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若只为自己，百川就当吃个哑巴亏也无所谓，可事关雪狮生死，他绝不会再退让。
　　百川嗓音清冷，语调冷酷：“嫂子，若我真要杀，先杀的也不会是厌离。”
　　无香倒退几步，气得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炙焕扶住无香，怒道：“你有一群好手下，言传身教，有什么事他们不能替你做？今天是我儿，明天会不会是我，或是父亲？”
　　“够了！”魔王厉声打断，转向百川，声音沉沉道，“百川，你无法证明雪狮清白，又不肯交出他，那么你说一个解决办法。”
　　百川回头看着黑豹等人，傲然道：“你们跟着我为魔族征战千年，是魔族的好战士，是我百川的好兄弟，这一点我永远铭记于心。现在魔族渐渐平稳，不宜战事，需要休养生息，我希望你们能够解甲归田，安享余年，以另一种方式为魔族效力，你们是否愿意？”
　　黑豹等人闻言仰望百川，竟异口同声道：“谨遵将军之令！”
　　随后，将自己的军牌纷纷拿出。
　　黑豹等人明白了百川之意，雪狮伤人之举，他们围殿之祸，百川为他们抗下，这是代价。虽为他可惜，抱不平，可百川的决断永远是对的，就算百川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只是一份权力和荣耀。
　　琉璃震撼，热血沸腾，这就是她爹，以卓绝风姿傲立，即使被算计处于下风依然一身风骨，可以令那么多人生死相随。
　　百川神采奕奕，大笑：“好！你们先下去吧，等我回去，咱们兄弟大醉一场，然后各奔前程！”
　　“是！”黑豹带众人离开。
　　琉璃看准时机，使了一个变换容貌的法术，并在黑豹带着乌央人群离开大殿门口时，以极快的速度，使了一个空间转换的法术，将一个守门的侍卫打晕变走，趁乱变成那个大殿守卫。
　　琉璃耳力好，仔细听着里面的对话。
　　“义父，得您养育，才有今日之百川。今日之事错在我，部下犯错，是我统御不严之过。但我相信，雪狮绝非故意，现在他已丧失法力，生命垂危，望义父网开一面，我愿代他赎罪。从今天开始，我自逐于神魔边界，为魔族戍边，若非诏令，绝不回来。”百川单膝跪地，从怀中拿出兵符，“百川无颜再忝居将军之位，特交还兵符。黑豹等人连年征战，望义父同意他们解甲归田，安度余生。”
　　魔王深深地看着百川：“你可想好了？”
　　“是。”
　　炙焕怔住，没想到百川这么轻易就让他达成了目的。
　　魔王又冷漠地看着炙焕：“炙焕，你呢？”
　　炙焕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毕竟兄弟一场，既然百川诚心赎罪，我夫妻二人便宽恕了他。”
　　无香还想说什么，被炙焕按住，无香失望至极。
　　百川话一转：“不过，我有条件。”
　　炙焕冷哼：“说。”
　　“若我在戍边期间听到今日任何一个兄弟意外去世的消失，包括雪狮，我便会立即回来，绝不善罢甘休。”
　　炙焕松了口气，那些个不成气候的，他还不至于有功夫收拾，立即答应道：“一言为定。”
　　魔王冷淡道：“炙焕，你夫妻也累了，你们先回去照顾厌离吧。”
　　炙焕嫉妒神色一闪而逝，收了厌恶，带着无香离开。
　　魔王又将近卫屏退：“百川，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做。”
　　没有众人的情况下，百川打开锁死的眉头，居然洒然一笑，仿佛刚刚被冤枉陷害的不是自己，说起话来甚是随意：“雪狮一事，我看在义父的面子上饶炙焕一次，可难保下回，这是我对他最后一次忍耐。我当然知道义父英明，我要的不过是一劳永逸，谁让义父要传我魔王之位，这个位置我可要不起，将来还少不得要和炙焕起冲突。魔界和平不易，若有内战，必然大乱，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魔王何尝不知百川忍让，他重重一叹：“百川，炙焕比不上你，他永远考虑不到大局，自私短视，我只怕没那么多时间教他了。刚刚我没阻止你，是因为你的心被太多情感牵扯，瞻前顾后，缩手缩脚，如果换了炙焕，他不会一忍再忍，今天的情形，若换做是他，他会直接杀了雪狮。百川，你根本不像魔族，你有情义、有同理心、不弑杀、不狠辣。魔族盛世需要你，可乱世，需要的也许是炙焕这样的王。所以百川，我放你自由。”
　　百川肃容跪地磕头道：“多谢义父成全，百川谨记自己永远是魔族之人，永不相负。今后可能再无回来之日，你我父子，就此告辞，望义父保重。”
　　魔王明白，百川饶过炙焕，用他的所有，偿了自己养育之恩。这一别，他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魔王神色一松：“你去吧。”
　　百川起身，背起雪狮，从容而去。
　　待百川走远后，魔王微微一叹：“多谢你的成全，你也保重。”
　　琉璃为百川感到骄傲，以前总觉得只有勇往直前才是英雄，现在才明白，退让更需要眼界和气度。
　　琉璃远远跟着百川回到黑豹等人住处。
　　黑豹等人如丧考妣，纷纷请罪。
　　百川软下声音：“是我对不起大家，雪狮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可炙焕是义父唯一的亲生儿子，我不能为雪狮报仇。这样下去，我只会一个一个地失去你们，所以我要退，希望你们理解。”
　　黑豹眼中含泪道：“将军，你做的所有决定我们哪怕粉身碎骨都会遵从，我们的命和荣耀都是将军给的，您永远是我们的将军！”
　　百川也微微红了眼圈：“谢谢兄弟们，来，今天不醉不归！明天开始，希望大家能过上平凡生活，远离杀戮和死亡。我也一样，从明天开始，离开此地，纵马天涯。”
　　众人抱拳，同声道：“愿将军得偿所愿，逍遥一生！”
　　整个部队喝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阳刚升起时，大家互相告别，各奔前程。
　　袁成看着渐渐走远的众人，对百川道：“你瞒着他们把你所有家底都给了他们，以后你怎么办？”
　　百川无所谓一笑：“我孑然一身，不像他们拖家带口需要照顾，若将来真到了山穷水尽时，就把鸣涧枪当了。”
　　鸣涧枪十分不满意地反抗了一下。
　　袁成满面愁容：“听说明天炙焕君就会被封为魔族太子，我可惜的不是你失去了魔王宝座，而是魔族将会迎来一个暴虐狠毒、刚愎自用的君主。”
　　百川回道：“你也别可惜这么早，炙焕对魔族的心意是真的，若不然我也不会把这个位置让给他。”
　　袁成嗤了声：“让？”
　　百川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自然是让，这是我自己放弃的，若我真想争，他争不过我。”
　　袁成十分不屑地哼了声：“这话也就黑豹他们那样的直肠子能信。我倒想知道，魔王这个宝座哪里不好，让你避之不及？”
　　百川收了笑，轻声道：“袁成，你我相识的晚，你不曾见到我年少时搏命厮杀的样子。那时我还不是将军，也不是战神，只晓得用杀戮换来一切，为了活下去，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在一回头，才发现少时的朋友全都死在了战场，只剩我一人踽踽独行。从刚开始的悲恸到后来的麻木，心都死了般。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我很累很疲惫。后来，我终于爬到了这个位置，可越来越迷失。我想要的是生存和守护，而不是永无尽头的杀戮和侵略，我说服不了自己。义父说得对，我真的不像魔。我那时天天祈祷的不过是，魔界太平后，我可以放下一切，看看这六界。我不希望我的部下和我一样，一辈子耗在这里，直到马革裹尸，甚至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既然大家都为魔族抛过头颅洒过热血，已经无愧我魔族好男儿。现在魔族恢复平静，他们好不容易平安归来，就回家做个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吧。魔王宝座不是我能背负的，亦非我所求，现在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袁成心潮涌动，百川的离开是魔界的损失，而百川的损失，是不该生在这乱世。
　　袁成垂眸：“所以你瞒着大家，替我们抗下罪责的代价是什么？”
　　百川苦着脸：“袁成，你总是这般扫兴。其实也没什么，我要去神魔交界处待着。我是不是很聪明，选了这样一个地方，等事情淡了，老子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神魔交界处并不需要守卫，因为清浊之气反差太大，形成了巨大的压力场，若神或魔通过这条通道前往对方的地盘，身体就会被击垮，轻则失去一半以上法力，重则丧命。所以这条通道是天然屏障，根本无法通过。
　　袁成点头，深深施一礼：“望百川君保重，心能得自在，也愿我们终有相见之日。”
　　百川郑重回礼：“魔界和那些兄弟就拜托你了。”
　　百川带着鸣涧枪和一个包袱大步而去。
　　偷听到这一切的琉璃觉得，她爹真帅！若能就这样在梦境中看着百川，她愿意一辈子都留在梦中，享受天伦之乐。
　　琉璃跟着百川来到神魔交界处。
　　神魔交界处像是从天上一直劈到地下的界限，泾渭分明，交界处被白雾笼罩，两族看不到对面的景象。稍稍靠近就可感知气场威力之大，割得皮肤生疼。
　　百川时间多得是，百无聊赖间搭了间房子，每天最多时间就是练功。
　　炙焕初时派人监视百川，百川并不搭理，等到炙焕彻底放心，他自然能够脱身。
　　琉璃托了炙焕探子的福，找到了不被百川发现的临界点位置，那些探子在时，她也可以混在其中，稍微近一些看着百川，等探子走后，她再离远些。
　　再一转眼，琉璃发现百川身边的探子都不见了，而季节也从初冬变成了盛夏，百川的生活痕迹明显多了不少。
　　琉璃无从分辨时间又过了多少，倒也无所谓。
　　这日，琉璃如日常般看着百川练习枪法，看得如痴如醉。想着如果是优昙，一定能记住这些招式，可惜自己只能学个徒有其表。
　　百川忽然顿住，收了枪，警觉喝道：“什么人？”
　　琉璃一惊，她明明处在安全位置，为何还会被发现？现在怎么办？
　　百川并未向她的位置走去，反而走向了神魔交界的结界场。
　　琉璃一愣，百川说的不是她。但神魔交界处之中怎么会有人，难道是神界那边也有人靠近了结界场？
　　由于距离较远，百川大部分话都断断续续，不甚明了。虽然听不清，但琉璃察觉百川似乎在和什么人在对话。
　　结界上果然模模糊糊印出一个人影，对面的人也没想到这边有人，被吓了一跳。
　　百川又问了遍：“你是谁？”
　　一个声音轻扬活泼的女子并不客气：“与你何干？”
　　百川正了正声音：“在下驻守边界，你若有所企图，自然与我有关。”
　　女子懒洋洋道：“我就是见识一下神魔结界的厉害之处，若可能，也想见识一下魔族。”
　　百川蹙眉：“见识魔族？你要做什么？”
　　女子反应过来：“你是魔？”
　　百川嗯了声。
　　女子有点开心：“那魔也没传说中那般吓人啊。”
　　百川觉得自己让人鄙视了，哼了声：“你真要感谢我们之间有这道结界，否则就你这样的小女子来多少个都是有去无回。”
　　女子也不生气，但骨子里的骄傲让她不服气：“你很厉害吗，要不要和我比试一番？”
　　百川心中好笑，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他堂堂战神，与她一般见识岂不失了身份。
　　女子见百川没回应，反问：“你怕了？”
　　百川不受激将法：“这结界我们谁都过不去，你可以随便夸口。”
　　女子不徐不疾道：“我们可以看到对方的影子，就以此地为限，我们可以文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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