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门门主与她的逆徒

　　等到白戎雅清醒过来，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竟然记不起来自己是何时断了片。她只记得白尽伸手拦着她喝酒，又把酒放在了石凳上。紧接着，喝了一小口后，记忆就开始迷乱了起来。好像做了很长的梦，梦到师父慈祥的安抚着自己，梦见他温声说着会陪自己一辈子。只是，这终究还是梦，清醒过后，清清冷冷，空无一人。

　　下了床穿上锦白靴子。捏着燃尽的檀香灰。有些懊恼，恐怕是自己不胜酒力还劳烦了白尽送自己回来。也亏徒儿对她这师父唯命是从，忠心不二，见自己出糗了也不忘照顾。穿戴整齐后，她没有去平常的殿里去批改那些惹人烦的檄文。又一次的下了山，回到了昨天的地方，听见孩童声嘶力竭的哭喊，听到了男子隐忍的呜咽。她收了收手心，剑柄咯得她手生疼，但好像这样又能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些。

　　转过身，她又该去下一个地方了。望着富丽堂皇的府邸，一瞬间将她拉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冰冷的深夜，自负的自己自以为能摆平天下不平事，天下不平事却摆了她一道。她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哪天不去救那蛇蝎心肠的妇人就好了，如果哪天能在她刺死自己丈夫时就能惊觉赶紧离开就好了。只是，往事不可追，过去的遗憾也终究是遗憾，就算她懊悔再多次数，时间也不会倒流。

　　翻墙跃入屋内，她屏息潜进屋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寻找。大户人家的丫鬟和仆人总是很多，本可以一招毙命，可白戎雅却总是绕道而行，留下生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当初害过她的，她一个也不放过，相同的，与她毫无恩怨的，她也绝对不会恃强凌弱。总算擦肩雕花镂空的窗户抓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戎雅轻轻的笑了起来。悄声推开房门，进屋的一瞬间又反手将房门上了闩。那妇人本来正在倦怠时，见到来人本欲大声责难，谁知看清面容后瞬间吓的六神无主，面色铁青。

　　“你也在等我么？”白戎雅嘲弄的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和真正的魔教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玩弄着别人内心的恐惧，同样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下手，只是因为带着一层憎恶色彩，堂而皇之的将阴暗面毫无顾忌的展露出来。摈弃所有的正邪善恶，她很享受这快意恩仇。今天你斩我一只手，他日我砍你一条腿。江湖不就这样，处在仇恨的漩涡中，谁也挣脱不出来。

　　她留下孩子，不杀任何人，也就能算到等他们长大学成就会找自己算账。她不逃不避，不赶尽杀绝也不大方施舍。她在等因果链锁在自己身上，吃自己当初造成的恶果。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能活到那个时候。

　　“从你逃出来那天起，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妇人嘴唇惨白，忍不住的哆嗦。

　　哪怕她明知道死期会来，可真的要来的时候，还是会吓得魂飞魄散。白戎雅勾了勾嘴唇。“那我还真是大发善心，让你多活了七年。”

　　“可我更希望你已经死在那个角落里！”妇人恶毒的大喊。拔下自己发髻上的金簪明晃晃的对着白戎雅。

　　白戎雅并没有将她这些张牙舞爪实际上却没有作用的威慑放在眼里。她将手抓在剑柄上，刚一出鞘，亮光大闪，连着木框破碎的声音。

　　白戎雅缓过神来，剑上几滴鲜血早已经干涸，还有破碎了一个洞的窗户。在她出手时，妇人不知道从哪儿掀开铜镜，接着日光晃得白戎雅神晕目眩。白戎雅下意识手上的剑抖了些幅度，没能准确的在她脖子上划出漂亮的伤口，只是划瞎了她的眼睛。

　　望着早已经跑没踪影的妇人，白戎雅抿了抿唇，将剑收回剑鞘里。说不遗憾，肯定是假的。只是赶尽杀绝这套，她还没学个彻底。妇人害她受人欺凌两年，断了她的剑术天分，她害妇人双目失明，后半生皆陷入黑暗，踽踽独行寻不到光明。也算是另一种惩罚吧。

　　那妇人刚提着气乱跑一气，此刻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那边是医馆。”清冷的男声适时在她身后响起。

　　“谢谢。”妇人心里头一喜，便摸索着过去，刚伸出手，就摸见了冰凉的石墙。妇人顿时惊慌起来，转身想跑却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你想做什么？”妇人警惕的往后挪着，想要离男子远点。“你要钱，我都给你！”

　　“哦？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我么？”男子认真的问她，连带着声音都有点暖起来了。

　　“自然自然！”老妇人像抱着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忙不迭的允诺。

　　“那……我要让你不得好死！”冷意迅速漫上他的眼睛，像是在准备蚕食猎物的蜘蛛。

　　“你！”妇人疯狂弹跳起来，往不知哪个方向一冲，脑袋顿时磕在了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妇人捂着自己的额头，连痛也不敢喊，只是扯着嗓子求救，可很快，她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了。鲜血咕咚从她喉咙间冒出来，白尽冷漠无情的擦了擦自己剑上的血液。脸上浮现着阴狠和庆幸。还好他时时刻刻跟着师傅，师傅心软下不了手，就由他来代劳。总归，他要那些得罪过师傅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白戎雅回到反正门里，心情仍然不佳。这次倒是知道克制，只是让人送了一小壶的酒。昨天过分放纵，今天可不能再让白尽送自己回去了。

　　“师傅。”白尽信步走到她身旁，神色多有责怪。“怎么又喝酒？喝酒伤身，师傅还是不要贪杯的好。”

　　白戎雅心想徒弟什么都不知，自然觉得自己夜夜笙歌，沉迷酒水。可她实在想要找个方式宣泄宣泄。魔教嘛，哪儿来这么多的规矩，更何况，徒弟怎么能像个小大人一样置喙师傅贪杯呢？

　　“我知道你要说我不务正业。”

　　白尽无力辩解。“我没有。”

　　见白戎雅一杯接着一杯灌着自己，白尽的俊眉忍不住拧起。为什么师傅不高兴，杀了仇人喝酒，没能杀成仇人也喝酒，他记得师傅从来不是沉迷酒色中的人啊。她清夜扪心，严于律己，洁身自好，也从不让他沾一点的陋习。

　　“殿里的文书堆成山了吧。”白戎雅自嘲一笑，轻轻晃荡着酒水一饮而尽。她不像在品尝，更像是自我折磨。

　　白尽没有回复。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师傅，在师傅睡下的时候，他都会偷溜进殿里挑灯为她处理那些事情。偶尔做完这些，天已经亮了大半。他潜回自己房间里补了不到两个时辰的觉又起来做事。

　　因为缺少睡眠，眼睛下已经挂了乌青。曾经红润的双唇也变得苍白。如果是以前的师傅，她一定会发现，并且心疼的让他赶紧睡觉好好照顾自己，兴许夜晚里还会偷偷潜入观察他有没有入睡。

　　但现在的师傅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哪里有心思照顾得了他呢。

　　他尚不明白师傅为什么闷闷不乐。如果别人欺负了他，自己长大后凭借实力手刃了敌人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向来睚眦必报的白尽隐约觉得师傅与自己不一样，但他却不肯承认他们或许不是一路人。

　　对于他来说，只有想要和不想要，并没有要不到这个选项。尤其是在白戎雅这方面，他更加偏执得近乎疯狂。

　　“师傅，夜凉。”白尽垂下了睫毛，绵绵的像是地上刚出芽的小草般柔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住师傅的后背。

　　“白尽。”

　　“嗯？”

　　“没什么，扶我回房吧。”

　　白尽眼眸里的喜悦去得如此迅速，甚至还没被眼前这个心思玲珑的女子看到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以为师傅喊住他，是想与自己谈心，是相信自己，也是依赖自己。但师傅的心思转瞬即逝，张了张口又重新抿了回去。

　　失落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不由得怀疑自己，难道现在的自己还不能让师傅安心的将心思全盘托出么？难道自己努力了七年仍然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外人？他不甘心。

　　他旁敲侧击得问师傅。“师傅，你最近几天心情不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白戎雅淡淡摇了摇头。“没有。”

　　白尽扶着白戎雅的双手一僵，眼里满是受伤，这动作自然就叫白戎雅察觉到了。

　　白戎雅抬眼看他委屈的神情。认命的叹了口气，爱抚的将手摩挲着他的肩膀，缓缓道。“一切都会好的。你等等我好不好？”话语末尾已经带着请求。

　　“好，师傅，我等你。”白尽听话的点头。白戎雅浅浅微笑，摇了摇手便让白尽回去吧，不必再送。

　　白尽颔首，转过身面露冷意。手指死命得掐住手掌心才不让自己暴露出患得患失的失态。早晚有一天，他要成为师傅心底里最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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