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小儿初长成

　　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陆诚隐约看见孟涛从书包里拿出了三本大小不一的杂志，一一给雨萱说明着什么。雨萱接过去看的出神时，孟涛已经把甜点放在她手边正好拿的位置。雨萱感激地冲他笑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插上耳机，自己留下一头，另一端递给孟涛。

　　陆诚一皱眉。那也离得太近了吧，他们在听什么？

　　一向稳重从容的小陆律师有点儿沉不住气，在树下转悠着踱步，最终选了一个既能隐藏自己又便于观察敌情的位置，拨通了雨萱的电话。

　　熟悉的来电显示。雨萱又是一样的惊慌。

　　孟涛很体贴地把耳机拿下来，示意雨萱先接电话，他自己拿过杂志来，不时在上面勾勾画画。看他拿笔的姿势陆诚就知道，估计这孩子平日里没人特别管教。

　　“哥，你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呀？”雨萱再次看表确认，还有两个小时才放学呢。
　　“没什么……”陆诚惊觉，自己竟没想好说辞，可如果应付雨萱还要提前准备，父亲知道了铁定要揍他一顿。“今天不太忙，放学我去接你吧？”
　　“啊，那个，好啊……”雨萱在咖啡馆里四处张望，确定陆诚并不会出现在她身后时才稍微放心。
　　陆诚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上课。“下课别走太远，快上课了，早点回去吧。”
　　“嗯我知道，这节体育课，不用回教室。”雨萱深吸了一口气，“哥我先不跟你说了，同学叫我呢。放学你还在街口那边等我吧，学校门口不好停车。”
　　“好。”陆诚努力保持平静。“今天有点冷，你多穿点。”
　　“知道了哥，我挂了啊。”雨萱如释重负。看来自己以前是太过紧张了，糊弄哥哥也没那么难嘛！

　　此刻，陆诚的手机都快被他攥碎了，才强忍住冲进去质问雨萱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校园之外的冲动。他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明明白白的分清楚，他是真的不能原谅雨萱在体育课前出来喝杯咖啡，还是打翻了心里的醋坛子受不了她跟小男生在这里独自约会。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陆诚从未如此奢侈的浪费时间，可他就在外面静静看着，看雨萱和孟涛一起听歌翻杂志，看两个青春期的孩子交谈甚欢，看着孟涛的手背在桌子底下无意间碰到了雨萱的大腿。

　　这个臭小子，他怎么敢。陆诚恨得牙痒，可是看雨萱的样子却浑然不觉。雨萱实在太过单纯，别说是现在沉浸在美好憧憬之中无暇顾忌其他，就算是真的看见孟涛手上的动作，人家说一句抱歉我不小心，她也不会把自己的同学往坏处想。

　　快到放学时间时，还是孟涛提醒雨萱，她哥哥要来了。雨萱匆忙收拾书包，跟孟涛告别后就快步走向了跟哥哥约好的老地方。今天真是有点儿冷呢，早知道要听哥哥的话多穿一些。
　　雨萱四处张望，她总是记不住哥哥每次来接她时是从哪个路口过来的，事实上，陆诚很少让她等着，每次她从学校走过来时，陆诚已经调好车头恭候。
　　今天陆诚本想看看她等着自己时到底会怎么样，却被交通广播里大雨即将来临的消息改变了想法。风雨前的冷风吹起了雨萱的裙子，冻得小人儿瑟瑟发抖。陆诚掐了烟，恨不得找条棉被来把她裹起来。

　　雨萱很自然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余光偷偷打量着陆诚的脸色，还好哥哥什么都没察觉。
　　“哥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呀，你好久没来接我了。”雨萱讨好地看着陆诚，“哥你好像瘦了哦，你想吃什么晚上我做给你呀。”

　　我想吃了你。

　　陆诚见小丫头殷勤心情似乎有所好转，随口道，“炒饭吧，省事。”
　　“人家是问你想吃什么嘛！每次都随便随便的，浪费了我这大厨的手艺。”雨萱嘟着嘴埋怨道，“顺道去趟超市逛逛不行么？看看有什么新鲜的食材……”

　　“这么有闲情逸致，你作业写完了？”陆诚的话如同眼前的红灯，让一切欢乐祥和的气氛戛然而止。
　　雨萱瘪瘪嘴，沉默。高中生的作业啊！不到十一二点哪能写得完。气氛如此尴尬，雨萱只能假装望向窗外看风景。

　　120秒的红灯，要停在数字99上好久。

　　陆诚又仔细打量了身边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校服裙子也太短了。他努力搜寻曾经的记忆，难道当年他们班的女生也是穿着这么短的裙子招摇过市？他怎么没注意呢。肯定是父亲留下的功课太多了，哪怕是午休时间，他也不得不匆匆填饱肚子，又马上埋头于无尽的题海之中，当年才错过了那许多白花花的美腿。

　　陆诚修长的手掌放在了雨萱的大腿上，触感冰凉。微微一动，果然摸着还挺舒服的，让人挪不开手。

　　雨萱回头，很平淡地问，“哥，怎么啦？”
　　“现在什么季节，你出门就穿个袜子？”陆诚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呵斥之言也有些底气不足。
　　“还好啊，不是很冷。”雨萱也摸摸自己的腿，跟她冰凉的小手差不多嘛。

　　陆诚猝不及防地在雨萱腿上使劲儿掐住，而后毫不意外地换来一声尖叫。

　　“啊！哥你干嘛呀……好痛……”雨萱拉不开陆诚的手，摇晃他的手臂只会让自己更疼。车上这小小的地方，她无处可逃，唯一的希望仍是向陆诚求情。“哥你松手行么，我哪错了我改还不行么……你先松手行不行……”

　　雨萱又哭了，真的好疼啊。像是锋利的锯齿咬进了肉里，比挨巴掌疼多了。挨打还可以躲，可现在她一动不敢动，否则只会换来更加难忍的疼痛。

　　红绿灯旁的数字开始跳动，98，97，96……

　　陆诚开口，“以后冷天再穿这么少，让我发现你腿上比我手凉，就掐得更重。”

　　“知道了哥，我会多穿，我明天换……你轻点儿，好痛……”雨萱泪流满面，两手抓着汽车上的坐垫。“松手嘛……爸不让你一个手开车的。”
　　“我现在没开车。”陆诚瞟了一眼，还有78秒。
　　“求你了哥……我受不了了……好痛……”雨萱又一次陷入绝望，边哭边道，“你是不是我亲哥啊，要掐死我么……我都说了明天会换的……好疼啊你放手……”同时仍不死心地想拨开陆诚的手，最终再一次被证明徒劳。
　　“这是罚你，还敢躲？多大了，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身体。”陆诚心道，要是亲哥我回家就抽你一顿，大冬天穿那么短裙子逃课去跟小男生去约会，这是你一个高中生该干的事？可即便宽纵，也仍忍不住又念叨着，“就算是夏天，你也不能穿这么少在超市冷柜旁晃悠。寒气那么重，等你老了会得关节炎的，到时候疼得走不了路，看谁管你。”

　　雨萱的眼泪像豆大的珠子，好些落在了陆诚手背上，是温热的。刚才身上还很冷，现在在空调的作用和疼痛的催化下，好像浑身是汗。

　　“到绿灯。”陆诚又看了一眼，最后三十秒。

　　雨萱这才发现，眼前有个天然的倒计时啊。可是为什么，每一下都跳得这么慢呢。难忍的疼痛被等待的煎熬无限放大，雨萱觉得皮肉都要被哥哥捏碎了。

　　就在雨萱觉得自己马上要忍不住痛得晕过去时，陆诚松手了。时间还有十秒钟，陆诚面对雨萱的原则，就是不断打破原则。他看见自己亲手在雨萱腿上打造的如鸽子蛋般大小的紫红色圆圈时，终究还是狠狠地心疼了一下。

　　“能记住么？天冷要自己想着添衣服。”陆诚泄了气，千叮万嘱。
　　“嗯……”雨萱忙不迭点头，惊恐无助。
　　“别揉，会肿。”陆诚脱下了带着自己体温的风衣盖在雨萱身上，车内的温度又调高了些，“下车前穿上，忽冷忽热会感冒。”
　　雨萱轻声答应着，身体无限度地靠向车门。她以后再也不想坐在哥哥的副驾驶位置了，这个位置太危险！

　　车内的沉默如期而至，陆诚一回头看雨萱，小丫头就是一个激灵，还没等下车就用哥哥的风衣把自己的身体裹得紧紧的。

　　陆诚有点儿后悔了，可他后来根本没使劲儿。以前上学时候他冬天偷跑去踢球，回来时额头还带着汗水，刘老师就是这样扭了他一下，训他不顾惜自己身体。说是惩罚却又透着关切，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好像并不怎么疼，反正比父亲动手差得远了，就是颜色看着夸张了点。

　　“要不，去外面吃？”陆诚先打破了沉默。他懊恼自己在雨萱面前实在没有骨气，每次都被小丫头逼得不得不先低头服软。“时间还早，你缺不缺什么东西，吃完饭哥可以带你去买。”

　　雨萱马上摇头，整个身子又往车门处躲了躲。老天作证，她可一点儿没有跟大律师哥哥较劲的意思。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害怕眼前的陆诚。

　　可关键是，她这会儿又不敢多嘴啊！万一说错了话，指不定哥哥又怎么整治她呢。刚才明明说她浪费时间不好好学习，难道现在良心发现，决定改过自新从此善待自己可怜的妹妹，才又要带她去逛街买东西？

　　不不不，哪有那么多美事儿呀。白日做梦也得分个场合，心狠手黑的哥哥面前，还是要小心为妙。

　　雨萱觉得自己再笨也能想到，这绝对是个圈套——哥哥一定是在考验她。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什么都不要，我回家写作业。”

　　此刻的陆诚像是被霜打了的蔫茄子，感觉雨萱应该是跟他生气了，只得悻悻开车回家。

　　陆诚心里涌起一句话：谁惯坏的孩子谁哄着。

　　陆诚一路上没再多说话，可也不忘留意橱窗里的宣传广告，一心想着看看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能哄得小丫头开心，却不知道就在今天晚上，他会给自己和父亲惹出多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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