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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emption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我不想思考这些。窗帘背后未知的景色流动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它的面前摊开了一本破旧的日记本。
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
我讨厌自己。我幻想过无数杀死自己的方法，在那样的大脑中沉溺过无数回。
可是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疼痛。谁来救救我。
又来了。每一次、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这样的负面情绪便像一双黑色的手般狠狠地掐住我的颈部，让我呼吸困难。
我已经能接受我的平凡了。可为什么，连这样平凡地活下去…也让我不齿和憎恨呢？
耳鸣声叫嚣着。目视着黑暗的此刻，让我有些目眩。
理由。
请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刷拉一声扫开窗帘。天空灰蒙蒙的，若有若无的乌云像是降雨的前兆。
对了…
…
我讨厌逛街。倒不如说…每次走在大街上，看着那些和家人快快乐乐走在一起的孩子们，我真的非常羡慕。
每次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架和货柜，我只是驻足片刻，便不再打量。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它们很美丽，我对它们也很好奇，可凝视久了总有种大脑信息量过载的头疼。
“你不喜欢裙子吗？”妈妈这么问我，“挑一件吧？”
我只是觉得…我似乎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那是每周三下午的美术课，我抱着颜料走进教室。今天的作业是画一盆风信子。它沐浴在阳光下，开着花儿，真可爱。
“你为什么全画的蓝色？”美术老师走了过来，“它明明只有花儿是蓝色的。”
“我……”我不知所措地放下画笔，我想说我看到的风信子就是蓝色的。
“你真奇怪。”她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温柔地拿起我手里的画笔，“来，让我们把它的叶子改成绿色吧。”
我真奇怪。
在每次美术课之前，我都要带着颜料问同学是什么颜色。我害怕和之前一样…我害怕犯错。
他们笑着说：“你真奇怪。”
我渐渐地装作不喜欢绘画的样子。因为害怕成为孩子中的异类，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讨厌绘画。
可是我好难过，我真的很喜欢绘画。我有一个绝对不会给大家看的素描本，上面用油画棒画满了我最心爱的画作。
我害怕。害怕那一句句话会毁掉我眼中的世界，害怕我的世界有一天会崩塌。
可是…
那天放学后，我正坐在操场的花台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男孩子们打闹。
“啊，死掉了。”
他们正停下来围观着什么，出于好奇，我也围了上去。
“什么死掉了？”我问道。
“蜗牛哦。”话音未落，我的脚边滚过来一个足球，于是他们就去别处打闹了。
我转过头凝视着那只蜗牛。它的壳裂成了细小的碎片，似乎被踩扁了。未干的黏液在水泥地上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
“死……”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思考“死”这个概念。我离这个小小的死亡是如此之近，它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我轻轻地将手覆在这个死物的表面。不出乎意料地没有什么温度。
我想象着它活着的模样：两只触角伸缩着，在雨后的草丛中探头探脑。不知为何，我为这个小生命的死亡而感到些许难过，我终有一天会像它一样吧？
然而在我抬起手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震惊形容。…它的触角正试探着在我的手掌下摆动，碎裂的壳已经恢复成漂亮的螺线型。
我颤抖着收回伸出的手。此刻，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我心里蔓延开。
没错吧。他们刚才所说的…死掉了。
可是，在我眼前的是…散发着生命的活物。
我站起身，周围早已不见那些男孩的身影。不知为何，我竟然感到一丝庆幸。夕阳悬在赤红的天空中，稀疏的星星从天幕的一角冒出来。
5月21日晴
我果然和大家不一样吧。
和大家一起体检的时候，医生拿来了彩色的纸让我看。同学们都说出了纸上的数字，可我看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
医生说我有色弱。色弱是什么？
啊，我知道了。之前美术课画错颜色也是因为这个吧。因为这个，我不愿意在大家面前画画。
妈妈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她非常温柔，告诉我没关系的。可是她越温柔，我就越难过。
我知道我和大家不一样，也知道我很普通，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总是这么容易难过。
亲爱的妈妈，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可是我觉得大家都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我更加奇怪…
我似乎能将死去的小动物“复活”。第一次，我复活了一只蜗牛。那之后，我试着用这种方法复活过死去的蝴蝶、螳螂…它们都活过来了。
我喜欢画画，我真的非常喜欢。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当一位医生。可我这么问老师的时候，老师却告诉我色弱不能当医生，画画也不好看。
今天写了好多日记啊。就到这里吧。
…
我上初中了。我们学校的隔壁有一所医学院，曾经有同学偷偷溜进去玩。大家说医学院里面有很多骨头和标本，似乎很可怕的样子。
终于有一次，我也鼓起勇气偷偷溜进了隔壁的医学院。来来往往的学生抱着书走着，我在偌大的校园中溜达着，一切都好新奇啊。
我路过了一个教室，它的门敞开着，门框边标着“人体解剖学实验室”。隐约有刺鼻的气味从里面传出来，我低下头，门口的地板上散落着死去的飞虫和蝴蝶。
真可怜。我闭上眼睛走近它们，想象着它们活着的模样。我似乎听到了蝴蝶翅膀扑棱的声音。
它又重新飞起来了。可是想着它不久之后还会葬身在这里，我便感到惋惜。
“这气味是福尔马林哦。”身后传来了陌生女孩子轻柔的声音，我转过头。那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她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此刻正微笑地望着我。
“福尔马林？”
“是的。”她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你是从隔壁溜进来的吗？”
“啊…我……”
“我好高兴！”她握住我的手，“我好久没看到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了，经常都是那些调皮的男生，哼。”
“你是…？”
“我爸爸在这里教书。”她笑道，“以后你可以多来玩，我带你逛逛这里！”
“我……”话音未落，我就被她拉走了。
6月12日多云
我好开心。我觉得我可以和她成为朋友。
好温柔的女孩子…
可是，我还是和大家不一样。她知道我的秘密吗，如果知道了还会和我当朋友吗？
…
“你原来想当医生呀。”她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望着正在翻书的我。
“是呀。可是我…我似乎不能分辨颜色。”我叹了口气，“可能当不了啦。”
“诶？是眼睛出问题了吗？”她凑过来，“要不，我让老爸…他肯定能治好你！”
“如果你是医生，肯定是个非常棒的医生！”
她这么笑着。
7月15日多云
我觉得我又可以乐观起来了，即使只有一点点。真的很想和她说声谢谢。
我是很棒的对吧？
嗯，我是最棒的。
说起来，之前邻居家的小孩子哭得很凶，原来是他家的小狗死掉了。我说给他变个魔术，就把死去的小狗抱到后院。当我带着活蹦乱跳的小狗回来的时候，他笑得真开心。我好高兴。
但我回家的时候，感觉身体好虚弱。眼前发黑，头也很晕。休息了好久才缓过来。
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吗？还是…
7月20日阴
她最近精神不好的样子，听说是要治病。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我去医院看过她。她正坐在病床上吃着苹果，还分给了我一个。她撩起衣服给我看绑的纱布，听说是做了什么骨髓穿刺。
她说等病好了就和我一起玩。我相信她，她是个坚强的孩子。
7月26日未知
她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她瘦了好多，我好难过。
她和我说，这个好像叫白血病。她总是和我说没事，可我好担心她出什么事。
…
“我好像…最近总是做噩梦。感觉睡不沉。”她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很累。”
“你一定会治好的。”不知为何，我一时也找不到话安慰她。
我好想帮助她。如果我当医生了，是不是就能帮助她了呢？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她面色苍白地笑着。
我走出病房。走廊上，几个医生正在谈话，专业的词语我听不太懂，只是听到类似“效果不好”“没多久了”之类的话语。
…
我知道自己很普通，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
我在病房的走廊上奔跑着，一身白大衣就像某个初来乍到的实习医生。
我曾经也想过，我有朝一日能这样为了某个生命而奔跑。可我明白这只是我的梦想。
我推开病房的门。她似乎在睡觉，旁边的呼吸机灯光不断地闪烁着。
我闭上眼睛，将我的手轻轻地重叠在她满是纱布的手上。
请让我…当一次医生吧。
请让我实现一次梦想吧。
哪怕是，最后一次。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和支持液的导管包围着我。我感到生命的坚冰再一次凝固了。
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头痛让我的脑袋几乎要裂开来。上腹不适的呕吐感接踵而至。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门，跑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道奔跑了多久，我似乎跑进了一片草地。草地正被一片森林环绕着。
在这之前…
眼前的景色被杂乱的颜色所覆盖，我闭上了眼睛。
谢谢啦。
…
“主任，3床那个重症白血病似乎痊愈了。”
“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还不太清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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