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

　　空荡的阳平城中起了夜雾，阴潮湿冷。
　　顺着湿潮的青石道，一点紫色的幽光缓缓飘过。
　　浮萤在前引路，循着那丝极淡的魔气，他们一路往西，最终停在了临郊的房子前。
　　“这……不是……我们上次来的地方？”
　　上次，他们进入梦境阳平，跟着奇怪的妇人去喝喜酒，可是一进屋子，里面只烧着大红蜡烛、却别无一人。
　　“魔气来自此处。”云无月下了判断，她轻抬右手，一点微光亮起，房门无风自开。
　　噼里啪啦，寂静里忽然炸开了礼炮声。
　　“余小娘子的丈夫真真是一表人才……”
　　响起的喧闹对话就在身边，眼前如波荡开，他们四周层层叠叠的人影忽然冒了出来，男女老少都有。
　　“包下了城东的酒楼摆流水席呢，我看这相公是个有身份的人！”
　　隐现出的人群拥挤吵闹，将他们几人淹没在人潮里。
　　“就是余家二老没福气喽……”
　　桑梧看见幻化在自己身边的妇人垂头叹气，面露不忍。
　　“……怎么回事？”她轻声自问的是眼前突然变化的场景。
　　可妇人却以为桑梧在问她，忙压低声音凑了过来，“小娘子是外来人吧？这余家的事，我们阳平人都知道！”
　　“什么事？”
　　“余小娘子今日成婚，怕也是冲喜吧，她家父母病得越发重了……啧啧，只怕今日红事、明日白事……”
　　今日红事、明日白事？
　　“新人来了！”
　　“新人撒福了！”
　　忽然一阵更大的喧闹，人群汹涌起来。
　　“喂……别挤！”
　　没有人听她说话，连身边的妇人都兴奋起来，似乎撒福是什么令人激动的大事，人群争向朝里挤去。
　　左右前后皆是人，这一瞬间，桑梧仿佛回到了早高峰的地铁里，甚至身边有人扯住了她的衣服，大力一拽，拉得她往斜侧方摔去。
　　腕骨一紧，她被人拉了回来，一只温热的手从桑梧身后绕出，臂膀为她挡住了人群。
　　“谢……”桑梧回头便看见了乌沉沉的眼，正是北洛，那句‘谢谢’都卡成了一半。
　　那件事……中途被姬轩辕打断，她彼时正情绪波动，一时来不及去想……
　　而此刻，她心虚地撇过了视线，也还是别去想了吧……
　　不要想七想八，她要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谢谢。”桑梧平静地道了谢，却不敢去看北洛的眼睛，甚至一边说着，一边尽力缩着身子，离他更远一些。
　　可北洛却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皱着眉又将人拉了回来，“梦境诡谲，别走散了！”
　　北洛的话音刚落，一声尖叫响起，“杀人啦！”
　　紧接着是人群的大声惊叫，人潮陡然涌动起来。
　　“我艹！”
　　眼见人群又急又猛地慌乱四奔，她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桑梧行动迅速，她灵力化作的巨大藤蔓编织成网，挡在四周，阻隔了人潮，将她和北洛牢牢护住。
　　“妈的……差点被踩踏……”
　　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全然没注意到北洛伸出来的一只手。
　　本想护着她，可却慢了一刻，自己那只伸出去的手只能僵在半空。
　　北洛皱了皱眉，最终收回了手。
　　喧闹至极便是死寂无声，耳边原本杂乱的声响又一瞬消失，冲击的人群也倏忽不见。
　　“人又不见了……”
　　桑梧散了藤蔓，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空寂的屋子前是青石压的长道，一条大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路铺到了石道上。
　　一双绣了鸳鸯的圆头鞋忽然出现在了地毯上，视线由下往上，是柿蒂形鸟的织金红裙……新娘？
　　一个身穿嫁衣的年轻姑娘站在黑洞洞的门口，心口扎着一把剪子，汨汨地往外冒血。
　　“我该死……”
　　新娘子雪白的一只手按在剪柄上，用力下按，尖端扎得更深了。
　　“姑娘！”
　　桑梧一愣，忙想上前，却被北洛拉住了胳膊。
　　“她不对劲，身上有魔气。”北洛蹙眉看向门口的新娘。
　　“我该死……”
　　“该死……该死的人是我……”
　　她死死压着剪刀，使劲往里推去，可身上又冒出些许金光，护住了心口。
　　一双全黑的眼睛猛然抬起，她看向他们，张着嘴含糊着说：“帮我去找……越三郎……乌衣国……”
　　“乌衣国？”
　　“……解除……解除契约！”
　　她高呼一声，虚空里陡然闪现出一股黑气，吞没了她的身躯，消失无踪。
　　“……人呢？”桑梧左右细看，空荡荡的四周又涌起了雾气。
　　“她被魔物带走了。”
　　云无月几人此时才现了身，他们刚从表层梦境进入此处，而北洛和桑梧却明显快上一步。
　　“那位姑娘便是此地的域主，这个梦有通往现世的入口，魔物抓走她，该是去找入口了。”
　　桑梧一听，有些着急，“那我们去救她？”
　　“要救她、也要唤醒她，”云无月说道，“我们兵分两路，一队去救人，另一队去找唤醒域主的线索。”
　　“她方才说，让我们帮她，去乌衣国找越三郎，”北洛微微蹙眉，“唤醒她的线索，大约是越三郎？”
　　“乌衣国……”云无月倒是想起什么，捋起了耳侧的发辫，“乌衣国，若是我没记错，大约是一群燕妖的聚居地。”
　　“燕妖是什么……燕子？”桑梧看着云无月点头，脑子里蹦出‘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那什么越三郎是燕子妖怪？”
　　“或许，”北洛微微点头，又问云无月，“那你知道乌衣国在何处？”
　　“西南有巨树，依照燕子的习性，大约会在那里。”
　　“既然如此，那我和桑梧去乌衣国找越三郎，云无月你和姬轩辕还有岑缨去救那位姑娘。”北洛迅速决定，分摊好了几人的行动。
　　云无月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哎？”桑梧一个激灵，拉住了云无月的衣角，“我跟你去救那位姑娘吧？”
　　别让她和北洛单独在一起！
　　云无月微微别过头，看了一眼北洛，却坚持道：“你和北洛一道，比较好。”
　　“……”
　　“怎么就……比较好了……”
　　她现在慌得死。
　　“你与他应该好好谈谈。”云无月很认真。
　　“谈……谈什么？”桑梧缩了缩手，心里虽然知道，却不想去想，只想当只埋头的鸵鸟。
　　之前有更要紧的事，自然没时间细究，桑梧也乐得当鸵鸟，可现在，云无月把她从沙子里拔出来面对现实了。
　　姬轩辕也轻轻鼓了鼓掌，笑容满面，“好啦，我们去找人，你们去找越三郎，路上再解决点私事，不是两全其美么？”
　　岑缨有些疑惑，歪了歪头，“什么私事啊？”
　　姬轩辕拍了拍她的头，“等你再大些就懂了。”
　　桑梧：“……”
　　和丧着脸的桑梧不同，北洛却似乎十分满意，他向云无月道：“麻烦把我们送出梦境。”
　　云无月点了点头，一点微光自指尖升起。
　　“等等……”桑梧根本来不及拒绝，身上就泛起了莹光。
　　她眼前陡然一黑，视线再聚合，非是梦境阳平，却是在客栈内室了。
　　屋外还是黑夜，内室里的烛火已然烧尽，黑漆漆的，只能借着透过窗的月光看清些轮廓。
　　桑梧摸索着想去点火，却被什么绊倒了，向后跌去，好巧不巧正好一头扎在北洛的怀里。
　　我艹！
　　桑梧一慌，赶紧手忙脚乱地往后退。
　　可是一双臂膀按住了桑梧的脊背，微微用力就将她往怀里贴去。
　　涌在鼻尖的气息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瞬时燃起了脸上的温度，桑梧想挣开，却脱不出身。
　　黑暗里，是他稍显轻快的话，“我们好好谈谈？”
　　“……谈……谈……”
　　好好谈谈需要以这样的姿势吗？
　　桑梧心里打着鼓，一双手抵在他胸前，却完全推不开。
　　脸已经烧得通红，桑梧手足无措地干站着，声音如蚊子哼哼：“我们……坐下来再聊？”
　　“……或者站着也行……你、你先松手……”
　　一声低笑，他按在桑梧后背的手却松了。
　　可不等她安下心，那只松了的手却顺着她的肩膀往上，抚在了脸侧。
　　他俯身与桑梧额头相抵，两人只差一指的距离，她清晰无比地听到了北洛略有急促的呼吸声。
　　“你……你干嘛……”
　　她觉得这个架势不像是“好好谈谈”啊！
　　“我……”
　　温热又柔软的唇瞬息压了下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桑梧睁大的眼里只看见北洛那双烧起金色火焰的眼瞳。
　　唇与唇的轻柔厮磨，比赤水梦境的更加温和，带着他特有的气息，缠绕在摩挲的动作里。
　　直到桑梧呼吸急促不畅，他才松手后撤，堪堪放了她。
　　轰的一声，反应不知慢了多少拍的桑梧涌出了灵力，藤蔓网交织而出，瞬时阻隔在她和北洛之间。
　　想了想，她似乎觉得不够，变幻出更多的藤蔓，又在他们之间加了一层。
　　然后，又加了一层。
　　北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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