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这固执的眼神让陌殇心一乱，他正经道：“怨恨自己总比怨恨他人容易看得开吧？”
　　优昙蹙眉，这话有点拗口，但不失为一句实话。这件事她当然怨恨自己蠢，差点害了天卓。沐冶，那个伤她至深的人，她永远无法原谅。如果她想放下想重新开始，原谅自己确实更容易些。
　　优昙心中有太多纷纷扰扰，说不定能被眼前之人解开心结，她继续问道：“那好心办错事，真的要被人记恨良久，不可原谅吗？”
　　陌殇想了想，道：“好心总归也有缘由吧，或是为了自己在意的人，或是为了符合自己的道德标准。可你的缘由为何要成为他人原谅的借口？你要知道，很多时候，好心办错事比有心之失更可恨，因为站在道德高地，你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我说这些不全对，有的地方也是强词夺理，但，要有大格局，才能有大胸襟。你的原则、信念不该因为他人轻易改变。”
　　优昙一震，是啊，良久以来，她如此心灰意冷就是从骨子里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严格说起来，她的这种心态和临瀛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若非为了讨羽寒欢心，她不多此一举，就不会害晴潇如此下场，其实算起来，她算是罪魁祸首。她伤心，是因为羽寒和晴潇都在埋怨自己的好心，若放下他们再看，这心伤也没那么重。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沐冶，自己对他，已够伤心绝望，她只要能重新找回天卓弟子的荣耀和骄傲，便不会再影响道心。
　　优昙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从现在开始，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找回修为，帮师父封印上古妖兽。”
　　陌殇终于松了口气：“这就对了。”
　　又过了一个月，优昙仍然惆怅。
　　陌殇忽然发现，他有些见不得优昙惆怅，他想见她笑，可惜他从未见过优昙笑过。
　　“你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优昙重重叹气：“纵使我资质再高，修为也是要靠时间积累，以前的修为是我花了二十年时间才能达到的境界，同样的功法，我无法做到一步登天。”
　　陌殇附和：“欲速则不达，修仙岂是那么容易的。”
　　优昙苦着脸想办法，天卓最多还有五年就会出关，五年之后的自己，去封印上古妖兽简直是个笑话。
　　“走，带你去个地方。”
　　优昙跟陌殇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头，风景很美。望下去，仙照村民一览无余。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陌殇煞有介事：“你不是要一步登天吗？你需要在悟道方面更上一层楼，自然需要开阔的眼界。”
　　优昙奇道：“为何你对悟道有这么多独到见解？”
　　陌殇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因为我以前也修过仙，那时我就是道理明白一大堆，可修为就是不见长。”
　　优昙不信：“这怎么可能？”
　　陌殇无奈地将优昙的木剑借来，耍了一套剑法。
　　“我修炼了三年多，你觉得怎么样？”
　　优昙傻了，陌殇的剑法看着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以优昙的标准，三年，这样的资质，简直是不堪入目。
　　优昙绷着脸强行道：“还，还行吧。”
　　陌殇噗嗤笑了：“你知不知道，你不会说谎。”
　　优昙僵住，这句话，似曾相识。所有人都说自己不会说谎，可相处中又不相信自己的真诚。
　　多么矛盾又可悲！
　　陌生心一紧，忙道：“所以你要珍惜自己的天赋，你其实很厉害，只是一时被绊住了脚步，等你重新悟道的那天，一定会一鸣惊人！”
　　优昙转回思绪，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一段欺骗的感情，若还放不下，如何配当天卓的徒弟！心伤总有期限，伤疤总会愈合，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丢了自己。
　　“你看大家劳作，其实蕴含着很多天道自然。风霜雨雪、鸟叫虫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是种修行。”
　　优昙瞬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忽然胸中砰砰作响，似有什么迷雾等着自己穿过，只要穿过，就是万丈光芒！
　　陌殇特别喜欢看现在的优昙，眼睛亮晶晶的，浑身充满力量和勇气。
　　“别急，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你会想通透的。”
　　整整小半年，优昙每天都在这里打坐，像个石头一样，看着四季变化，人事更迭。
　　就在这一天，优昙忽然蹦了起来，用意念驱使法术，一阵狂风一场雨雪一道惊雷一抹寒霜等等等等，她的法力随心所欲，力量更胜从前。
　　陌殇差点被吹倒，护住给优昙送的饭：“你小心些。”
　　优昙狂奔过来，紧紧抱住陌殇，大喜道：“谢谢你，我明白了！万事万物皆有联系，这次我所悟，是道法自然！我要以二十四节气为根基，练就结合四时变化之法术，借力而行方是智者，我要将自然界蕴含的所有力量都变成自己的力量！不，还不够，我以后还要聆听自然界的所有声音，感受天地造化，与万物生灵产生共鸣，这就是我悟的道！”
　　啪，陌殇手中的碗摔碎了。
　　他这才明白，自然之中的道，最令他难以捉摸却又欲罢不能的，是喜欢。
　　等优昙冷静下来，发觉二人过于暧昧，她立即放手，尴尬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陌殇压着情感，低低道：“没关系。”
　　云镜外的天卓内心惊骇至极，没想到受挫至深道心被毁的优昙，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用她那神鬼莫测的悟性又精进了一层修为。只可惜，天妒英才，若不然，现在的她该是多么耀眼，多么让世人仰望！
　　此时的优昙倒是安静许多，她看得比谁都认真。看着陌殇，她忽然心跳加速，心里既欢喜又难过，既甜蜜又绝望，单单看着就想流泪。她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的心好痛好痛，可即便是痛，她也想看着他。
　　云镜里，优昙开始有意与陌殇拉开距离，陌殇并不介意，依然以他的尺度对待优昙。因着是救命恩人的缘故，优昙的态度也不好太过强硬。
　　倒不是因为拥抱那件事，而是她亲耳听到陈大娘要给陌殇做媒，保媒的对象居然是自己。陌殇反对了，不是不喜欢，而是希望给她空间和时间，让她慢慢想清楚。
　　亲耳听到陌殇说喜欢自己，让优昙内心颇为震动。不过此时不必再慢慢想，经过羽寒和沐冶，优昙算是怕了。喜欢羽寒让她失去了众人的信任，喜欢沐冶让她失了修为，她认为她此生与姻缘二字相克，还是饶了她吧。
　　陌殇想得还真对，优昙并未认真想过她对他的想法，只是抵触着这种事而已。所以他才故意让她听到，让她在潜意识里留个印象，自己慢慢入侵她的生活，以后再慢慢回味这件事。
　　优昙单纯，并无多想，是以慢慢被陌殇感化时，自己都不知道。
　　在优昙来到仙照村整一年的时候，大家为她大摆宴席庆祝一番。优昙再看陌殇时，心中总是觉得不对劲，特别是看到他用他的温和有礼去和别的姑娘说笑的时候。
　　这一晚，优昙失眠了。她反复问自己，难道她喜欢上陌殇了，她还自诩敢作敢为，莫非不敢承认？又或是质问自己，难道她还要重蹈覆辙吗，她失去的还不够多，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在混乱的举棋不定中，优昙索性不睡了，起身练剑。可惜心绪大乱，剑招不成章法。
　　最后优昙将剑一扔，顺其自然吧。
　　次日，临瀛等人下山捉妖，有人受伤，不宜御剑回流光派，就从仙照村走回去，正巧看到优昙浅笑着被村民围在中间恭维。
　　“临瀛师兄，那是不是澄渊师姐？”
　　听到这个名字，临瀛脸一沉，望过去，还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
　　临瀛听清了村民的夸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晴潇修为补了回来，但一直郁郁寡欢，和羽寒也断了联系，也不再重新修炼，就一直躲在悬壶居里。可看这罪魁祸首，毫无悔意，居然还春风得意地享受着别人的褒奖，可恨！
　　临瀛冲了过去，讽刺道：“我当大家夸的大英雄是谁，原来是我们澄渊师姐。”
　　澄渊看到临瀛等人脸一白，笑意僵在脸上，抿唇不语。
　　临瀛继续尖酸道：“所以你并未告诉大家你是被我们流光派赶下山的，因为你戕害同门师妹！”
　　澄渊看着村民特别惊讶地看着她，希望她能解释一二时，她却浑身颤抖，尤其害怕看到村民失望的眼神。
　　“你在这里冒充英雄，被你害的人却郁郁寡欢，你可真无耻，我真为流光派出了你这么个弟子感到羞愧！”
　　优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以极低的姿态道：“我诚心认错悔改，也弥补了，难道你们就不能看在同门一场的情分上原谅我一次吗？”
　　优昙所说的原谅，也许是说给那些愿意原谅自己的人。
　　“呵，你说得真轻巧！你的认错抵得了晴潇师妹所失去的吗？掌门让你下山积功德，不是让你在这逍遥自在，当骗子充英雄！”
　　优昙不知临瀛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头一次，她想挽回什么，想大声说出真相，可她真真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最开始，她就应该对村民说实话，她不是个英雄，只是个犯了错的人，可她在应该解释时选择了沉默。往后相处的日子，她越来越无法说出口，她害怕这些珍惜的人嫌弃她。可纸终究保不住火。
　　优昙很绝望，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她其实没那么坚强，她可以承受流言蜚语，却无法承受这些人失望的眼神。她想，她该走了。
　　天蒙蒙亮时，优昙带着她的木剑准备离开，又是孑然一身。
　　走到门口，就被满身露珠的陌殇拦住了。
　　“你？”
　　陌殇表情尤为沉重：“我从昨晚就一直站在这。”
　　优昙心猛地一疼，低下头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们，我没脸再见你们。”
　　陌殇忽然心一揪，而后再也不管那么许多，紧紧抱住优昙，声音尤为压抑：“别走，要走，也带着我。”
　　优昙懵了，忘记推开他。
　　陌殇眼中深情款款：“我喜欢你，你不是知道的吗？”
　　优昙眼睛一涩：“可我——”
　　“没关系的，你犯了什么错我可以帮你一起弥补。”
　　优昙眼泪决堤，其实她很少哭，但陌殇的这句话撞进了她的心里，令她溃不成军。
　　陌殇喜欢她，理解她，愿意接纳她的所有。这样的陌殇，天上地下就此一人。
　　优昙忽然激烈地吻住了陌殇的嘴唇，深深的。陌殇怔愣片刻，就回吻过去，同样是深深的。
　　二人手拉手坐上了那片山头，靠在一起。
　　优昙认为自己该对陌殇坦白，简短道：“我以前暗自喜欢过一位师弟，后来知道他有喜欢的师妹，自以为好心地为师妹做了件事，导致她重伤。为了弥补师妹，我将修为渡给了她，然后出了师门。我保证，我是无心的，也诚心悔改弥补了。”
　　陌殇心里道了声傻瓜：“你的道心如此清澈，我自然相信你。不过——”陌殇语气一转，“我怎么记得当时你心灰意冷时问我的是两件事，你确定你说全了？”
　　优昙讪讪：“还有一个人，但这人委实连喜欢都算不上，是我误会了，自作多情而已。真没有了，现在我喜欢的人，叫陌殇。”
　　陌殇很是满意：“那你亲我一口。”
　　优昙大窘：“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你多单纯啊，没发现也正常。”
　　“……”感觉上当了呢！
　　陌殇将脸一凑，示意优昙快点。
　　既然是自己所爱，想要亲密没什么不对。优昙见四下无人，羞红着脸准备亲下去。
　　刚要亲，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不会也喜欢我晴潇师妹吧？对呀，你也是学医的。”
　　陌殇一脸懵：“谁？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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