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

　　从古厝回廊出来，已然入夜。
　　天幕里满布着熠熠的星子，有海风从四面吹来，携裹着微凉的水汽。
　　“你们出来了。”
　　一直守在此处的霓商朝他们笑了笑，又转头去望远处尖顶的金黄王焰。
　　王焰飘摇，比之从前已然缩小了数倍。
　　“玄戈……他要沉睡了吧？”
　　“他会回来的。”
　　北洛淡淡地说着。
　　似乎觉察到霓商的失落，桑梧拍了拍胸脯，安慰道：“我的血很好用的，玄戈一定能好！”
　　“小桑姑娘，”霓商对她颔首，又看向晴雪，再次道谢：“晴雪姑娘，我仍是要多谢你们。”
　　“不用客气，当年若不是你们，我只怕还在四处找寻，此间事了，无所遗憾，我也可以去人界了。”晴雪微微点头，语气轻快了许多。
　　“此间事了，无所遗憾，”霓商笑了起来，“这的确是好事，我也祝愿晴雪姑娘的心愿得成，再无遗憾。”
　　“多谢。”
　　桑梧虽然很好奇她们聊的话，眼巴巴地看着，却也没有直接去问。
　　每个人都有故事，高兴的、悲伤的……何必都知晓得清清楚楚呢。
　　“若是晴雪姑娘能再留几日最好。”霓商望了一眼北洛，他有着和玄戈一模一样的眉眼，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还有什么事吗？”晴雪略有疑惑。
　　“你是辟邪的朋友，天鹿新王登位，北洛的即位大典还想请你留下观……”
　　“不用弄了，又不是什么皇帝登基。”北洛冷冷地打断了霓商未完的话，抬步往远处走去。
　　“可到底是新王……”
　　“都是铺张浪费，左右不过百年时间，对你们辟邪来说，也不过转瞬即逝，何必搞这么多花头。”
　　他并不回头，只拉着桑梧往远处走去。
　　“这就走了？”
　　“你不是说困了？”
　　被拽着胳膊拉走的桑梧稍有踉跄，又回过脑袋朝霓商和晴雪摇手，“我们先走了啊！”
　　“北洛，你走慢点……”
　　“我走得不快，”他放慢了脚步，“想来是你步距不够，只能加快频次。”
　　“你什么意思？”
　　“你腿短。”
　　“妈的……”
　　“别说粗口。”
　　“……”
　　两人逐渐远去，月色下的背影被拉得很长，隐隐绰绰地又交错在一起。
　　霓商微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
　　或许，她可以准备两套王服。
　　“呼——”
　　原本隐身的云无月显出了身形，站在霓商身后。
　　“霒蚀君，您出来了？”
　　云无月点了点头，轻声道：“桑梧和北洛，我都会护着。”
　　“麻烦了，不知您的伤是否好了些？”玄戈走前自然和她说过，北洛接手天鹿城，需要妖力更甚的人来帮忙镇守，一直在古厝回廊修养的云无月就是很好的对象。
　　“无妨，已经好上许多，”云无月顿了顿，转眼又藏起了身形，“我去跟着他们。”
　　“霒蚀君……”霓商的话只出口了三个字，她已经不见了。
　　晴雪掩着嘴笑道，“她已经走了，北洛他……以后大约会很生气罢？”
　　“两人行变为三人结伴，”晴雪想了想，眼睛都笑弯了，“还是小桑姑娘的故人，妖力更强……”
　　霓商想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说：“的确会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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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路往离火殿走，夜色里的天鹿城到处点着琉璃色的灯盏，明火晃晃，照耀得亮如白昼。
　　北洛捏着她胳膊的手微微松了松，似是想向下滑去扣住手掌，然而桑梧已经挣开了。
　　她高高仰着头，指向天幕，眼里带着细微的光，“你看，那是流星？”
　　北洛顺着她的手看向天穹，晴朗的夜色下，骤然划过一道亮紫色的光芒，遥遥坠下。
　　“好多流星？”
　　就在一瞬间，无数亮起的紫光如烟花般炸开，挡住了星野的闪光。
　　北洛眯着眼，皱起了眉，“不是……流星。”
　　“呼——”
　　云无月此时也骤然显形，稳稳立在桑梧身后，语气冷静，“是魔。”
　　高耸的尖顶上，旋转的金色王焰飘摇抖动，刹那熄灭。
　　北洛心口一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玄戈……该是沉眠了。
　　滚滚而来的魔气化作了团聚的乌云，遮蔽住了月光，天地间骤然昏暗起来。
　　“是魔潮。”云无月伸出了手，腕上闪烁着幽幽的冷光。
　　“轰”地一声，琉璃色的灯盏熄了大半，漆黑的夜色里，被撞后陡然亮起的金色屏障发出刺耳的喀喇声，似乎不稳。
　　“是……护城大阵？”桑梧看着金色的流光，像一层薄膜般笼罩在天鹿城上空，“它挡住了？”
　　“挡不住的，”北洛上前一步，目露焦急，“能量不够……魔物太多。”
　　伴着他这句话，又听得数声爆裂，轰轰震动，薄膜似的大阵竟然真的破裂开来，蹿入其中的魔物落地嘶吼，声音刺耳。
　　有一只无腿的魔物就坠在他们身边，全身暗紫，细眼乌黑，一口锯齿的尖牙外露，还吞吐着猩红的舌头。
　　“噗”地一声，扬起的链鞭抽打在它身上，这只魔物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嘶鸣就化作了烟雾。
　　云无月出手很快。
　　北洛已经抽出了剑，侧首细听着城内响起的声音，转头又对云无月嘱咐，“你送桑梧回离火殿避一避，我去帮忙退魔！”
　　云无月迟疑了一瞬，最终点了点头。
　　桑梧却咬了牙，摇头道：“不用避着，我也能对付魔物！”
　　“我想起当年的一些事了，妈的，这些魔物钉过我的脚！”
　　“阿西说四千多年前我死于魔潮……这个仇，我可是要报的！”
　　桑梧咬牙切齿，似乎回想起了隐约的痛苦，还有满心溢出的仇恨，空气里发出脆响，黄绿色的灵力纠缠交错，手里化出一把锋利的……菜刀。
　　菜刀就菜刀罢，菜刀也是管制刀具，能杀敌就好！
　　她眯细了眼睛，盯着蛇行过来的另一只魔，高高扬起了手里的菜刀，甩手扔了出去。
　　“噗——”
　　“嗤——”
　　菜刀的入肉钝响和光箭的破空呼啸缠在一起，中了一刀一箭的下等魔嘶吼着化为烟尘。
　　“你们没事吧？”
　　这一箭来自霓商。
　　“北洛，跟我去乾坤阵枢，上面的天鹿王剑已经归位，你只要注入足够的妖力，就能稳固护城大阵！”
　　匆匆赶来的霓商和晴雪面色凝重。
　　“此番玄戈沉睡，正是力量消减之时，它们倒是挑准了时间……”
　　“好！”他一口答应，回头看了一眼桑梧，嘱咐道：“……那你小心。”
　　桑梧点点头，举了举手里的两把菜刀。
　　似乎有些想笑，北洛刻意压了唇角，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霓商往西南方奔去。
　　桑梧有能力一战，又有云无月跟着，不会出事。
　　晴雪留在了原地，她纤瘦的手拿着一柄巨大的黑色镰刀，原本温和的气势此刻变得十分凌厉。
　　“小桑姑娘，云姑娘，跟我去慈幼房吧，我怕孩子们遇到危险。”
　　“好！”
　　桑梧灵力再凝，又是一柄菜刀成型，虽然看上去奇怪了些，然而双手拿刀，目光坚定，她学着北洛下压了唇角，觉得自己脸上现在也应该写着“不好惹”。
　　真当老娘弱鸡一只啊，转手一个菜刀，妈的，剁死你个丑比玩意儿！
　　发誓给自己前身报仇的桑梧，气势非凡。
　　“这些魔物似乎有异变，比起以往更加强力了些，”云无月又抬手抽灭一只鬼祟行来的魔物，语气郑重，“下等魔群聚行动，周边又有高位魔躲藏窥伺，不要落单，切记小心。”
　　桑梧和晴雪向她靠近，成三角背立的队势。
　　“去慈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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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路且战且行，那些挡路的群聚魔物并不难消灭，只是这只跃出的极刃魔稍难对付。
　　长剑横劈，势大力沉，却只在它的骨刀上留下浅浅的凹痕。
　　北洛借力倒退，足尖在廊道上划出一道白痕。
　　拧剑一看，无争的细长剑身上布着数道裂纹。
　　北洛微微蹙眉，有些凝重。
　　“哒哒哒——”
　　急驰的脚步响起，羽林带着一队巡卫匆忙赶来，“霓商大人！”
　　霓商摆了摆手，转头对北洛说，“我们在这里对付极刃魔，乾坤阵枢，需要你自己上去了。”
　　北洛点头，侧头去看回廊斜上方的圆形顶台，脚步不停，奔驰而去。
　　这不短的一路竟然无人阻拦，他迟疑着一步踏入圆台，遮天蔽日的雾气猛地翻涌起来。
　　“这又是……什么魔物？”他绷紧了背，捏住长剑，一步一步朝雾气深处走去。
　　脑后的剑风来得迅猛，北洛折身一跃，无争颤动着接住这一击。
　　袭击他的，是个漆黑的人形，在雾气里隐隐绰绰，可他认出来了，这个人形是……玄戈。
　　玄戈？
　　玄戈应该在回廊深处休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魔物的手段。
　　他嗤笑一声，提剑冲了上去。
　　一剑上挑、直刺，呼呼带风，“玄戈”的人形抖了抖，竟是接不住他用了五分力的剑招，奇怪地扭起了身子，软倒在地上，化成了黑色的烟雾。
　　“呵呵呵……”
　　四周忽然响起了嘶哑的笑声。
　　“居然是一只王辟邪……哈哈哈，这么弱小的王辟邪。”
　　北洛眼睛眯细，微微抖着耳尖，一剑刺向声音来源，却是扑了个空。
　　“让我看看，你在想什么？”
　　嗡的一下，奇异的波动里，北洛的眼睛忽而笼上了一层迷雾。
　　“……竟然对辟邪一族心怀愤恨？哦？居然是被抛弃的王辟邪……流落人世、孤零漂泊……”
　　牙山那个冰冷孤寂的山穴又展现在眼前，嘶哑的声音循循诱导，露出他藏在心底的黑暗记忆。
　　“嗯？这个姑娘……哈哈哈，你弱小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你眼前化为飞灰，害怕、孤寂、痛苦……”
　　微微仰着头，瞳仁里映照出飘起来的绿色流光，他忍不住伸手拢了拢，却一手虚无。
　　“你的恨、你的怕，我都了解，想要报仇解恨吗？想要更强的力量吗？我们都可以给你……”
　　“去，把剑给我拔来！”
　　带着诱导，它满意地看着双眼失焦的北洛摇晃着往中央走去。
　　“只要你拔了这柄剑，天鹿失守，抛弃之恨可解！”
　　北洛已经握住了天鹿剑的剑柄，微微用力。
　　“只要你拔了这柄剑，我们可以传给你大天魔的力量，再也不怕护不住心悦的姑娘……”
　　它几乎带了兴奋，语调都微微上扬，“拔了它，把剑给我！对，拔了它……”
　　“聒噪！”
　　他迷蒙的眼瞳里，忽然烧起了一簇金光。
　　“我的恩怨我自己解决，我要护她也不用借他人之力！”
　　紧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下压，澎湃的妖力不再遏制，奔涌着冲向天鹿剑。
　　呼——
　　剑身暴涨起橘黄色的火焰，一道金光冲破雾霭。
　　天鹿城的护城大阵重新亮起，固如金汤，除异的金光自天幕扑杀而下，扭动在城中的魔物纷纷尖叫着化为烟雾。
　　“混蛋——！你这只愚蠢的辟邪！”
　　没有雾气的圆台上，一只浑身布满眼睛的怪物四肢着地，发出尖锐的鸣叫。
　　北洛望着它嗤笑一声，高举起长剑，一束带着火焰的剑光飙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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