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小儿初长成

　　陆诚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是卓尔带着雨萱来接他。

　　雨萱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飞奔着扑到陆诚怀里。因为父亲不在，陆诚也少了些拘束，抱起雨萱来向着卓尔的方向过去。

　　陆诚把雨萱放在后排，就抢着到驾驶位。“妈，您不用这么辛苦来接我的，回去我来开车吧。”

　　“你这傻孩子，就是让你爸管得太懂事。坐飞机很辛苦，还是我来吧。你在后面陪萱萱玩一会儿吧。”卓尔笑着拦住了陆诚。

　　“太好啦，哥哥你要听妈妈的话，来陪我玩儿！”雨萱拍着小手，赶忙收拾起后座散落的小熊，让陆诚坐在她身边。

　　“谢谢妈。”陆诚心中感激。

　　他从十三岁到陆家开始，都在卓尔这里享受着足够多的母爱。她美丽，温柔，与世无争，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律所的老板娘，当然，也不像曾经律界第一名嘴卓老爷子的千金。

　　卓尔对待孩子向来是特别宽容和宠爱的。雨萱自不必说，她对陆诚，也是有求必应，很多事情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提前替他安排好。以前陆诚小时候被父亲罚得狠了，难免委屈害怕，都是卓尔安慰和陪伴他。陆诚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萱萱长大了就会像妈妈一样。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萱萱的喜爱又要多上几分。

　　自从陆诚回来后，家里仿佛就没什么事情再要陆千帆操心。在韩国时陆诚就早早准备好了自己的毕业论文，回国后的最后一年也有更多时间去律所帮忙打理。日常工作虽然琐碎而忙碌，却与陆诚曾经想往过的生活渐渐重合。毫无意外地，陆诚隔年便以特别优等生荣誉毕业，陆千帆又一次作为家长代表和杰出校友在法学院的毕业典礼致辞。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时间都显得不禁过了。

　　陆诚毕业后正式加入了卓陆律所做见习律师，雨萱和子涵也升入了赵维就读的那所国际学校的初中部。再有一年，赵维也要高考。赵一平对他没有过多的限制和要求，虽然他很想让儿子完成他的心愿读法律当律师。拼着多年的情分，他相信陆千帆会给他个面子，也收他儿子为徒。

　　赵欣然在韩国交流后没有回国，完成毕业论文后就到耶鲁医学院继续深造。卓子卿表面上说想去姑姑和姑父学习过的地方感受一下一流学府的氛围，实际上是担心赵欣然一个人远渡重洋，要在她身边做个护花使者。

　　生活简单平淡又温馨快乐。

　　直到陆千帆收到了大学毕业二十年的同学聚会邀请。邀请函中特别说明，请大家举家出席。这是法学院的老传统，本意是为了能增进同学之间的感情，让这份真挚的校园友谊在家庭的支持下能长长久久，也因此S大法学院子承父业的孩子特别多。

　　卓尔说，去或不去，她都支持他的决定。

　　陆千帆更为难了。

　　有些事情，终究要面对。他只是希望，这一天，来的晚一些。

　　下班后，陆千帆在徘徊了办公室许久，终于还是把陆诚叫了进来。他一直抽烟不说话，准确地说，他是不知道如何跟陆诚开口。

　　“爸，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事？”陆诚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陆诚心里想着，应该不是自己犯错了吧。要是他做错事，父亲要么动手要么动嘴，很少舍得这样浪费时间晾着他。他现在越来越成熟能干，很多事情上都是陆千帆最得力的助手。

　　“陆诚，来家里这么久，你现在可以把我当成你亲爸爸吗？”陆千帆艰难开口。

　　“当然！爸，您怎么突然这么问……”陆诚心里有些发慌。他知道父亲不是那样多愁善感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问起这个。

　　陆千帆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如果有人质问你，盘问你，你还能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么？孤儿院的事情，能全部从你的记忆里抹去吗？”

　　“您的意思是……”这下陆诚更糊涂了。

　　按理说，一般人家去孤儿院领·养孩子都会挑年龄小一些的，这样孩子长大以后什么都不记得还可以当做是亲生的。像他那样13岁了还在孤儿院的，基本就要等到18岁成人后自谋出路了。那时候陆千帆把他领回家来，也没说不许提及孤儿院，还经常给其他孩子捐钱捐物。反倒是陆诚自己很懂事，再也没有提起过小时候的事儿。

　　“当初我从孤儿院带你走的时候，办的不是领养手续。你的所有身份证明材料，在法律意义上，都显示着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和太太读书时意外生的儿子。因为那时候还没结婚，不方便把你带在身边，所以几年之后才一起生活的。”

　　看着陆诚疑惑的目光，陆千帆继续道，“你就当我是重男轻女，我陆千帆今时今日的成就和家业，怎么能没有个儿子来继承呢。如果别人知道我的儿子是领·养的，会落人话柄。”

　　以陆诚对父亲的了解，再加上这几年的相处，他十分肯定父亲绝不是个重男轻女的迂腐之人。反之，他非常尊重女性，对妻子和女儿竭尽所能的疼爱和保护。陆诚相信，父亲之所以说自己重男轻女，背后一定是有更加难以启齿且不想让他知道的缘由。

　　“爸，是您给了我现在的人生，我不想去寻找自己的身世。不管谁问我什么，我的父母就只能是您和妈妈。”陆诚并不在乎父亲掩藏的真相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从十三岁开始就一直在受陆千帆的恩惠。养育之恩，栽培之恩，以后或许还有嫁女之恩。

　　陆千帆带他来家里的时候所谓说让他工作自食其力，其实也都是在培养他锻炼他，这些陆诚长大一些后就明白了。现在，好像终于有机会能让他报答陆千帆了。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好儿子，你记着自己现在说过的话。过几天我们毕业二十年聚会，到时候会有一些故交老友，要是有人跟你开些玩笑，你不要在意。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相信你也不会太吃亏的。从今以后，你陆诚走出去，就是我陆千帆的脸面。”陆千帆略微松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陆诚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忐忑。

　　同学聚会而已，为什么父亲会这般沉重犹豫呢？

　　听着父亲今天的话，就像是带回家见父母的恋人，是对身份的认可。难道父亲心里，是到了今天才下定决心把他当做亲儿子吗？

　　晴朗的周末，洲际酒店的花园餐厅里，全国法律界的名流齐聚一堂。

　　当年的法律精英班，毕业后虽然四散在各地，如今已都是业界翘楚。当年最优秀的当然是陆千帆，此外就是卓老爷子另外两个徒弟——赵一平和程青川。只可惜这两个人毕业没几年就突然改行了，班上同学都十分好奇，却谁也不知道一点内·幕消息。

　　女生里最出色的是卓尔和谭思琦，这两个女孩专业成绩都非常优异，一静一动，各有风姿，关系也一直很要好。卓尔和陆千帆是公认的才子佳人，谭思琦则一直对程青川钟情。

　　今天是二十年后的第一次大规模聚会，竟无一人缺席。大家都携妻带女，重温昔日同学情谊，也顺便给孩子们搭桥铺路——这里的叔叔阿姨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人脉资源。

　　陆诚比别的孩子年纪大一些，又早跟着陆千帆在律所里历练，并未与孩子们在一起玩闹，而是跟在陆千帆身边，同大人们在一起说话。可他隐隐觉得有个人在暗处一直盯着自己看。

　　“青川！”赵一平的声音传来。

　　陆诚一个恍惚，以为是在叫自己的父亲“千帆”。不过他转念想起，赵叔叔对父亲，都是称呼师兄的。顺着那声音望过去，正迎上了远处那人紧盯着自己看的目光。

　　那目光的主人身姿英挺，面容清秀俊雅，眉眼间竟跟父亲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的穿着打扮紧跟时尚潮流，在这法律界人士居多的一片深色系西装陪衬下，显得格外出挑。

　　“你有那么想我么，大呼小叫的，也没见你来看看我。”那人跟赵一平很熟络的样子，两人轻碰了下杯子。

　　“当然想了，你这些年跑哪去了，我想看也找不到你人影啊。”赵一平贴近了些，小声说，“今天大师兄也来了。青川，去打个招呼吧？”

　　“大师兄？我哪来的大师兄？我这人混娱乐圈的没正事儿，陆大律师我可高攀不起。师兄师弟的，别那么亲热。”那人理了理领结，似乎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赵一平捶了他一下，劝道，“你又说气话是不是，这都多少年了，多大的气也该生完了吧。那以后我看见你，是不是也得叫一句程总？”

　　“好啊赵总，请多关照。”程青川嬉皮笑脸地跟赵一平开着玩笑，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一处挺拔俊朗的年轻身影上，那种感觉亲切，熟悉，仿若昨日重现。“那个，是他儿子？”

　　“对啊，现在在卓陆当见习律师。你看他跟师兄年轻时候多像啊，你这不也一眼就看出来了。每次看见这小子，我都能想起咱们上学时候，要是我儿子也能……”赵一平感慨道。

　　“打住！怎么就你最怀旧呢，没听过一句话么，帅哥总是相似，丑人各不相同。以前老头儿常说我像他亲弟弟，到头来，他是怎么对我的？”程青川眼中有不甘，失落，伤心，和不易觉察的怀念。

　　“你说师兄怎么对你的，非得让我们羡慕死是不是！张嘴就是‘老头’，看师兄听见了能不能扒你一层皮。再说了，他要不是惦记着你，怎么会给儿子起名叫陆诚？” 赵一平一脸无奈。

　　当年的陆千帆和程青川，是法律系的绝代双骄，俩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只可惜世事无常，意外难免，突然之间两人见面就连话都不说，没过多久程青川更是一个人默默离开，与这些老朋友都断了联系。

　　“他儿子，叫陆诚？”程青川愕然。大师兄和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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