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下花开

　　丁玲兴致勃勃，策划活动什么的她最喜欢了，特别是这种举办户外活动，要比闷办公室里加班好玩多了，“许总，要不再加个小品？我前天在网上看了个有关保险的小品，可搞笑了，而且还挺有意义的。”
　　许端点点头，“可以，挺好的。”她看丁玲激动的模样，问：“那演员呢？”
　　“这个嘛……”丁玲想了想，“我可以上啊！我大学那会儿还是戏剧社的呢，虽然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哈哈哈。”
　　丁玲的性子很活跃，长得也讨喜，让她上台演个喜剧小品活跃气氛倒也不错，“需要几个演员？”
　　她抬手比了个V型手势，“两个就够了！”
　　许端点头表示许可，“那龙哥就交给你了。”她拍了拍一旁傻楞着的李旬龙，“下午我想去走访村里的一些老客户，所以只能抽出两个人力，阿铭得跟我走。时间不多，只给你们一个下午，明早的启动会还是要照常举办的。”
　　李旬龙还在愣着，僵着肩膀，“许总，不带这样的啊……”
　　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丁玲倒是笑得十分灿烂，摇着头说：“不辛苦不辛苦！一个下午时间绝对够了！要是练不好，抽掉睡觉时间我们也接着练！”
　　“张总，那其他的就靠你来安排了。”
　　这类活动支公司每年都举办过不少，办起来也得心应手，“好，这个简单，我等会就让下属做些活动的邀请函，打印了明天下午就跑镇里设几个发放点。”
　　“邀请函不求精美，但内容要吸引，宣传要到位。这次时间很紧，可以不必彩印，统一红纸打印就可以了。”
　　“好。”张凯贤抿一口茶水，“支公司备了好些柚子和月饼，本来预着做客养的，到时就先拿来做现场礼品。”
　　他们越讲越起劲，一桌子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纷纷商讨着。
　　程森跟着停了筷子，坐着听他们讲，这些人认真起来的模样，吸引着他。
　　“下午我和阿铭去走访老客户，我筛选了两个重点客户，林立和李建明，都是近期退保的老客户，而且这次也都有去市公司那边闹过，应该是村里比较有影响力的。张总你那边看看有谁熟悉点的，派个人下午跟我们一起去。”
　　程森忽然开口，“我熟悉。”
　　许端转头看他，差点忘了他的存在，“方便吗？”
　　“方便，我下午也没什么事，可以跟你们一起去。”
　　“好，那就麻烦你了。”

　　午后的小镇，很宁静。
　　十月是秋收的季节，田里的小麦割了一半，一捆一捆的扎在地里。
　　乡间的小路有些颠簸，车子碾着碎石子驶过，扬起微微尘土。
　　沈铭窝在第二排的角落里打着瞌睡，脑袋一上一下，每一次颠簸都差点儿磕上前边的椅背。
　　许端摇下了车窗，清新的空气随风涌入，她依旧坐在最后一排，趴在车窗边上，望着外边田里一片连绵的金灿。
　　清风一吹，麦浪一层连着一层拂动，美得很。
　　程森看着后视镜里的她，风吹得她两边的碎发凌乱地飘着。
　　“这时候的玉米很香甜。”
　　她转过头来，在后视镜里跟他对视，没听清，“什么？”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稍微提高了点音调，“下次有机会摘个烤给你尝尝。”
　　许端随着他所指看向窗外，小麦田已不知何时变成了玉米地，她刚才走神了，看着窗外连绵的美景，却莫名地想起了她那一层不变的生活，想起她繁重的工作，还有未来那得过且过的婚姻。
　　她回过神来，“好啊。”
　　车子开到半路停了下来。
　　许端探着头，问：“怎么了？”
　　司机老张：“许总，前边这巷子实在太窄，开不进去啊。”
　　“离客户家还有多远？”
　　程森：“走过去要十几分钟。”
　　许端点点头，拎上手袋，“那下车吧。” 说完，握在车门上的手又折回来，拍了拍前排的沈铭，探着头喊：“阿铭，下车了。”
　　他睡得跟猪一样。
　　程森转身，推了推他的肩膀，“铭哥，醒醒，下车了。”
　　沈铭睡眼朦胧，他揉了一把脸，皱着眉头，“这么快就到了啊？”
　　许端开了车门，又对司机说：“张哥，等会车开到那边吧，我们大概一个钟后回来。”
　　“哎，好。”

　　小巷里，寻不着鸟的身影，却满巷子清脆的鸟叫声。
　　巷子里树影斑驳，越往深处走便越狭窄，左右两边是残破的土墙，墙角边堆着好些大小各异的花盆，种着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沙石地面崎岖不平，许端走久了脚踝开始有些疼，稍微不注意，脚下一崴，身旁有人急忙握住了她的手臂，他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小心点。”
　　许端缓了缓，“好，没事。”
　　他松开手，索性走在她身旁，帮着她盯着地面，时不时提醒她几句。
　　“这些房子没人住的吗？”许端指了指小道两旁偶尔路过的窄木门，有些上面还缠着野草。
　　“嗯，大都搬走了。”程森踮起脚尖，往木门的边上探，“这家人年初我回来时还在的，刚搬不久。”
　　沈铭问：“他们搬哪去了？”
　　“搬到村口那边，古沙镇就三个村子，我们村算小的，近几年村口的路终于修好了，跟外边的市场接了轨，有能力的大都往那边搬去了。这里位置太深入，路又不通，很难发展。”
　　许端点点头，“也是。”她想着，如果有能力的都搬走了，那留下来的这位客户经济情况应该比较一般。
　　他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不过林立叔不一样，他留这儿是因为舍不得祖辈留下来的梨树林，每年摘了果子拉到镇上卖，卖不出去的就送给邻里乡亲，他几个子女都在城里做生意，经济倒不成问题。”
　　既然这样，那客户退保就不是因为经济问题了，“村里像他这样的人，多吗？”
　　“挺多的，他们四五十岁人，儿女都在外边，而他们只想守着这里，种田养花，闲时就聚一起下下棋，喝喝茶。”
　　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的。

　　斑驳的大木门敞开着，院子里种了好些花草。一株茂盛的金银花树下，坐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操劳了半辈子，一头白发让他看着像六十岁人。
　　石桌上的旧收音机里播着六十年代的老歌，林立半躺在摇椅上，嘴里跟着曲子哼唱，“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坐在一旁的妇女手里忙着织线，赶着在天冷前给外地的小孙子织个毛裤，她口里念道：“你这唱歪了吧，人家陈慧娴哪里是这样唱的！那尾声要拉长，抬高些，而且你这粤语发音也不准！”
　　林立皱着眉头，又重新哼了遍，“那这样？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他唱得深情，半眯着眼，手在空中比划着。
　　妇女摇着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啧啧啧，哎算啦算啦，我都懒得说你。”
　　程森走在前面，笑了，“立叔，春婶，唱歌呢？”
　　“哎呀，小森啊，来来来，快进来坐。”春婶起身，拉了凳子过来，一边嘴里叨念着：“前几天你立叔才说你回来了，我还纳闷着你这小子，回来也不过来看看你春婶。”
　　他笑出一口白牙，“我这不就来了。”
　　林立往水桶里舀了一壶水，放到一旁的小火炉上煮，“来，坐坐坐。”说着，他又指了指屋里，对春婶说：“里边切几个梨子，我前几日刚摘的，可甜了。”
　　春婶摆好凳子，打量着程森身后的两人，“这两位是？”
　　林立歪头一看，认出来了，他先前也是去市里闹过的，见过许端在公司门口理直气壮的样子。
　　自从那次事情闹大了后，保险在村里的名声就开始变了味。即使明明是自个丢了理，但对保险却也因此没了信心。
　　程森看出林立神情有异，便看了看许端，笑着介绍说：“我朋友。”
　　许端和沈铭微微弯着腰，笑着点头问好，“立叔，春婶。”
　　“哦，朋友啊，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春婶笑着，“来来来，快过来坐，我去里边切点水果啊。”
　　程森问：“要帮忙吗？”
　　春婶摆摆手，说：“哎不用不用！陪你朋友去。”
　　林立见她是程森的朋友，态度也软了下来，心里虽然不大接受，但还是笑脸相迎，“前天老文哥刚拿来的茶叶，咱泡来喝喝。”他拿了几个茶杯，用开水烫洗。
　　林立转头瞄了眼，见老伴进了屋子，才开口问：“是为了上次的事儿找来的？”
　　许端跟着坐下，笑着摇摇头，“不是，刚好有事过来这边，就顺路来见见一些老客户。”
　　林立摆摆手，笑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哎，什么老客户，后来都退保了。”他想起上回在她公司门口闹得，叫她给白担子抬走了。
　　他思来想去，心里别扭，但也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来，“那个上次，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些人粗糙了些，也没文化，一听没得赔，心下一急就跑过去闹。”林立不自在地挠挠头，看了看她的脚，问：“听人说腿伤着了？”
　　“哦没事，都好了。”许端笑着，“可以理解的，那天人多，挤来挤去，都是小意外。”
　　许端看了沈铭一眼，见他一直沉默着。
　　沈铭心里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个曾经在公司门口肆意喧闹，大搞事情的人，无理的，让人厌烦的，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能坐下来一起平静地说说话，喝喝茶。
　　听她这么一说，林立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唉，人一冲动就爱犯糊涂事。”他看向程森，“当时你莲婶晕倒在家里，大伙赶忙把她往镇医院里送去，谁知道才两天就说查出了癌症，真是急都急死了，他男人又在外边跑，还没赶得及回来。找人问了说要十几二十万，那谁又说之前泽孺卖的那保险可以去找赔钱，结果去了镇上又说赔不了，我们一急之下就闹到了市里，唉。”
　　沈铭之前认为弄伤了人就该赔偿，无理取闹出了事就该告上法庭，客户生病的案例多了去，也没必要同情。可是现在听林立这么一说，他似乎也能体会到当时他们的心急，那种想要筹钱救亲邻而四处奔波的迫切心情。
　　或许真该像许端说的，互相之间，要多一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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