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

　　另一头的树中央，是一大片草藤编织的平坦空地，中央戴着花的燕子便是乌衣国的大长老，此时他听着几只燕子叽叽喳喳地说话，明白了大概。
　　“好了，别慌，我已经知道了，幸好你们没出手……”他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我去接一下。”
　　“大长老要去接他们？”那只燕子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那两个家伙，一个人类一个大妖，要找三郎，肯定不是什么好货！”
　　大长老摇了摇头，说：“切莫莽撞，这二人非同一般，我隔了很远都感受到了威慑的气息。”
　　他微微张开翅膀，朝前跃了下去，迎风而上。
　　“我艹，这只甲壳虫好大！”
　　“我一戳它就缩起来了！”
　　隔得稍远，大长老便听见了清脆的女音。
　　“他来了。”
　　低沉的声线背后，是一个玄衣的青年，飞来的大长老眼瞳微微一眯，显然分辨出了这是一只化作人形的大妖。
　　大长老停在了一头高枝上，微微低头，“两位，不知你们深夜来乌衣国所为何事？”
　　呼啦啦，跟在他身后，一大群围观的燕子都飞了过来，陆续停在了枝头上，窸窸窣窣地围观着。
　　北洛上前一步，抱了拳，“我们是来找越三郎的。”
　　听着他们来找越三郎，高枝上的燕子群忽然炸了锅。
　　“找三郎的！”
　　“三郎身体都还没好呐！”
　　“那个女的是人，肯定不怀好意！”
　　“不要脸，还敢来找三郎！”
　　“大长老干嘛对他们这么客气！”
　　“那可是大妖……”
　　“这个女人是余梦之？”
　　“坏女人又勾搭上了大妖吗？”
　　北洛微微蹙眉，眼瞳里闪过一丝金光，向他们扫视了一圈，金色的瞳仁在黑夜里如明火闪烁。
　　呼的一声，所有燕子都闭了嘴，似乎有些被吓到。
　　大长老连忙道：“大人不要见怪，这些孩子很多都是幼崽，有些口无遮拦了。”
　　北洛熄了金瞳，转头抱拳，“抱歉，我不太喜欢吵嚷不休。”
　　大长老点了头，连忙让各家燕子都散去休息。
　　等到燕子们都散去了，大长老才继续问道：“两位，找三郎是有何要事么？”
　　“我们受一位姑娘的梦境所托，想找越三郎，说是……要解除契约。”桑梧斟酌了一下用语，简略描述了一番。
　　大长老略有吃惊，许久后摇了摇头，“解除契约……原来是这样……三年了……”
　　“嗯……其实我们也不是很了解，大长老能不能说一说，余姑娘和越三郎的事情？”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太多，只是急需唤醒余姑娘的梦。
　　大长老在枝干上来回踱步了一刻，才说：“三郎是年轻一辈中天赋最佳的燕子……三年前，他刚化形，去了人世，结识了一个人族姑娘。”
　　“他与那位姑娘似乎情投意合，便想着结成爱侣，按照人族的规矩，成了亲。”
　　“然而在成亲当夜，三郎却被那位姑娘刺伤了心脏……说是结亲，那位姑娘却只为了三郎的心头血去救助她病重的父母。”
　　桑梧一时愣住，没想到背后有这么多事情……难怪这群燕子对“人”这个身份有如此重的敌意。
　　“那大长老……放心让三郎跟我们走？”
　　大长老摇头道：“这件事到底是三郎的事，也该有一个决断，在我看来，他既然没死，就会活下去，人的寿命很短，可他还要活很久，比那个姑娘要久得多。”
　　“现在看来伤心愤怒的事，转眼也就不算什么了，人和妖族……到底是殊途的。”大长老看了看眼前两位，也正是一人一妖的组合，微微摇头。
　　北洛显然也听出了大长老的意思，却并无所谓，只问：“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要是一直念着呢？”
　　大长老一愣，苦笑道：“那也是三郎自己的选择，我倒是管不了太多。”
　　说着，大长老又有些疑惑，看向北洛和桑梧，“不知那位姑娘，如何求得二位来跑这一趟？”
　　北洛想了想，也不打算隐瞒，直接道：“余姑娘陷入梦境沉睡不醒，她做的这个梦有魔域通往人世的入口，因此必须唤醒她，若是救之不及，可能会有魔物大量涌入常世。”
　　大长老一听，连忙点了点头，转头吩咐身边还没走的燕子，“七郎，你这就去把三郎喊过来。”
　　名叫七郎的燕子有些犹疑，“可是……”
　　大长老语重心长，“如今不光是他自己的事，还关系到全族的安危，如果魔真的通过梦境大量地来到人间，我们都得遭殃。”
　　七郎最终颔首，“我知道了，我去找三郎过来。”
　　看着燕子飞走，桑梧的视线转了转，最后又转到了眼前的大长老身上。
　　这只带着花环的燕子看上去圆滚滚的，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在月光下滴溜溜地转，虽说是燕妖，想必年纪也大了，可就是透着几分可爱。
　　桑梧想摸，但是知道失礼又古怪，便咬着牙忍住了。
　　北洛横了她一眼，显然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是不是有毛的活物她都喜欢？
　　燕子飞走才没过多久，便听到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
　　大长老微微抬起头，道：“三郎来了。”
　　来的却不是一只燕子，而是个青衫长袍的年轻男人。
　　越三郎。
　　快步走来的越三郎面色苍白，看向他们开口，语气里却带着讥讽，“余梦之是快死了吗？”
　　桑梧一怔，这话她不太好接……看来越三郎对余姑娘的怨恨很重。
　　北洛直接冷声道：“是快死了，余梦之被魔气所侵，若再不醒来，即便本来无病，恐怕也命不久矣，何况她的身体似乎并不太好。”
　　越三郎闻言，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却是在笑：“哈哈，真是报应！”
　　他状似快意地笑了几声，转而又问：“她求你们来找我，是留了什么话？”
　　桑梧顿了顿，回答说：“她说……解除契约。”
　　越三郎眼光一暗，语气沉了下来，“她倒是还有点良心，自己快死了，不愿拖着我……契约……可惜我没办法解除，哪怕我如今把全身的血都换过……也解除不掉。”
　　“是血契？”北洛微微挑眉。
　　“是，我们乌金燕缔结的血契，同生共死、一生一世……”越三郎攥紧了拳头，咬住了牙。
　　“那就跟我们走吧，辟邪的血足以吞噬掉你们之间的契约。”
　　他似乎有些怔愣，看着北洛言语轻松的样子，讷讷道：“这样吗……倒也不错……我跟你们去。”
　　而大长老显然抓住了另一个重点，看向北洛，语气越发恭敬：“难道您竟是辟邪？”
　　说着大长老又低下了脑袋，语带歉意：“真是太失礼了！”
　　北洛摇了摇头，“没事，别在意。”
　　大长老却是赶忙说：“不，大人驾临，是我族的荣幸。”
　　“三郎，你须谨慎行事，听从大人的话，不要鲁莽。”
　　越三郎的神思却不在此处，只略略点了头。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天也未亮，他们直接向着阳平赶去。
　　北洛依旧化出了原身，载着桑梧飞行在圆月之下，而化身为燕子的越三郎遥遥缀在他们身后。
　　迎着夜风踏空飞驰，而趴在巨兽背后的桑梧并不安稳，她盯着巨兽顺风垂后的竖耳，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又偷偷摸了摸。
　　“好软！”
　　她果真喜欢带毛的活物。
　　感受到揉在耳朵上的手，北洛抖了抖耳朵，语气难得严肃，“别乱动。”
　　“你之前还让我摸的……”
　　“没看见背后跟着个人么？”北洛瓮声说着，声音低了些，“等到……没人的时候再说。”
　　“好啊！”桑梧笑着顺了顺北洛脖颈上的毛发，却想得更远了，“你能不能变得更小，像猫那样大，我可以买个刷子给你刷毛，还有，猫窝要不要？”
　　“我不是猫。”北洛冷声道。
　　猫窝？
　　真当辟邪是猫？
　　“对对对，不是猫，”桑梧顺着他的话头，却伸手捏了捏巨兽的后颈肌肉，“舒服吧？”
　　她不过是把撸猫的手劲放大一点罢了。
　　北洛冷哼一声，不作回答，可尾尖微微颤动，似乎十分满意。
　　缀在他们尾后的越三郎冷眼看着，心里却想得更远。
　　人妖殊途，当真不会有好结果么？
　　此时客栈内室，云无月已然出了梦，端坐在木凳上，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留了姬轩辕和岑缨在梦境中看顾着救下的余梦之，而想要让她苏醒，却得靠桑梧他们了。
　　刚啜了一口水，紧闭的窗户忽然被人推了开，她微微侧头，看见桑梧手足并用地爬了进来。
　　“不走正门？”
　　“店小二歇了，走不了正门。”桑梧已经跳下了牖框，拍了拍手上的尘灰。
　　而随在她身后的北洛轻轻跃下，动作行云流水，“越三郎我们带来了。”
　　飞进来的燕子收了翅膀，瞬时化为青袍的年轻男人，似乎是感受到了云无月的气息，他微微拱手示意。
　　“如此，随我入梦。”云无月微微点头，脚下的圆阵闪烁出紫光。
　　客栈内室的景象如水波般荡漾，再一凝眼，他们已然身处夜雾沉沉的阳平街道，正对着门扉大开的余家宅邸。
　　一条红毯直铺到眼前，高挂楣上的是红缎扎成的绣花，甚至还贴了双面的“喜”字，一如三年前的结亲现场。
　　越三郎背脊微僵，袖袍中的手又攥紧了更多。
　　“余梦之就在屋内，她沉迷梦境、沾染魔气，要想醒来需得靠你。”云无月淡淡说道。
　　越三郎点了点头，踏入了房门。
　　“余姑娘，你别啊！”
　　岑缨轻声叫了一句，拉住了她的手，余梦之手上攥着锋利的剪刀，想要朝自己胸口再扎进去。
　　她心口已经被之前的动作撕开，汨汨地往外冒血，可她全然不顾，只想着再用力扎一剪刀，彻底断了自己的命。
　　“前辈！”拉不住她的岑缨叫了人。
　　姬轩辕上前，一把捏住余梦之细瘦的胳膊，止住了她的动作。
　　“该死……我该死……”
　　她一双全黑的眼睛里翻滚着淡淡的魔气，来回反复说着一句话。
　　姬轩辕皱起了眉，挟持她的魔物已经被消灭，眼下这情况，她是有入魔的迹象。
　　“你是该死！”
　　忽然一声低喝，余梦之顿住了动作，扭头望去，进门的青袍青年让她微微睁大了眼。
　　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越三郎语气冰冷，“你是该死，但是死之前，麻烦把我们的契约解除，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契……契约……”似乎是恢复了一些神志，余梦之望向他，漆黑的眼里滚落下一行血泪。
　　“是，你我之间的血契，如今该解除了，”越三郎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平淡：“至于你要寻死，也不该在梦里。”
　　“梦……”余梦之紧握的动作一松，剪刀直直地坠了下去，铮然发出了脆响。
　　她慢慢捂住了脸，似乎有些呜咽。
　　内室里，一双燃烧的喜烛垂下了泪，啪地一声爆开了灯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