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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霍星川这话说的也并不全对。
他这婚事确实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他已年过二十,论起来适婚的年纪早已经绰绰有余。
先帝在时,便提出为当时还是太子的霍星川册立太子妃,只是霍星川却没动这个心思。
一开始先帝隐晦地提起选太子妃之时,霍星川便装作听不懂,装疯卖傻地糊弄过去。
后来林岳将军牺牲之后,先帝伤心过度,龙体抱恙,难免又提起为储君娶亲之时。
彼时的霍星川一脸严肃,恨不得将“忠君爱父”四个字刻在自己的脑门上。
说自己一方面要跟着先生努力做功课将来好为父皇分忧,另一方面一心想要陪伴在父皇身边亲自伺候。
这就已经是一心二用了,怎么好再用儿女私情来分神呢?
讲道理,储君的婚事关乎国家之根本,怎么好说是“儿女私情”?
霍星川这半真半假的说辞,或许在先帝听来倒成了娇儿的肺腑之言也未可知。
毕竟亲情滤镜的魔力是难以想象的……
先帝就霍星川这么一个嫡子,他死活不娶,旁人纵使“皇帝不急太监急”,也没办法,皇上都管不了了,谁还能强按着太子的头让他拜堂成亲不成?
去岁秋日,还未到落木萧萧下的时节,先帝久病不愈,再加上忧思过度,驾崩于宫中。
霍星川作为太子,名正言顺地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权力和财富本就是男人最好的包装,即便是并无人格魅力的男人,在权势的包裹下也能引人前赴后继地攀附,更何况是凤子龙孙,且仪表不凡的霍星川呢?
多少京城贵女暗怀春心,等着他选妃。
等啊等,斗转星移寒来暑往,把太子等成了帝王,从豆蔻年华等成二八佳人,甚至等到十七八岁......
活生生把自己等过了婚龄,却还是没等到选妃立后的消息。
呜呜呜呜,我们京城少女的眼泪,不值钱!
奈何皇帝哥哥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一拨女孩子等不到霍星川选妃,退而求其次,含恨嫁了门当户对的郎君;
又有一波初长成的少女眼巴巴地等,年轻就是她们的本钱。
豁出去三五年地等,就不信皇上还能一辈子不开窍不成?
太后自然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堂堂一国之君,开枝散叶自然是义务和责任,要是霍星川一直耗下去,那她这个身为母后的也不好交差。
想想前朝那些牙尖嘴利的大臣们,皇帝迟迟未婚,他们指不定怎么引经据典地催婚催生。
上下几千年的典籍翻遍,怕是得不眠不休地叨叨上三天三夜呢!
延寿宫里,太后正歪在软榻上,右肘曲着搁在一个明黄色的大迎枕上,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手里捻着的一串佛珠。
想到某几位迂腐老臣唠唠叨叨地催她给皇上选妃的画面,太后娘娘脸色就有些发黑,打了个寒颤,把手里的佛珠往软榻上一扔。
秦姑姑在太后身边侍奉了二十多年,此刻端来温热的香茶,见太后一副一言难尽的牙疼神色,心里对于太后为何烦闷也知道个大概。
秦姑姑一边奉茶,一边笑着劝慰道:“镇西大将军回来了,定能为您分忧解难。”
太后点了点头,接过茶盏,也不急着喝,就暖在手心里捂着,等着林墨山的到来。
可叫太后娘娘好等。
一杯茶水都凉透了,才见延寿宫的大太监王平匆匆进来。
他弓着腰,喘着气儿道:“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心里称奇。
前两日为着这选妃的事儿和皇上闹出了龃龉,本以为他会躲清静,谁知道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太后和秦姑姑交换一个视线,两人俱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曹安顺了顺气儿,接着道:“皇上现下和镇西大将军一道站在外头候着呢。”
秦姑姑闻言,嗔道:“王平啊王平,你这什么时候染上说话大喘气儿的毛病了?”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道:“哀家还纳闷呢,原来是他先去把哀家的人给截住了。快去请进来吧。”
王平诺诺应是,麻溜地出来迎。
林墨山跟在霍星川身侧,拾阶而上。
一级一级的白玉石阶,踩在脚下,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渐渐攀上林墨山心头。
他这小半生,也算是历经沧桑。
在西北时,常常浸裹在大漠风沙之中,策马黄沙,仗剑杀敌,辛苦却快意。
那时候,想起在长安皇宫中做太子伴读的时日,只觉得渺远得恍若隔世。
眼下回来了,竟有一种漂浮的无措感。
年纪轻轻的他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但这皇城并非他的家,他在这里住过很久,但是这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
林家在长安城中的宅子还在,可他的家早就在当年的城外别院里,连同他的父母至亲,被一把火焚了。
他来不及多想,因为玉阶已经走到头了。
前头的霍星川突然停下脚步。
前两日才跟母后为他的亲事闹不愉快,一会儿进去免不了又要提起......
若不是要陪清池,他定然是脚底抹油,这延寿宫啊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林墨山思绪纷乱,未料到他会骤停。
一时没刹能得住,躲避不及,顿时撞上了霍星川的肩膀,闷闷地哼了一声。
霍星川立马转过头来,急急地道歉:“清池,对不住,对不住。”
林墨山只道:“无妨,是臣走路不当心,冲撞了皇上。”
林墨山语气是一贯的恭谨,客气而疏离。只是眉眼间因回忆往昔而泛起的薄雾却还缭绕着未曾散去。
看上去不像是无妨,反倒像是快哭了的样子。
霍星川有些自责,暗道:只怕刚才清池是撞到鼻骨了!否则怎会连眼泪都蓄起来了?
进殿,便见一雍容华贵的贵妇人端坐在软榻上,慈眉善目地对他们笑,正是太后娘娘。
霍星川敷衍地给太后娘娘请了安。
林墨山却不能含糊,恭谨地行礼:“臣林墨山,见过太后娘娘。”
林墨山想起来,小时候他随着母亲入宫,第一次见到太后娘娘的情形。
彼时太后还是皇后,林墨山的母亲还是朱颜绿鬓的将军夫人,皇后明艳爽朗,林夫人细腻温柔,两人都处在风华正茂的年岁。
她们两位虽然是因着先帝和林父的交情而半路相识,却因为相似的出身和相同的爱好,相处得很是投机。
如果母亲还在……
太后叫林墨山起来:“地上凉,快起来吧。”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果真是身姿挺拔、仪表堂堂,不愧是林岳和媛娘的儿子。
想到逝去的好友,太后心里就跟被无形的手揪了一把似的,鼻子有些酸涩。
霍星川一屁股坐在太后身侧的软榻上,有宫女搬了椅子过来请林墨山落座。
太后娘娘隔着个霍星川,殷殷切切地问林墨山话。
从在西北的吃住是否习惯啊、西北军营里有无什么需要添减的东西啊等等,
问到这几年打仗时有无落下什么伤病啊、恢复得如何啊、有没有落下病根啊等等。
她虽是太后,却不想问什么边关局势之类,此刻,她眼中,不把林墨山视作为国守边关的将军,只将他看作好友媛娘在世上唯一的骨肉。
媛娘不在了,她便替媛娘关怀这个背井离乡多年的可怜孩子。
林墨山嘴角始终礼貌地勾着笑,眼神中却因为想起自己的母亲,漾起了说不清的眷恋和伤痛。
这眼神刺得霍星川心里不大好受。
他便是再迟钝,这会儿也回过神了。
霍星川伸手拍了拍林墨山的肩膀表达安慰,又大手一挥,转换话题道:“母后也不必再问,清池素来是不爱麻烦别人的。依朕看,得请御医给清池瞧瞧,最好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底都查一遍,马虎不得。”
照他看,此时万不可拖延。
就今日,要么明日,得让太医院那帮子人都去林府给清池好好瞧瞧。
西北条件艰苦,万一从前的伤病处理不当,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他那“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说得理直气壮,但落在太后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老人家皱了皱眉,亲手从面前的几碟糕点里选了一块栗子酥递给自己那不成器的皇帝儿子,道:“你先吃,哀家还有话没说完呢。”
霍星川点了点头,接过栗子酥塞进嘴里,用茶水送了下去。
太后和林墨山还没清净地说会儿话,又听见霍星川开始吵吵:“母后也不必拐弯抹角,您叫清池回来所为何事?当着朕的面说便是,都是一家人,朕看也不必藏着掖着。”
太后闭了闭眼,心道自己这儿子怎么回事,吃都堵不上他的嘴?
瞧人家林墨山规规矩矩端着茶盏,让人看着便能想到清风朗月翩翩公子的美好意境。
再看看她这皇帝儿子,嘴角还沾着栗子酥的残渣,傻里傻气,幸而长得像为娘一般眉清目秀,要不然真是没眼看了!
太后又捡了块芸豆糕塞给霍星川,哄着道:“这个也好吃,皇上你尝尝。”
霍星川从善如流地接了,却不自己吃,先递给了林墨山,而后才从碟子里又拿起一块,自己吃了起来。
“母后,虽说半年国丧已过,但是朕心悲痛,若是想让清池劝我,您也不必费心了。”
说到这儿,霍星川感觉自己目光如炬,一副“妈,你的计策已经被我看穿”的嘚瑟样儿,又扫一眼林墨山,贱兮兮地补了一句,
“清池比我还大一岁,不还是尚未娶亲,您找他劝我,这不是闹着玩呢嘛。”
林墨山端茶的手难以察觉地一抖,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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