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下花开

　　他的家不在这儿，四年前，他的家就散了，支离破碎。
　　天已黑，周围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田间弥漫着家常菜的香味儿。程森一路走着回去，小道两边灯光昏暗，他踢着小石子，心里堵得慌。
　　裤兜里的手机一震。
　　林秀歌：【森哥，你晚上还过来吗？】
　　程森看了看时间，八点钟了，【我明天再过去吧，早餐想吃什么？我买过去。】
　　已经很久，没有被照顾的感觉了，林秀歌看着手机，柔柔地笑了，【想吃黄伯家的奶黄包和豆浆，我们好久没去那儿吃了。】
　　程森：【好，莲婶今天人怎样？吃得下饭吗？】
　　林秀歌：【还是老样子，但她晚上总算喝了大半碗粥，刚刚躺下歇息了。】
　　程森：【嗯，那就好。】
　　聊着聊着，他忽然想起下午许端的信息还未回复，点开一看，她的留言，已是几个小时前了。
　　许端：【我明天和几个同事想过去慰问患者，能帮忙事先沟通下吗？】
　　程森：【好，我来说下。】
　　他想了想，又解释道：【下午刚好有事，回复晚了。】
　　想着他们人生地不熟，便又问：【莲婶在镇医院里，需不需要去村口接你们？】
　　许端刚洗完澡出来，还在纳闷着明天的事，恰巧便看到了他的回复。
　　【不用了，我们开车过去，有导航。】她坐在床上，一边擦拭着湿濡的头发，又客套地补发了句：【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本还以为对方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倒爽快答应了：【好，等想好要吃什么再跟你说。】
　　程森问：【明天几点的车？】
　　【七点多出发，十点半前到。】

　　次日，天气变得有些阴沉。
　　程森一早便买了早餐，过去医院帮忙照看莲婶。
　　林秀歌坐在床边上吃包子，时不时捏一小块奶黄馅递到莲婶嘴边，“妈，你吃点嘛，这奶黄可好吃了！”
　　莲婶摆摆手，说：“不要不要，肯定甜的黏牙。”
　　林秀歌坚持着，她就想把一切喜欢的都分享给母亲，“哎，你尝尝看嘛！还热乎着，甜度刚刚好，不黏牙！我保证你尝了还想吃。”
　　莲婶不爱吃甜食，但还是张口吃了一小块，笑着点头，“嗯，还行还行，你自个吃啊。”
　　程森将移动餐桌推到床边上，从了保温瓶里仔细倒出一碗小米粥，又给莲婶备好餐具，“还有点烫，当心点吃。”
　　莲婶眼睛笑成一条缝，“好，还是小森体贴。”
　　林秀歌一脸吃惊，问：“森哥，这粥你煮的啊？”
　　程森坐了下来，笑笑说：“在黄伯那买的，怕路上冷掉了，才拿的保温瓶装。”
　　“嘻嘻嘻，我就记得你不会煮饭的嘛，以前啊，每次程叔和杉姨不在家时，你就老是泡方便面来着。”
　　程森忆起陈年旧事，“后来还是莲婶，一直领我到你们家吃饭。”
　　“小森小时候可乖了，我是领你到家里头，好让秀儿多向你学学。”
　　林秀歌嘟着嘴，撒娇道：“妈，我小时候也很乖的啊！你就是偏爱森哥吧你！”
　　“对了莲婶，晚点安民保险公司那边有几位要过来看看您，昨晚还特地跟我联系了，说是要事先跟您说下，怕打扰到。”
　　前阵子理赔的事闹得轰轰烈烈，林秀歌对那家公司也没什么好印象了。
　　莲婶点点头，“哦好好好，还挺有心的。”她想了想，又问：“会不会太客气了呀？上回理赔那事我听你林立叔说了，好像是买的那产品不能赔的是吧？闹那么大，怪不好意思的。”
　　“哎呀，妈，人家公司过来就跟做宣传似的，肯定是上回闹大了影响不好，他们才这么特地跑来看望，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莲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哦哦，好，那该怎么配合的咱们就配合下吧。”
　　程森说：“您先休息下吧，他们可能得十点多才到。”
　　“哎，好，等会让秀儿给我梳梳头，这整天躺床上窝着，头发也乱糟糟的。”
　　莲婶的头发掉了许多，稀稀疏疏，林秀歌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疼的不得了，却还是忍着逗她：“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流行凌乱美啊，我就觉得你这样很好看。”
　　莲婶被她逗得咯咯笑，“就你嘴甜。”
　　程森简单收拾了下碗筷，便坐到窗边的凳子上看书。
　　时间过得快，等他学完一个章节时，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想起昨天许端说十点半前到，他犹豫了下，对一旁玩手机的林秀歌说：“我出去下。”
　　“去哪啊？”
　　“去接一下他们。”

　　医院前的空地上，仍旧是被那几个孩子霸着，他们踢着铁罐球，无忧无虑，嬉闹声格外清脆响亮。
　　空地的一边种了几株高大而茂盛的洋紫荆，十月，花初开，遥望去一片粉紫，初秋的风一吹，花儿纷纷扬扬，落得满地皆是。
　　树下摆着好些长木椅，程森寻了个好位置坐下，正好对着医院外头，抬头一望，便能看见外边的马路。
　　时间很漫长，他等了很久，等了大约半个钟，却等来了一车不相干的人。他们穿着鲜亮的衬衫西裤，打着领带，梳着油亮的头。程森远远看着，只认出了其中一人，林泽孺，约摸三十五岁，同是古沙镇的人，好几年前便听闻他到区里做保险了，做得有声有色，想必他这会儿到镇上也是接领导来了。
　　林泽孺说：“张总，要不先到那边坐会儿吧？”
　　张凯贤摆摆手，问一旁的助理：“刚才电话说到哪了？”
　　“说是在大坡口，应该快到了。”
　　张凯贤点点头，对林泽孺说：“那就站会儿，别等会领导一来大家都干坐着，不成样。”说着，他又看了看助理，说：“等会他们人一来，你就赶先把车里的补品和水果篮拎上，别两手空着。”
　　助理连声答应，“哎，好！”
　　程森继续坐着，远远打量着他们，又等了十来分钟，终于来了辆黑色的商务车。
　　那商务车直直开进了院子，还未开门，那几人便快步围了上去。
　　程森原本是想着来接她上楼，却没想那边已围了好些人，一下子踌躇不前。
　　车里头陆续下来了二男一女，那女的他记得，是丁玲。程森盯着车门看，只见丁玲又靠在车门边上说着话，过了一小会儿，才见车里头又钻出来个女的，正是许端。
　　她一身浅色商务装，穿得很正式，却是一脸刚睡醒的模样，想必是昨晚没睡好，刚才在车上补了一觉。
　　张凯贤连忙上前，笑着寒暄道：“许总，这一路赶来，辛苦了辛苦了。”
　　“还好。”许端转身看了沈铭一眼，见他已将车里的慰问品拎上，看了看张凯贤的助理，也是两手拎着礼品。
　　许端说：“走吧，客户在哪个病房？你们带路。”
　　张凯贤一愣，这才想起刚才忘了先去询问下房号，连忙给助理使使眼色，“哎，好！那个，小桐啊，你快先去前台查下，我们这刚才糊涂了，倒忘了先去问问。”
　　许端蹙眉，看向林泽孺，问：“这客户生病这么久，作为业务经理也没过来探望过？”见林泽孺一脸难堪，她又看了看张凯贤，冷声说道：“这次闹这么大，也不是小事，作为管理层，凡事都该跟进好。”
　　张凯贤点着头，连忙回道：“哎，好！好！这次确实是疏忽了！我们本来也是想着这两天过来看望客户的。”
　　丁玲环视了下四周，打量着这家乡下医院，忽然嚷道：“哎！许总许总，你看，那不是程森嘛！”
　　许端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男孩坐在紫荆树下，也正望着她。他穿着浅色牛仔裤，白色的T恤，年轻，阳光。
　　程森站起身子，朝她走了过去。他走到她身边，低声叫了句：“端姐。”
　　许端抬头看他，问：“你刚是在那等着？”
　　他没答，只淡淡一笑，“走吧，我带你们上去。”
　　一旁几人有些疑惑，看来这小子跟领导是认识的，但又不好多问，只得跟在他们身后。林泽孺看着他，总觉得眼熟，“小森？小森是吧？老程家的小森？”
　　程森朝他礼貌地点了下头，“泽孺兄，好久不见。”
　　“哎呀，我就说嘛！我刚远远看你坐树下就觉得挺眼熟来着，走近一看就更确定了！”林泽孺笑着说：“你这小子，以前老跟在秀儿后头耍，现在一转眼都长这么高了！我们得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嗯，差不多有八年了。”程森简单回应着，并不想多聊。
　　程森走在前头带路，许端跟在他身后，也没多交流。
　　进了医院大厅，左边一拐，程森忽然放缓了步伐，挨到许端身旁，低声问：“这儿没电梯，你还能走吗？”
　　许端一愣，看了看前边，是长长的楼梯，“几楼？”
　　“五楼。”他皱着眉，“你要是不行，我就……”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想不出办法。
　　“就怎样？搬个轮椅抬上去？”
　　“也可以。”
　　“开什么玩笑。”许端好笑地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走吧，五楼也没什么。”
　　“包要不要给你拎着？”
　　“不用。”许端将手袋换到右手，左手扶着栏杆，径自走了。
　　他们后边跟了七八人，三两成群，各自聊着天。
　　程森走在许端身旁，他很高，腿也长，两个台阶轻轻松松一步跨过。
　　许端余光里悄悄看着他，人比人真的气死人，才到三楼她就开始微微喘气，脚踝处也隐隐作痛了起来，反观隔壁的他却跟没事人似的。
　　上了四楼，程森开始时不时地转头看她，低声问：“脚疼吗？要不要歇会儿？”
　　许端摇摇头，身后一班人看着，她不想出糗，咬咬牙忍着继续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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