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

作者:十方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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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有遗憾


      “乖孙子,你好好休息,祖奶奶我先走了。”
      桑梧摇了摇手,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离去,还给他带上了门。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北洛揉了揉额角,唇角上弯,似乎有些想笑。
      “蜜饯……”
      他盯着那条挂着糖霜的金黄果脯,轻轻咬了一口。
      还真有点甜。
      比起她那碗苦涩难闻的药汤是好上百倍了。
      若是今后,都如眼前这般……也算得上美事。
      他摸了摸怀里的那只银镯。
      师娘的心意他自然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对他无意?
      抑或是旧情难忘?
      ……缙云。
      北洛忽然嗤笑了一声,抽出了那柄黑铁长剑。
      “太岁,剑名倒是取得张狂。”侧着的剑身倒映出他微微拧起的眉。
      “缙云……也很狂吗?”
      右手一路擦过剑身阴刻的纹路,最后握住剑尾上吊着的红绳剑穗,穗绳中央吊着的那枚灰白骨玉,圆润清凉。
      凝神静气的骨玉。
      北洛盯着太岁剑,似是炫耀般地轻声说道:“骨玉,不还是送给我了么。”
      “嗡——”
      剑身忽然轻吟。
      眼前的景象一瞬转变,客栈内屋的装饰扭曲旋转,骤然破裂。
      视野里,是大片雨幕在天地间展开,厚重又灰暗。
      他听到落雨声纷杂着冲入耳中,哗啦啦作响。
      “这是……?”
      “吼——”
      巨大的猛兽抖了抖身子,跪伏在地上,低声哀鸣起来,而它宽阔的背脊上还驮着一个悄无声息的姑娘。
      “……桑……桑梧?”
      北洛有些怔愣,呆在原地,坠在身上的雨珠化作细流,带下了一路血水。
      那只跪伏的猛兽忽然侧过了脑袋,轻轻咬了咬裤脚,想要唤醒失神的他。
      “小……小白……?”
      猛地按住额角,纷杂而来的记忆将他化作了另一个人。
      他静默地站在原地,仿若无魂的石像,那一身骨甲零离破碎,侧背的黑铁长剑还垂着血水。
      巨兽仍是咬着他的裤脚,一阵一阵拉扯。
      “小白……”音色低哑,他死死攥着拳头,“还差七日……”
      “还差七日,就是花食节了……”
      “可为什么……”
      “呼……呼……”
      带血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一双沁着血的眼,死死盯着巨兽背上的姑娘。
      一双带着血痕都手伸出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是柔软又冰冷的触感。
      滂沱的大雨依旧在下,坠落在大地上,开出绚烂的雨花。
      他似乎害怕怀里的姑娘跌了,紧紧箍住了手,带血的下颌贴在她冰凉的额头,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缙……缙云大人……”
      “您这是……”
      缙云却并不说话,只抱着人径直离去。
      直到他不见了身影,草檐下守门的巡卫才犹豫着开口议论。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那姑娘是……西陵的巫医?”
      “西陵出大事了么?!”
      “你还不知道吗?我刚听信使说……魔潮爆发,西陵封城一战,几乎全灭!”
      ……
      “缙云!”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推开,站在门口的姬轩辕浑身被雨水浇透,微微有些发抖。
      “缙云,西陵……”
      他的视线停在屋内,想问的话却顿在了口中。
      “鴈鹰所传消息无误,封城一战,无魔入世。”
      缙云冷沉地说着,注意力却集中在身前那只沾染了污渍的手,他拿了干净的软布,一点一点擦去雨水和血痕,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
      “那嫘祖……”
      “死战不退,”缙云忽然抬头,盯着姬轩辕,“嫘祖怎么做,你会不知吗?”
      姬轩辕微微缩起瞳仁,却忽然笑了起来,话语里带了哽咽,“我当然知道……她敢烧青烟我就知道……”
      “她敢烧青烟……我就知道了。”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鴈鹰传错消息了……她这么厉害……怎么会?”
      猛地一拳砸在门壁上,殷红的血液顺着拳印流下来。
      “她前几日还应允了我,说是新编了埙曲,要吹给我听……”
      “我在想,她这么厉害……怎么会死!”
      缙云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也在想,还有七日就是花食节了。”
      “……”
      姬轩辕愣了愣。
      这算什么……同病相怜么?
      “大人!大人!流族部落、呙族部落的族长来找……”下属匆忙来报,语气急切。
      见着姬轩辕沉沉不语,下属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大人?”
      “知道了,”姬轩辕捏紧了拳头,却是盯着缙云那张面色冷淡的脸,最终咬着牙说:“你也……保重。”
      他转身投入雨中,奔赴议事厅,而缙云又静默着坐回了床边。
      视线停在那张冷硬的床上。
      姑娘闭着眼,面容恬淡,似乎只是伴着雨声沉沉睡眠。
      如若只是睡着了……
      睡醒了,她会坐起来气鼓鼓地盯着自己,大约还会埋怨他又受伤了。
      药草不够用了吧?
      可以再陪她去趟白梦泽。
      还有白梦泽那只小妖。
      或者更远一点,可以带她去鹿溪,姬轩辕说那里有不少灵草。
      可是……她不会醒。
      轻柔地擦去她手脚和脸上的血痕水渍,又给她整理了发辫。
      “……我幼时,父母十分恩爱,可惜后来崩离收场。”
      “大约是受此影响,我对感情之事,毫不期待、毫无所感。”
      沉声开口,他轻轻握住了桑梧的手,似乎陷入了回忆。
      “第一次见你,你被吊在有苗的祭坛上,眼睛很像小白……看上去惊惶又害怕的,太弱小了……”
      “再后来,我受了伤……你煮的汤药太难喝了……真的难喝,不过效果很不错,我那时想,你的医术应该很好。”
      想起了漆黑的汤药,他微微皱着眉,唇角却带着笑。
      “往年有不少姑娘给我送东西,你给的佩环,是我见过最丑的……但我竟觉得有些高兴,还收下了……”
      缙云摸了摸胸前的佩环,还带着清凉的温度,“姬轩辕说起戎冬和怀曦的时候,我心里的确不满……或许是那时,不,应该更早一些……”
      “我原以为,我该孤身一人,孑然来去。”
      “可我……心里忽然记挂上了。”
      缙云顿了顿,从腰侧的背包里摸出几株花来,这是他备好的,却已然枯败,花瓣早就凋谢,连花枝都失去了颜色。
      “金钱花。”
      “你说你喜欢金钱花。”
      挑了一枝看上去鲜活些的花塞入她的手心,缙云垂下了眼睫。
      “金钱花我摘了很多,可惜都枯死了……”
      “我后来才想起,你和我说过,这花要连同根茎一起挖出,才能长活,可我只折了花茎。”
      “我那时曾懊恼,若是花食节那日送你一枝枯花,你会不会嫌我……”
      微微捏紧了手,他手里的几枝枯花猛地被折,断作了几段。
      “会嫌的吧?”
      “不过我想,你若是嫌,我带你去白梦泽就好了。”
      “那株巨树下,有一片金钱花海。”
      “可是花食节……你还是错过了。”
      似是叹息,他死死捏住手,折断的枝干横刺入手心,血水沁了出来。
      “缙云大人!”
      屋外的雨水里钻出一个透湿的人。
      “鬼师大人来找你了!”
      “……巫炤?”
      “大人……”
      “他在何处?”
      “就在城门处!”
      他站起身来,沉默了一会儿,伸手给她盖上软被。
      “好好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了一句,他拧身往外走。
      屋外依旧是遮天的雨幕,哗啦作响,从未停歇。
      “北洛!”
      忽然一声清脆的唤声,他迈出的步子一顿,皱起了眉毛。
      “你醒醒!”
      醒……?
      眼仁微微一缩,猛地转过身子,兽甲化为玄黑的衣衫,白发变为张扬的高扎马尾。
      他盯着床榻上静谧无声的姑娘……
      眼前的画面陡然破碎,没有滂沱的大雨,只有烛火飘摇的客栈内室,从窗缝透出来的微光显示着天色初明。
      天亮了。
      “你居然能坐着做梦?”
      桑梧微微俯身,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醒了吗?”
      那双望着他的眼,清亮的、灵动的、鲜活的。
      北洛忽然一把抓住桑梧的手,触感温热又柔软。
      “我艹!”抓着她胳膊的手似乎是铁做的,又死又紧,桑梧皱眉道:“你干嘛?”
      “……没什么。”
      他眉头一松,又放了手,垂下了视线,“刚看见一只蚊子叮着你,被我按死了。”
      桑梧有些不相信,“蚊子?”
      云无月倒是淡淡地看着他,说:“我感应到了异常的梦境,寻踪过来,发现是你入了梦。”
      “你做了什么梦?云无月都感觉到了!”桑梧也不管蚊子了,只好奇地盯着他。
      北洛顿了顿,也不遮掩,直接说:“我梦到缙云了。”
      桑梧一怔,奇怪地问:“……缙云?”
      “怎么,又想他了?”
      “不是你说做了梦?”桑梧懵逼反问,“你梦到缙云了?”
      北洛点了点头。
      “太岁、或者骨玉,上面应该附了缙云的残念,这才有梦。”云无月寻了解释。
      北洛嘴角一掀,似是嘲讽,“呵,残念吗?”
      死有遗憾,必留残念。
      死都死了,留什么残念?
      你护不住她,我会护着!
      你有遗憾,我不会有!
      他似乎下了决心,微微攥紧拳头。
      云无月捋了发辫,有些皱眉,“而且,有人正在窥视你的梦,刚才你若走出门,就会被带往其他梦境。”
      “谁?”
      “不知。”
      “被带入其他梦境会怎么样?”桑梧问道。
      云无月想了想,回答:“那就要看造梦者的意图了。”
      造梦者……?
      山崖某处的树影里,背手的男人微微皱着眉。
      鸤鸠大嘴一张,开始呱呱说话,“话说你辛辛苦苦造个梦干什么?你不知道他们一行人里有魇魅吗?你所学再厉害,也比不过人家天赋好吧……”
      巫炤并不说话,只沉默着。
      “咦,你今天怎么不说话?不是一直嫌我吵的么?”
      “你在梦里看到什么了?”
      “被吓住了?不会吧?那只该死的辟邪做了什么梦?”
      “……缙云?”
      “啥?啥缙云?”鸤鸠扇了扇翅膀,“那只辟邪做了有关缙云的梦?”
      “你确定不是那个诈尸的缙云姘头做的梦?”
      “哦吼,这就好玩了,怎么会做缙云的梦呢?”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你说那只辟邪和缙云有关系吗?哦,他那把佩剑都认了辟邪……”
      “司危最近在做什么?”他忽然打断鸤鸠的滔滔不绝。
      “她?她使着那群人在找什么养神的梦还草,大约还在想给缙云的姘头恢复记忆……”
      “啧,恢复不恢复的,我看没差,她们如今是两类人,永远不可能在一条线上。”
      巫炤冷笑一声,“缙云、桑梧……会有一场好戏的。”
      鸤鸠缩了缩脖子,砸吧着嘴说:“总感觉你笑得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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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北洛:什么金钱花,小爷我直接送金子!
    桑梧:好啊!
    北洛:……等我赚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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