吧端姨，上去拿些东西。”朱子业梳着个凌乱背头，打了一层厚厚的发蜡，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许端以前也来过他学校，但宿舍倒是第一次来，停车的地方离他宿舍楼还有几十米远，她撑着伞跟在他后面，她可不想晒出细纹和黑斑。
　　几个穿着吊带短裙的女生走了过来，摆着手跟他打招呼，“子业，回来搬东西啦。”
　　“嗯，下午就搬去东区。”朱子业笑起来很阳光，“你们呢？什么时候搬啊？到时需要帮忙的话，就喊一声呗。”
　　“好啊，到时一定找你。”几个女生笑起来很甜，白皙水嫩的肌肤，吊带短裙在艳阳下显得很清凉。
　　年轻就是好啊，许端心里感叹着，又低眼看了看自己，刚从公司赶过来的她，每天都穿着衬衫西裤，说得好听是成熟，不好听是老气。
　　朱子业见她们正看向身后的许端，“哦，这是我小姨。”他转身朝许端笑笑，“端姨，来，这几位是我同学。”
　　许端走向前，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几个女生打量着她，小姨？这阿姨保养得很不错嘛，看着倒像是大姐姐。
　　“阿姨好。”
　　许端的笑容有些僵住了，“好，你们好。”
　　虽然论辈分的确是阿姨了，但听她们这么喊出来，心里还是有些别扭，难以接受。
　　“阿姨，您怎么保养的？您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啊，气质真好。”
　　一口一个阿姨，叫得还真顺口，许端回了句，“多喝开水，早点睡就是了。”
　　朱子业笑了，“哎呀，你们多擦点护肤品就是了。”他搭着许端的背，“走啦，我们先上去收东西。”
　　“好，拜拜。”

　　逐渐搬空的宿舍楼，过道上，走廊里，丢满了被遗弃的物品，像被扫荡过一般。
　　许端站在走廊上，靠着栏杆喘气，看着朱子业若无其事地掏着钥匙开门，再一次感叹自己果然老了，才四楼而已，腿已经酸胀得很，亏得今天穿了平底鞋。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吧。”
　　四人间的宿舍，很宽敞，却也很凌乱。
　　宿舍角落里堆了十来双男生的球鞋，还有一些空饮料瓶子，椅子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霸着，有人的书柜上挂着动漫画报，有人的床头边上挂着一排衣物，放假了也没收拾起来。
　　朱子业从桌下拉出个空的行李箱，把书桌上的东西成堆地往行李箱里塞。
　　许端四处打量着，目光在靠近阳台的那床位上停了下来。
　　那人收拾得很干净，空荡荡的床板，空荡荡的书桌，她走近，抬手轻轻一抹，桌椅是擦过了的，很干净，总算有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了。
　　她坐在那人的椅子上歇息，低头看见他桌底下堆着一大叠书报，用红色的尼龙绳捆着，上面贴了张便利贴：可以拿去看，或者卖了。
　　这人的字很清秀，笔力劲挺，很好看。
　　许端仔细从中抽了一本出来，翻开一看，是一些笔记，抄录着各些她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她随手翻着，偶然从密密麻麻的数字中，看到了另一些语句：生命有裂缝，阳光才照得进来。
　　她淡淡地笑了。
　　朱子业转身一看，才发现那位子早已清空，“呵，这小子，速度还真快。”他见许端正悠闲地坐着看书，“端姨，快来帮我收拾啊。”说着，给她递来了个编织袋。
　　“自己收。”许端头也没回，翻着笔记本，“你舍友学习挺认真的。”
　　“他啊？”朱子业挑着眉，摇了摇头继续收拾东西，“这小子成天逃课呢。”
　　许端有些诧异，“逃课？”
　　“嗯，他兼职，住市里，很少回校住。”朱子业将塞满杂物的行李箱压了压，拉上拉链，“好了，我们走吧。”
　　许端点点头，将本子放会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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