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飞鸟与鱼

　　海天之上，一艘精巧的三桅船孤独地漂浮在寒风之中，周围安静的可怕，仿佛船上的所有人，都沉醉在了这凄美的月光中。顾非烟走到船头，拂了拂满面尘沙，轻声念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她身后之人，很是自然地接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楚留香倾听着风的歌声，在心中默默地数着一道道呼啸而来的浪花，感受着它拍打着船身的微微颤动。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随波逐流，一点点的安定了下来。顾非烟展开她白皙的手掌，上面纵横交错的纹路，已经将她这一个月的艰辛尽数诉说清楚。楚留香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瓶子，递给她道：“这是……”

　　一个声音忽然问道：“你们在做什么？”顾非烟并没有接过那瓶伤药，只是握紧了拳头，将自己发间的稻草拔了下来，任它飘零入水，最终消失不见。她回首微笑道：“李姑娘！”李红袖拉着她调笑道：“你不好好地坐着，偏偏出来吹海风，叫人家好心疼呢。”

　　顾非烟“噗哧”笑了一声道：“可不敢叫你心疼，我情愿被割上千刀百刀，也不愿意叫你心疼一下。”李红袖哼了一声道：“你也取笑我，只要跟着楚大少爷谁都不学好，是不是。”顾非烟摇头道：“这你可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同楚叔叔学得，是同我师父学得。”

　　宋甜儿以一口京片子嘟哝道：“咋个还不吃饭哩，白瞎我做得这一桌子好菜！”胡铁花道：“好甜儿，有我和蓉蓉陪你还不够么？”苏蓉蓉笑道：“你若是闲得一刻，不妨来陪我下棋。”楚留香微笑道：“蓉儿，我来陪你下棋。”

　　顾非烟没来由得感受了一种修罗场的味道，出于害怕后宫起火的波及无辜人士恐惧，她抱膝在甲板上坐下，以左手支着下巴，左手指指点点，开始数天上的星星。李红袖惊讶地看了一眼楚留香，又问道：“你还不走！”楚留香皱眉道：“如今天气寒凉，你身子受不得风，又何必漏夜观星。”

　　顾非烟这才回头看了看他们，催促道：“你们怎么还没去？莫再管我了。”

　　左明珠这辈子就只装过一次病，她更是从来都没生过病。苏蓉蓉取了一件狐裘，从船舱走了出来，吓得顾非烟赶紧接了过来，楚留香也将她送回了回去，问道：“怎么不叫小胡出来？”苏蓉蓉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娇弱，你若是再不许我见一丝风浪，我才会变得越来越娇弱。”

　　顾非烟尴尬地坐下，心中疑惑道：难道这就是古龙版的四女同舟何所望么？她喃喃自语道：“我宁愿选择狗带。”胡铁花问道：“你说什么？什么猫带、狗带？”顾非烟自顾自地夹了一口菜肴，这种诡异地氛围，她什么也品尝不出来，只是机械地咀嚼着饭食，面上淡淡地笑道：“没什么。”

　　苏蓉蓉和楚留香对弈了一阵子，笑道：“你总是让着我，怪没意思的。”她望向顾非烟道：“左姑娘可会下棋？”被她点名了的顾非烟，违心瞎编道：“下棋如此费力的事情，我实在不会。我只会划拳、投壶之类简单的。”可千万别来什么流水曲觞，她如今这点酒量非得丢死人不可。

　　楚留香笑道：“那咱们便来投壶罢！”胡铁花拍手道：“添个彩头如何？”顾非烟真想扇自己几下，她只会飞镖，根本不会投壶，这就叫自己挖个坑自己跳下去，她挤出一个微笑道：“我身无分文。”宋甜儿笑道：“你又何必出什么彩头，你已是最大的彩头啦！”

　　顾非烟摇头道：“先欠着罢，咱们谁先来？”胡铁花拿起一支筷子，递给李红袖道：“自然是咱们的李大小姐先来！谁输了谁得连饮三杯！”李红袖随意地轻轻一掷，正中壶口但并没中。之后便是宋甜儿，她也随手丢了一支出去，箭只落在了壶身之上，不开心地咬了咬嘴唇，胡铁花嗤笑道：“好妹子，看你们胡大哥的！”

　　“嘿嘿！”他将那箭准确无误地投入了壶口，只是力气过大，穿壶而过。换了一个新的之后，轮到苏蓉蓉，她轻轻地一扔，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酒壶之中，众人纷纷拍手喝彩了一声，“好！”苏蓉蓉羞道：“我这也是撞运气，你们不许笑我！”

　　最后便是楚留香，他以暗器的手法轻轻地打在苏蓉蓉那一箭之上，穿过了她的箭将酒壶钉在了船头的栏杆之上。顾非烟乱扔了一下，那箭直接以抛物线掉在了海里，胡铁花哈哈大笑道：“你这也叫会投壶？来，快罚酒三杯！”

　　“你再重投一次。”楚留香忍笑又递了一支给她，顾非烟摇头道：“别，我的确不怎么擅长投壶，我认罚就是。”她连饮了三杯，面上已是绯红如霞，打了个酒嗝。正好一阵风浪过来，顾非烟捂着嘴飞奔到船尾，将方才吃下去的美酒佳肴，尽数都吐了出来。

　　苏蓉蓉递给她一方锦帕，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还难受么？别再喝酒了，不如去我的房间躺一会儿。”楚留香见她面色惨白，心知她定然吃了许多苦头，未必能咽下什么美味佳肴，对苏蓉蓉道：“她实在不容易，劳烦你好生照顾她。”

　　顾非烟平复了恶心，问道：“你这船几时能靠岸？”楚留香迟疑道：“明日正午。”顾非烟很快恢复了笑容，点头道：“那还好，我睡客房就行。”苏蓉蓉关切道：“那怎么成，你还是同我一起，不然……”顾非烟抬手打断她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晕船罢了，并无大碍。”

　　楚留香对苏蓉蓉说道：“有你照顾她，我便放心了。”顾非烟低头看了看，这对俩俩相望的璧人，“噗哧”一笑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堕北风中，楚叔叔还叫蓉蓉姐继续独立中宵不成？”

　　楚留香惊讶地看了看她，苏蓉蓉的面颊染上一丝胭脂似的浅红，看得顾非烟都有些痴了，心中生出许多怜意，这姑娘如此的温柔美丽，电视剧怎会忍心将她写死，不知是否是古龙的原意。她伸出手去，欲摸摸她的容颜，看看她是否是真实的人。

　　楚留香忽然凉凉地开口道：“我若非知道你是初次见她，实在不能不怀疑你已爱上了蓉蓉。”

　　顾非烟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心中一惊，觉得她身旁的楚留香也有几分不真实。她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只觉得心跳猛地骤停了一拍，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心口道 ：“难道……难道……我可以……”她的话尚未说完，已向楚蓉二人倒去。

　　顾非烟只听到耳边有人说道：“心跳五十，继续电击！”她感到一阵刺痛从心口传到每一根神经之中，努力地抬了抬手，狂喜地想要去抓住什么，又无力地垂下了手，只听道那人继续道：“还有意识，加大电击！”

　　“啊——”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这才发觉自己并非是在现代的抢救室之中，而身旁围着一群模糊的穿着古装的人，有个人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左姑娘？”顾非烟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谁知对方放下了手，她却抓错了人。

　　顾非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手，楚留香古铜色的皮肤与自己白皙的皮肤交织在一处，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只手温暖、宽厚，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但她如同受惊了得兔子似的，撒开了他的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还在这里？”

　　李红袖深吸一口气，叹息道：“你总算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楚大哥非得急得跳海不可。”宋甜儿呜咽道：“我做得饭菜有那么难吃么，还能叫你昏厥过去？”苏蓉蓉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不干你什么事，是左姑娘受了些惊吓。”

　　胡铁花开口道：“还是老臭虫守着她，我们都退出去罢！”

　　顾非烟抬头看了看楚留香的表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幕，冰冷沉静得仿佛是终年不化的坚冰。他那幽深的目光在触及她的一瞬间，化作消融的冰雪，只留下隐在冰川之下，那一点难以捉摸的温柔。

　　楚留香忽然放松地笑了笑，明明是极为冷峻的外表，笑起来却如同江南的春雨和阳光。他缓缓地抬起手，顾非烟垂下眼眸，冷冷道：“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楚留香、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都是一怔，胡铁花道：“你，你脑子没坏掉罢？”顾非烟咬了咬嘴唇，窘迫道：“我得换一身新衣衫。”她的背后早已全被冷汗浸湿，抓紧了手中的被子盖在身上，低声道：“求你们都出去好不好？”

　　胡铁花点了点头道：“走，我们出去走走，这月亮可真好看啊！哈哈哈。”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依次走出了房间，顾非烟露出一双眼睛看了看，又迅速地缩了回去道：“你也走！”楚留香无奈道：“这是我的房间，你要叫我走到哪里去？”

　　“你走不走？”顾非烟挑眉问道，又冷笑一声，开始除去自己的外衫，楚留香长叹了一声，转过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她又窝回了那被子之中，死死地捂住了嘴，无声地开始痛哭。

　　她活着得时候，从来没后一丝后悔过，也没想过要退出影坛。如果能够回去，她一定会拼了命回去，哪怕是以左明珠的身份回去，重新回到属于她的舞台之上。她的生命是为此而燃烧的，并不是为了家庭、亲人、朋友、爱人，任何一个人而活。

　　顾非烟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自己掀起了身上的被子，狠狠地一拍床榻，咬牙切齿道：“就是爬，我也要爬回去！”忽然有人叹道：“你若再用上几分力，这床怕是要叫你给震塌了。”顾非烟吓到瑟缩道床角，察觉到这声音似乎是某个应该离开的人，愠怒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楚留香凝视着她，缓缓开口道：“我其实从未离开过。”

　　他并不忍心掀开被子，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所谓的风度，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在怀中。但是他不能，如果他这么做了，这姑娘非得从船上跳下去不可。

　　从他将顾非烟带回来开始，她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到见到了三个姑娘，她又变成了一只四处乱爬的刺猬，浑身上下的不适都暴露在他眼中，她并不喜欢这艘船，这个地方和这些人，她甚至不喜欢他。所以与他的亲人相处之时，她反而不如同一群陌生人相处那般自在。

　　这楚留香来说是一种无言的痛苦，拒绝接受他的一切，甚至比拒绝接受他更加令人痛苦。

　　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生长、度过、死去的地方。顾非烟曾经说过，她没有家，没有朋友，他希望将她带入这个家，甚至奢望她留在这里，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仅仅是以挚友、知己、朋友，为她留一盏灯，一处安身之地，叫她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但她不愿意，顾非烟疯狂地想要回去，离开他身边，回到她自己的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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