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

　　嫘祖的确是死了。
　　那眼前这位面容与嫘祖七分相似的姑娘，或许是转世？
　　这世上真有……转世？
　　桑梧有些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可转念一想，连她都反复诈尸了，转世又有什么不可能？
　　可是……即便是转世，没了过去的记忆和情感，她还是嫘祖么？
　　“几位真是好手段，凭空现形，悄无声息，若用以刺探敌情、暗杀将领，绝对出其不意……”柳梦梅脑子一转，一下子想到了战场上的用处。
　　桑梧一愣，笑了笑，“是啊……好用处……”
　　她说着，又悄悄侧眼去看姬轩辕，见他并无异色，轻声问了一句：“是她？”
　　“是她。”姬轩辕含笑应答，眼光流转在柳梦梅身上，带着几分缱绻。
　　桑梧和姬轩辕认识这个姑娘？
　　看着他们打哑迷似的对话，岑缨满面不解，连柳梦梅都觉得有些奇怪，新来的这位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北洛却是明显猜到什么，抱起了双臂。
　　岑缨偷偷拽了拽桑梧的衣角，小声问道：“怎么了？你们都怪怪的。”
　　桑梧压低了声音答她：“她是嫘祖的转世。”
　　耳力极好的北洛微微挑眉，果然……四千多年前的旧人都扎堆出现了。
　　嫘祖的转世！
　　岑缨惊讶得几乎叫起来，目光在姬轩辕和嫘祖转世的姑娘身上来回转，又是高兴又是不敢置信。
　　她是何其有幸，能见到她的……祖宗们。
　　“柳姑娘要去阳平吗？”姬轩辕忽然问了她。
　　“是，我要去阳平……阳平如何了？久睡之症是否仍有存在？”
　　“还有刚刚的那些怪物又是什么？”
　　“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
　　“梦梅！梦梅你等等我！”
　　忽然传来的清脆男音让柳梦梅猛然变了脸色，她忽然一把挽住姬轩辕的胳膊，贴着他站住。
　　姬轩辕：“？”
　　村道尽头小步跑来一个长袍的年轻男子，微微有些气喘。
　　徐瑟看到柳梦梅时眼光大亮，却瞧见了她俏生生挽着一个劲装男子，两人分外亲昵的样子，登时脸色灰败。
　　“梦梅你……”
　　“徐瑟，不要跟着我了，我与你说过，我早就有所慕之人，他便是，叫长柳。”
　　姬轩辕嘴角上翘，似是十分高兴，朝徐瑟点头示意。
　　徐瑟：“可是……怎么会……我与你青梅竹马长大，从未知道你有……”
　　“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这便算一件。”柳梦梅言辞果决，“我说了，你我之间性子不投，定然不合适，你更需要贤惠温柔的姑娘，而不是我这般的人，所以这娃娃亲我便不会认下。”
　　“可是你我父母，早有约定……”
　　“他们的约定是他们的，与我无关。”她眉目间透出几分狠心，“你是个不错的人，可我不是，十分抱歉。”
　　“所以，不要追着我了，凭白耗费你的体力，待会进了阳平，雇车回京吧。”
　　她说得毫无转圜余地，只挽着姬轩辕的胳膊，微微扯了扯，悄声道：“长柳，我们走。”
　　姬轩辕眉目弯弯，忽而觉得时光倒流，回到了轩辕丘的光景，“好。”
　　两人挽手离去。
　　被留下的徐瑟转头看了看桑梧他们，眼神里尽是灰败。
　　桑梧倒是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一出，挠了挠脑袋，被北洛轻轻拉了一把。
　　“跟上。”
　　他们转身走远了不少，柳梦梅才小声道歉。
　　“抱歉，借你帮我挡了桃花……”她悄悄转头望了望身后，跟在他们后面的除了徐瑟，还有北洛一行，两个姑娘还朝她灿烂地笑。
　　柳梦梅有些担忧：“这一行有你的心上人吗，若是误会了可不好。”
　　“没有。”
　　“那就多谢长柳兄了，感激之话无用，事后有所报酬才对，你看你需要什么？”柳梦梅毫不避讳利益相关的问题，毕竟他们只是初识。
　　“你会吹埙吗？”他忽而问道。
　　“埙？会一些……”
　　“那边与我一首埙曲吧。”他含着笑，心满意足。
　　他们相携而走，时不时低头私语的样子让徐瑟满心丧气，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岑缨则前看看、后瞧瞧，看得十分为难，“小桑姑娘，他们这是……”
　　“我看姬轩辕高兴得很，若是从前，该掏出他那把琴弹奏一曲了。”
　　“弹奏一曲？”
　　桑梧敲了敲脑袋，回想了一番，笑道：“他高兴了总这样……虽是转世，却总好过梦境。”
　　姬轩辕在经天轮里构造出的平和梦境……终究是梦罢了。
　　岑缨忽然微笑起来：“前辈开心就好！”
　　他们跟着姬轩辕和柳梦梅，一路缓步，终于走到了阳平城内。
　　此刻那位姑娘插了腰，对着身后还跟着的年轻公子道：“阳平到了，你该回去了。”
　　徐瑟一顿，似乎有些不甘，“我……”
　　“自己雇车回去吧。”
　　柳梦梅说着，拉住姬轩辕的手继续往前走。
　　仍旧是被抛下，徐瑟捏紧了拳头，重重叹了一口气，最终拧身换了方向离去。
　　见着人走了，柳梦梅才松开挽着姬轩辕的手。
　　“多谢！”她抱了抱拳，又转眼看了天色，“看来今天必须在阳平找个客栈了。”
　　“长柳兄说的埙曲，你待我去市集买来便吹与你听，对了，长柳兄落榻何处，方便我找你。”
　　他微微一笑，反手便是一只灰白色的古埙，“我有埙，不必去买，阳平只有一处客栈，我们也宿于那里，正好同路。”
　　柳梦梅接过埙，细细瞧了瞧，似是兽骨所制，却不粗粝，反而分外圆润，似是有人长久摩挲。
　　“这样便最好不过……那，我要在这里给你吹奏？”柳梦梅其实觉得有些奇怪，哪有人索要报酬是一首“埙曲”？或许是隐世门派弟子不同于凡人？
　　“这里太过喧闹，既然我们同住一处，那便等入夜了，伴着漫天星河听曲更佳。”
　　“……好，听你的。”她也不扭捏，递回骨埙，说：“这埙与你来说很重要吧？你拿好，要吹的时候再给我。”
　　“不，这埙……便送你了。”
　　“送我？”
　　“与你十分相配。”
　　柳梦梅越发觉得长柳奇怪。
　　“我不擅用埙，置于我手便是浪费了，你不一样。”他笑着解释了一番，“走吧，我领你去客栈。”
　　柳梦梅看着走在身前的男子，忽而觉得有一丝胸闷，她摸了摸心口，奇怪地摇头。
　　夜来得很快，白日的喧嚣早已淡去，寂静地都听得见风过走道的呼呼声，还有遥遥传来的埙曲和弦音。
　　岑缨和桑梧站在墙影里，悄悄往上去瞧，姬轩辕和转世的嫘祖，正和着调子和节拍，演奏着分外悦耳的曲子。
　　“哇，真好听！”岑缨小声夸赞。
　　“祖宗音乐天分满分！”桑梧也轻轻鼓了掌，见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却微微发涩。
　　“你这么跟着人家真的好？”北洛从她身后显现。
　　桑梧连头都不回，利索地反怼：“你不也跟过来了？”
　　北洛：“……”
　　“我感觉两人好登对！”
　　“前辈和嫘祖一定很恩爱！”
　　桑梧露出微笑，缓慢回忆道：“有熊和西陵结亲，虽是为了强强联合，不过姬轩辕和嫘祖是真心相爱的……当初我还想，以后他们生了小孩儿，我该好好防治一下幼儿病……”
　　“可是……没有以后了。”
　　岑缨自然知道后文，心情也低落下来，当年西陵灭城一战……所有美好的愿景，都化为了乌有。
　　上面一曲已终，柳梦梅放下骨埙，侧头去看姬轩辕，奇怪道:“我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微笑着问:“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她看向他的眼睛，总觉得里面藏了许多言语，却无法言说——长柳，真的很奇怪。
　　“这是护身的佩环，你且拿好。”
　　柳梦梅愣愣地接过，有些不解，为何又送她东西？
　　“长柳兄……这个……”
　　“这是我家乡的小东西，附了美好的祝愿……我觉得与你一见如故，便想着送你了。”
　　“一见如故吗？”她也不推脱，收了回去，笑道:“我也觉得你甚是面熟，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我没什么好东西，”柳梦梅摸了半天，从腰边摸出一锦绣香囊递到他面前。
　　“今年新作的，封了凛冬的干梅花……我身上大约只有这样东西比较适合相赠，钱财倒有些俗气了。”
　　“梅花……我很喜欢，多谢。”姬轩辕也不推辞，欣然收下。
　　柳梦梅觉得他很干脆，也没什么客套的虚礼，倒是极对她胃口。
　　“你们隐世门派怎么样？我听说都会法术……”
　　“隐世门派吗？都隐世了……自然只会渐渐衰微，这天下，终归是普通人的天下。”
　　“嗯？”她没想到长柳对于自家门派会如此描述。
　　“你信神吗？”
　　柳梦梅顿了顿，然后摇头，“不信……那些塑在庙里的泥石木偶，有何可信，有时间虔诚祈愿倒不如自己奋力一搏，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奋力一搏……”
　　“呵……真是一模一样。”姬轩辕忽然轻笑起来，笑容隐没在暗沉的夜色里，她却看见了他熠熠闪光的笑眼。
　　“长柳兄笑起来真好看。”
　　“她也这么说。”
　　“谁？”
　　“我妻子。”
　　柳梦梅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长柳已经成亲了。
　　“那我倒是要向嫂夫人道个歉了，之前借你挡了烂桃花，总归唐突。”
　　姬轩辕轻轻摇头，转而又垂眸说:“我希望你……未来幸福美满。”
　　“啊？”柳梦梅怔了怔，才说:“承你吉言啊。”
　　“嗯……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明日我还要早起去菰城……大哥央着我回去呢。”柳梦梅伸展了手脚，站起身子，朝他笑道:“萍水相逢，能遇见长柳兄很高兴……我估计以后相见的可能也不高，那我也赠你一句祝福。”
　　“就……祝愿你和你妻子白头到老、幸福快乐。”
　　“谢谢，你的祝福，我收到了。”
　　“那走吧，一起回客栈吗？”
　　“不了，我还想走走，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那我去了。”
　　她朝姬轩辕挥挥手，转身离去。
　　而姬轩辕隐在夜色里的笑容渐渐淡去，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不断地和过去的她重合，当年一别，嫘祖说的也是这句话——“好，那我去了。”
　　而这一去，便再也不回来了。
　　白首之约都落了空处。
　　“你们看热闹看得可开心？”他忽然开口，隐在暗处的三人才现了身。
　　桑梧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看你和柳姑娘谈得很开心……”
　　姬轩辕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她终究不是她，再怎么像，都不是她。”
　　“她现在只是柳梦梅，而不是嫘祖……我的嫘祖，不是她。”
　　岑缨有些奇怪:“可是柳姑娘不是嫘祖转世吗？”
　　“命魂是她……可她却并无与我的过往记忆，总归不同的……且我不过精神存身，与她差了起止千年。”
　　姬轩辕说着，却看向了北洛，又转眼望了望桑梧，轻轻笑道：“但你们或许有所不同……小桑，若是得空，可与北洛去一趟九井。”
　　“九井？”桑梧颇为奇怪，她根本不知道九井是什么。
　　北洛也有些不解，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姬轩辕摸了摸下颌，挑眉道：“你去了便知道。”
　　看着姬轩辕笑意盈盈的样子，北洛越发觉得这家伙是在看好戏。
　　姬轩辕背着手往客栈走去，笑着自语：“或许此间事了，我也该去轮回井奋力一搏了，说不得下辈子能遇见她。”
　　“前辈……”
　　“小缨子开心些，我都不失落，你这幅样子倒比我更伤心了！”
　　而柳梦梅回去后，轻松睡去，却恍然间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的梅花树下，有一对男女在吹奏乐曲，转眼又言笑晏晏，而春风拂过，阳光四落。
　　是一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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