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

　　不用想都知道是这人把她的风筝弄走的。

　　卞之离在梧桐院吃的憋还没找回场子，这会见着人，下定决心要报复回来。

　　她挑了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对准了那人躺着的树枝，伸手弹了出去。

　　果然，树枝咔哒一声断裂，但那人落下时没有丝毫狼狈，轻飘飘的，跟她飞走的风筝一样，脚刚沾地，便是一阵喧闹。

　　出来踏春的都是些年轻男女，其中女子居多，骤然出现这么一位容貌俱佳且衣着华贵的男子，那些小姐们顿时炸开了锅，一片嘤嘤嘤，好不吵闹。

　　那人也不急也不恼，朝众人浅浅一笑，拍了拍衣袖，转身走了。

　　虽说是男女一同踏春，但这些矜贵的大小姐们自然是不会单独跟男子交谈的，一般来说都是小姐们窝在一群议论哪位长得标志，公子哥们便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那人去的方向便是一群公子哥所在的位置。

　　隔着老远卞之离都能听见那群男人吟诗作对的大嗓门。

　　从小背唐诗宋词的卞之离对这些玩意没什么兴趣，毕竟他们吟的诗也比不上她小学学的那些。

　　没了风筝，卞之离与阿阑也没了事干，阿阑与郑家的一个小丫头素来关系不错，两人自小便认识，刚好一个进了卞府一个进了郑府，他们家与郑府也就是一墙之隔，她娘没事就去隔壁串门，两家关系不错。

　　阿阑去找小姐妹玩了，正好卞之离放出去的那些雀儿也飞了过来，绕着她脑袋飞了好几个圈吸引她注意力，卞之离怕它们鸟类憋不住屎拉她一脑袋，于是捡了个僻静位置，还有一堆灌木丛做掩护，她也不嫌地上脏，直接盘腿坐下，手一摊，一只翠绿的雀儿跳上她的手心，随后便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南禺山的老道士一向以为自己通鸟语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三天两头传授她秘诀，卞之离不胜其烦。她也不太好明说，其实鸟语这门外语，她上辈子就会了。

　　这玩意似乎是天生的，她懂那些鸟在说什么，还能与它们互通心意，传达自己的信息，不用像那个老道士一样捏着嗓子学鸟叫。

　　这只雀儿去各大裁缝店晃悠了一圈，只听了一耳朵，了解个大概。

　　卞之离一手支着脑袋，“唔，这么说，那个什么金丝阁负责供应其他店铺的金蚕丝，几乎所有店铺都进金蚕丝么？”

　　另一只灰色的鸟立马凑上前，乱七八糟地叫了两句。

　　大意是，如今金蚕丝是个稀罕物，盛京内一些大户人家都会买这种材料制成的衣裳，需求大，因此格外吃香。

　　“金丝阁的金蚕丝又是从何而来？”

　　边上还有一只五色斑斓的鹦鹉，是他们卞府养的，平时就挂在她屋子前面，听她这么问，鹦鹉仰着小下巴一脸骄傲地过来，竟是口吐人言：“金蚕丝需求过大.......”

　　鹦鹉说话声调格外高些，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只是没等它发言完，另一道人声打断了他，“偌大的盛京，仅金丝阁一家有金蚕丝，无人知从何而来。”

　　被打了岔，鹦鹉气急败坏地炸了毛，翅膀扑腾两下，抖落好几根羽毛，一边尖声叫道：“口出狂言！口出狂言！赶出去！赶出去！”

　　卞之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安抚两句，就地解散了这群鸟。

　　再看来人，卞之离不想自己坐着人家站着落了下风，尽量斯文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杂草，漫不经心道：“六殿下好雅兴，皇后娘娘寿辰这么大的日子也跑出来与民同乐。”

　　那人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她会知道自己身份，面上淡淡的，问她，“你对金丝阁这件事怎么看？”

　　卞之离肚子里八百字作文吐不出来，憋得难受。

　　她想了一晚上才想出来这人身份！他竟然都不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看法。”她说。

　　卞之离不搭腔，他却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来，背靠着树，整个人懒懒的，很是应景，声调平淡。

　　“金蚕一族与南灵为邻，南灵一族擅傀儡术，金蚕便负责替傀儡制衣，使得那些傀儡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容貌亦是惟妙惟肖，仿佛活人。而百年前武帝平北荒，南下逼近南灵，因金蚕族相助，两方僵持不下，最终人族止步于赤谷之前，金蚕一族落入人族手里。”

　　“百年来，金蚕族人消失殆尽，金蚕丝却盛行......”

　　他忽然笑了笑，话锋一转，“你方才说皇后娘娘寿辰，哪位皇后娘娘？”

　　卞之离一个现代人，被他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心惊肉跳。

　　如今宫内陈贵妃最得圣宠，虽然比不上正宫皇后，但近些年陈贵妃母家势力渐长，而皇后娘娘又身染重疾常年闭门不出，陈贵妃俨然成了下一任皇后，——只等把那位熬死她便能上位。而且，巧的是，这两位生辰还是同一天，每到这日，盛京中总会传出一些流言。

　　一些个不懂事的小子说这话卞之离到不觉着什么，只是这人身为皇子，如此放肆.......等等，这鬼地方周围全是人，万一被别人听见了她不就成了共犯？？？

　　狗男人一天到晚给她找事。

　　卞之离立马下逐客令，正色道：“殿下何出此言，大齐向来只有一位皇后，再说，如今众人都在踏春游玩，你我二人呆在这聊天也不合时宜，殿下不顾自己清白，我小门小户之女，脸还是要的。”

　　史书中对这位六殿下记载甚少，他虽是皇帝的老来子，亦是最小的皇子，但并不像其他皇子一样得宠，封号也不过是个平平淡淡的“奕”。关于他卞之离记住的就两个词，“柔弱多病”和“不善言语”，她还以为这人是个口吃版的林妹妹，不想六殿下不仅肤白貌美，口才比她还好得多。

　　他似乎是默了默，才说：“我来此，是想找姑娘要一样东西。”

　　瞎扯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

　　“哦，什么东西？”她穿过来十几年也没攒什么稀罕玩意，怎就招来这尊佛？

　　“昨夜那人身上缺了一根金丝，可在姑娘手中？”

　　卞之离立刻装傻，“殿下这是在说什么？什么昨夜，人又是哪位？我昨夜在家睡得好好的，我们卞府家教甚严，天黑后向来是不出门的。”

　　殿下朝她走了一步，两人原本隔着不短的距离，他一凑近，卞之离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抬眼看向他。这人虽然看着气质温和，但一旦离近了，却极易给人一股压迫感，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昨夜在梧桐院，她脑袋卡在栏杆里不方便活动，能活动之后眼睛又出了毛病，因此始终没仔细看这人，如今一不小心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倒让她不自在起来。

　　古代流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男子亦是一头长发，眼前这位要么是基因良好，要么是保养得当，这一头青丝放在他们那个时代不知道要让多少秃头90后眼红嫉妒。且今日他换了一身黑衣，他整个人气质都变了，被压抑的黑色一衬，看起来沉稳许多。

　　但那一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卞之离总不想与之对视。

　　近几日发生的事情都不寻常，明明她是个穿越者，平平静静十四年都未曾如此，凭着自己半妖的身份，也从未怕过谁、惧过谁。

　　他沉默半晌，从身上解下一个精致的小荷包，“罢了，用此物换，可好？”

　　他像个哄小孩的大人一样，语气充满了“我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依着你”，莫名带着一丝宠溺。

　　这让卞之离想起了自己童年时被众多大人蹂\躏的屈辱历史，脆弱的自尊心作祟，她冷漠的吐出两个字，“呵、呵。”

　　谁料下一秒，这人晃了晃手里的小荷包，里面装着的东西一顿乱撞，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卞之离动作比思想快，立马摸出袖子里藏着的金丝给了他，顺带着一手拽走了那袋金叶子。

　　不是她贪财，只是这么多钱在眼前，不要白不要，而且，那根金丝她早就研究清楚了，对她来说也就没了价值。

　　“货既售出，概不退换。”她怕他反悔，接着补了一句。

　　那人似乎是笑了，收了东西。

　　卞之离当初就是随手扯了阿阑身上的一个小荷包，做工自然是比皇家制造要差了一大截，两个荷包换了位，卞之离一摸到荷包就知这东西布料上乘，绣的花也格外复杂，心里乐开了花。她最喜欢这种精巧的小玩意，要不是殿下还在边上，她就要开着小灯仔细研究了。

　　这场交易双方都挺满意的，本该就此分别，不知为何，他却出声，语气难得带了一丝犹豫。

　　“还未知姑娘芳名？”

　　芳名是个什么玩意，听着文绉绉、土不拉几的，卞之离心思都在新得的小玩意身上，听他这么问也没多想便出口，“卞之离，之子于归的之，离开的离。”

　　好一会都没听见声响，卞之离不禁抬头看向他。

　　她是不是看错了？这人是在发呆吗？

　　卞之离伸手勾着小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才回过神，面上没有半分出神后的不好意思，微微勾了勾嘴角，顿了顿，说：“李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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