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飞鸟与鱼

　　顾非烟也没干什么事情，只是将那些取血的针尖、竹筒，以白酒泡了泡，又放在了沸腾的热水之中煮了煮。王雨轩亲自抽了楚留香将近三管子的动脉鲜血，注入到了慕容还恩的身体之中。众人围着他坐了许久许久，慕容还恩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等到胡铁花将慕容山庄的酒全喝了个干净，等到林还玉的身子实在支撑不住了，他们这才散场回屋子睡觉去了。楚留香躺在床上彻夜难眠，直到有人敲了敲他的门，来的人是林还玉。她一进门就扑倒在楚留香的怀中，不住地啜泣道：“我不好么？你为什么不愿意要我？”

　　楚留香并没碰她一下，垂眸道：“你没什么不好。其实你应该知道的，若是你真心爱上一个人，眼中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林还玉没有放开他，紧紧地闭着眼睛道：“你知道么，还恩死了……他还是死了，我也快要死了……你能不能救救我？将我从这痛苦之中拯救出来？你不是从来都不愿意拒绝女孩子的么？”

　　楚留香还没说什么，顾非烟和胡铁花就推门而入了，顾非烟转过身将他的手放在楚留香手中，郑重地说道：“胡大哥，你从小就对我很好很好，实在情深意重，是我最最不愿意辜负的人，更是我此生唯一的亲人，即使你身患重病，我也愿意永永远远地照顾你一生一世。”

　　林还玉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顾非烟冷笑道：“你的爱未免也太多了些，不如你自己算算，能分给楚留香几成？”胡铁花也冷冷道：“我真不明白，一个才死了亲兄弟的女人，怎么会去对她的表哥投怀送抱。”

　　林还玉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自私，但我实在是没什么法子，如果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就跟我来好了。”顾非烟不愿意相信她，楚留香不能不相信她，只有胡铁花还真心地愿意相信她，他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林还恩的姐姐。

　　楚留香看着这凄凄冷冷的慕容山庄，莫名地忆起他第一次见顾非烟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掷杯山庄，也是如此的愁苦、寂寥。那个时候的顾非烟，为左明珠带来了一线生机，不知道这一次，她能否为林还玉带来生的希望。

　　慕容还恩的尸体，正躺在林还玉的床上，他的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王雨轩一脸愤怒地看着这具尸首，慕容青城跪在他的床前，双目圆睁，布满了血丝。楚留香抬手，将他身上的白布掀开，一道剑光直直地刺向了他的心脉。

　　慕容还恩虽然自小就聪明，却也使不出这样春雨如丝的剑法。柳上堤，江南风流第一，剑术第一，风姿第一，有剑如丝，以柔克刚，一剑穿心。胡铁花的敌人也很可怕，慕容还恩既然不是慕容还恩，慕容青城当然也不是慕容青城。

　　楚留香的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被风拂动的柳丝般，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剑。如此之近的距离，柳上堤的长剑，只是穿过白布，刺在了他的左肩之上。关东怒，一方大豪，一代枭杰。关东一怒，尸横无数。胡铁花的拳头，对上了关东怒的拳头，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他们都没继续动，都没敢乱动，甚至不敢去挟持唯一不会武功的林还玉。因为顾非烟的脖颈之上，横着一柄软剑，剑柄握在柳明秋手中。江东一柳，剑法风流无敌手，这名动天下的当代三公子，在今时今夜，终于齐聚一堂，就为了杀掉一个永远不败的人。

　　真正的慕容青城嚣张又得意地走了进来，无论是捉住了楚留香都会忍不住嚣张得意的，他只是推了推被点住穴道的王雨轩，轻笑道：“楚香帅，楚留香！我只会数三声，你立刻自行废了你的武功，断了你的筋脉，否则……”

　　他使了个眼色，柳明秋的剑在顾非烟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胡铁花忍不住担忧地看了看自己的好友，楚留香依旧面不改色，仿佛他从未被打败似的。慕容青城面色一沉道：“一、二、三！”楚留香的身子还是没动一下，好似瘫痪的是他。

　　胡铁花伸手推了推他道：“老楚……你……”楚留香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比起慕容还恩姐弟更加白，他忽然发抖了起来，他的身子渐渐地变得透明，依稀可见皮肤之下的血脉、骨骼、眼睛。慕容青城沉声道：“关东怒，你去解开王雨轩的穴道。”

　　胡铁花吓得面色惨白，关东怒吐了一口鲜血，解开了王雨轩的穴道，王雨轩才一把住他的脉络，楚留香已然倒了下去，不但断了气还没了脉搏。王雨轩叹息道：“老夫真没想到，名动天下的楚香帅竟然是这么个死法。”关东怒才想上前看看，慕容青城大叫道：“别碰他！小心有诈！你抓住王雨轩，叫胡铁花去看看！”

　　胡铁花顾不得自己的内伤，将楚留香抱在怀中，喃喃道：“老臭虫……你可别吓我啊！”慕容青城微微动念，沉吟道：“胡铁花，你将他的衣服扒下来，若是能看到心脏还在跳，你知道应该怎么做！”胡铁花将楚留香前胸的衣服扒开，人类的皮肤毕竟很厚，还有胸骨挡着，慕容青城并没见到什么心脏。

　　胡铁花将耳朵久久地贴在了他的前胸，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落下了一滴眼泪。关东怒叹息道：“公子爷……事已至此，楚留香已死，我们不如……”慕容青城打断他道：“你真的相信胡铁花说他死了？你在害怕什么？现在是四对二，我们手中还有人质。”

　　一个声音轻笑道：“不错，正是四对二，而且我们手中还有人质。”说话的人正是柳明秋，就在楚留香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剑已经从顾非烟的脖子，横到了林还玉的脖子上，只不过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楚留香身上，没人回头去看他。

　　慕容青城的脸色早已黑如炭墨，柳明秋冷笑道：“你真的以为，我会帮你们杀楚留香？我只不过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想杀他而已。”慕容青城冷冷道：“你当真以为，我会在乎这个女人？”柳秋明却淡淡一笑道：“你会的，不然你为什么不顾计划，大半夜去找她呢？还被左明珠给撞见了，因为你吃醋了，再聪明的男人若是吃起醋来，也会色令智昏的。”

　　楚留香也睁开眼睛，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站了起来。他还没站稳脚步，就从门外窜过来一个身影，猛地抱住了他，和他往慕容青城所在的方向倒去。如果从这个世界上挑一个最牢靠的，最简单的，杀死楚留香的法子，那一定就是同归于尽。

　　好比福尔摩斯与之莫里亚蒂，林还恩与之楚留香。慕容青城的计划失败了，慕容还恩的计划却成功了，他舍身一扑，整个人扑倒了楚留香身上，他要以生命，还清慕家的恩情。慕容还恩从病倒开始，到快死了为止，全都是楚留香亲眼所见的，是王雨轩亲自鉴定，他怎么会突然之间病愈了呢？

　　小李飞刀，力无虚发，江南慕容，百变玲珑。世上很少有人知道，慕容青城手中的剑，也是绝无虚发的。他这一剑直直地穿透了三个人，挡剑的不是顾非烟，她离得太远了，只能去抓慕容青城的双腿，也不是胡铁花，他离得太近了。但有人比他更近一步，当慕容青城的剑拔出来之时，倒下去的人是林还玉。

　　这一剑刺中之时，她甚至将身子迎向了他手中的剑，柳明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林还玉努力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凄然泪下道：“我……我终于……不再是人家的……棋子了。”林还恩也呆呆地看着她，楚留香忍着剧痛将她拥在了怀中，林还玉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庞，喃喃道：”我……我好冷……我看不清你的脸，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真的……”

　　顾非烟忍不住替她流下了眼泪，继续道：“你是真的爱他……爱他爱到甚至超越了自己的性命。”林还玉轻轻地笑了一下，挣扎道：“不要看我……求求你，你不要看我！”王雨轩的银针飞一般地封住了她周身的大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顾非烟抬手便捂住了楚留香的双眸，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两行泪水从眸中滑落。林还玉浑身上下的经络仿佛是青瓣上的纹路，却青蓝色渐渐的转为淡淡的红色，仿佛一朵红莲妖娆的绽放，最终尽数被摧残的破裂、枯萎，徒留一身残红。慕容青城发疯似的推开了楚留香，将她的身子抢了过来，他深深地注视着林还玉，颤抖着亲吻了她的嘴唇，然后仰天长笑道：“玉儿，你终究还是爱我的，你为他挡下这一剑，是为了还恩，是不是？”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林还恩只是抱着头哭了起来。慕容青城还在继续吻着她，他的眼泪顺着林还玉的脸颊流了下来，仿佛忘记了自己的仇敌，忘记了自己的图谋，只是静静地抱着怀中的挚爱。他低声怒吼道：“楚留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你又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去死，她便不能活。”

　　论名声、论武功、论财富和权力，江南慕容家都远胜于盗帅，慕容青城杀他是为了名？为了利？为了财？还是说，他是在为了求生而说谎？顾非烟惊诧地问道：“是不是青龙会叫你们来杀他的？”慕容青城含泪点了点头，楚留香愤怒道：“就因为我找到了她？找到了青龙会都找不到的人？”

　　林还恩长叹一声，潸然泪下道：“楚留香，你知不知道，她本来是可以杀了你的，只要她愿意亲你一下就行。你真的是个灾星，但凡跟你沾边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顾非烟扇了他一巴掌道：“难道跟你沾边的女人就能有好下场了？柳如是、林还玉的悲惨遭遇，难道不都是因为你？”

　　林还恩大笑道：“是，我恨她们，恨得发狂！林还玉死了，我开心得很！我根本就不喜欢什么柳如是，我之所以生了这场病，就是因为她抢走了我最喜欢、最敬爱的人！”顾非烟沉吟片刻道：“你从小在慕容家长大，只有慕容青城一个人对你好，你痛恨你的亲生父母将你丢弃到了慕容家，所以你也恨你姐姐，恨她夺走了慕容青城的关爱。”

　　柳明秋面色沉痛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楚留香，我想听实话。”林还恩以一种狠毒的目光盯着楚留香，缓缓开口道：“因为他姓铁。”胡铁花不由得大惊失色，抓住他的衣襟道：“是谁告诉的你，楚留香姓铁？”

　　楚留香以一种沉静得接近于冷静的声音，回答他道：“青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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