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这日，优昙如往常那样练剑，忽感有人闯了进来，她心生戒备，挥剑而出，冰晶剑搭在一青年男弟子脖子上。
　　“你是何人，为何要擅闯我师父修炼的地方？”
　　男子回头，也不害怕，笑嘻嘻道：“师姐这话说的，是将我当贼看了，怎么叫擅闯，我是正大光明来拜见天卓师伯学艺的。”
　　优昙打量着男子，身着的确实是流光派的弟子服，看服装应当是与自己一辈，晚些入门的弟子。男子面相普通，性子开朗、活泼、洒脱，偶尔又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优昙撤了剑。
　　男子正式行了一礼：“澄渊师姐，我叫沐冶，一年前入的门，拜在掌教门下，今年十六。我一直听闻天卓师伯修为高超，心驰神往，想让师伯指教一二。”
　　优昙顿住，自她出了那档子事，已经没人来学艺了。他们来了也得不到天卓的亲自指点，都是她去教，他们都厌恶她，自然就没人来了。她也不想总听到自己和师父的名字与那些乱七八槽的事连在一起，正好图个清静。
　　沐冶又道：“我知师伯正在闭关，都是由师姐教授功法，那就请师姐赐教。”
　　别人一本正经来求教，打的还是拜会天卓的旗号，自己断没有理由拒绝。只是不晓得他若是听说了自己的传言，还能在这学多久。
　　“你若有空，就晚上来吧，我日日都在此处。”
　　沐冶不解：“为何要晚上？”
　　优昙低声道：“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师姐。”
　　当晚，沐冶就来了。
　　优昙立即开门见山：“你向我全力攻来。”
　　沐冶知晓优昙这是要试他的功力，道了声得罪，便使出浑身解数攻向优昙。
　　优昙只守不攻，也累得沐冶气喘吁吁。
　　“好了，就到这，我已了解了。”
　　沐冶收了剑，沮丧道：“师姐，若认真打起来，我能在你手里走几招？五招能有吗？”
　　“最多三招。”
　　沐冶受到了沉重打击，呼呼哀哉！
　　优昙安慰道：“你不必如此，你才入门一年多，有此功力已经很是难得。只要你继续努力，将来会有大成就。”
　　沐冶露出一排小白牙：“那我就先谢过师姐了。”
　　优昙认为，沐冶过于活泼，于修为上不见得是好事。
　　沐冶倒是勤奋，不管白日有何事，每晚都会来优昙这里报到。
　　天卓闭关期间，因她的那件事没帮天卓留下徒弟，她很惭愧。加之沐冶确实很有天分，加以打磨，必定成材，是以优昙教得极为认真。
　　沐冶毕竟年轻好动，不若优昙那般沉得住气，有时练一练剑就闹着要休息。
　　“师弟，修炼讲究持之以恒，你天资不错，但不能仗着小聪明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沐冶一副讨好笑容：“这处就我们两个，师姐师弟太生分了，你就叫我沐冶，我就叫你澄渊好吗？”
　　每次一提修炼，沐冶就东拉西扯。优昙哪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让他随意。
　　“澄渊，你教的这几招我都学会了，欲速则不达，休息一下吧。”
　　这声澄渊给优昙叫得微愣，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偶然从这个比自己小，还很陌生的少年人嘴里喊出，竟有些别扭。
　　优昙无暇计较这些，转身欲走。
　　沐冶急忙拦住：“澄渊，你生气了？”
　　“你不是要休息吗？那我就先走了。”
　　沐冶无奈道：“你怎么如此不近人情？我辛苦练剑，练得满身是伤，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些褒奖吗？”
　　优昙十分不解地反问：“褒奖？修炼是为你自己修炼的，为何要我给褒奖？”
　　沐冶竟撒起娇来：“这样我才能更加用心，有更大的进步。那这样，你一直陪我练剑，我陪你休息作为报答。”
　　优昙彻底懵了，她不理解现在的少年人都是怎么想的，一口回绝道：“陪你练剑是我的责任，不必谈报答，我也没什么需要你陪的。”
　　沐冶脸皮厚，端出无赖性子，一直磨优昙。优昙被他晃得脑仁疼，也没对付过这样性子的人，只能随他去了。
　　二人御剑在流光派上空。
　　“澄渊，你这么早就拜在师伯门下，流光派都看遍了吧，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介绍给我？”
　　“流光派我去过的地方说不定还没有你多，我们入门应该好好修炼，为何要看风景？”
　　沐冶一脸不赞同：“这里是我们的家，自然要好好了解。就像众弟子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要互相爱护。”
　　这个说法，让优昙心里倒是一动，可惜，自己现在这般，怕是晚了。
　　“没去过也没关系，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游遍流光派的每一处。”
　　优昙扶额，不想理会。
　　这沐冶真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法术或剑法每修炼成了一招一式，就拉着优昙去夜游，搜肠刮肚地给优昙讲这里的来历和有趣的事，优昙多是在神游太虚，要不就是想些武功招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饶是沐冶这般的性子也不高兴了，质问道：“澄渊，你是不是还想着羽寒师兄？”
　　冷不丁再听到这个名字，优昙已不会介怀，但内心仍会随之波动。
　　优昙冷下脸：“我还以为你不知，原来你都知道。”
　　沐冶像做错事般讪讪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他气你的，谁让你一直无视我。”
　　优昙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你既听过我的事，为何还要来？”
　　沐冶一派天真道：“好奇啊。我本就觉得传言不可全信，流光派这样的门派不会容忍残害同门的人存在，你既然无事，说明这是个误会。我和你相处虽短，但觉得你是个简单的人，甚至有些呆板，不会做出这么深谋远虑的事情来。”
　　优昙一震，没想到偌大的门派还会有人替自己说话。
　　优昙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沐冶，而后沉声道：“谢谢你相信我。”
　　沐冶笑得很纯粹：“谢什么，我们是朋友，本就该互相信任。”
　　朋友？优昙恍然意识到，这偌大天地之间，自己还从没交过朋友。
　　优昙面容柔和了些。头一次，她认真听沐冶讲故事，因着感激。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许多许多次。因着这许许多多次，二人还真成了朋友。
　　“澄渊，明天我要去剑池了，我有些紧张。”
　　优昙安慰道：“剑池不像你想象得那样可怕，哪柄剑与你有缘，你自会感应到，不会有危险。除非你想要一柄与你无缘，却上好的剑。”
　　沐冶认真想了想问道：“若我想要与我无缘的一柄好剑，是不是就要降服它？”
　　优昙有些担心：“沐冶，我觉得兵器这种东西还是与自己心意相通最好，不必非要追求最好的。就算是最好的，你驾驭不了，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沐冶认真盯着优昙的眼睛：“你教出来的，你不相信能降服最好的剑？”
　　优昙回避沐冶目光，摇头：“你的修为皆是你自己努力所得，我只是推波助澜而已，你无需冒险来证明自己。”
　　沐冶深深望进优昙的眼里：“澄渊，我知道你为何要我夜晚去找你，就是怕被人知道给我带来麻烦。所以我要向他们证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优昙心一跳，这番话仿佛重重锤在她心里。
　　饶是她再迟钝，也知道这个眼神不简单。她立即别开眼眸，只对沐冶道了声小心。
　　沐冶似乎很失望：“就这样啊？”
　　优昙笨拙，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吧，如果我成功了，你就让我喜欢你吧！”
　　优昙的脸倏地红了，她以前哪遇到过这般直白的人。
　　“休得，休得无礼！我们不合适。”
　　优昙说完，拔腿就走。
　　沐冶心情大好地在后面喊着：“我就当你同意了！”
　　优昙心里有些乱，又到山洞与天卓倾诉。这是出了那件事后，优昙再一次对着山洞说心事。
　　“沐冶，一直是个乱来的孩子，想到哪是哪。我若深说，他就撒娇耍无赖，若严厉些，他就摆出执拗性子，应付他我颇觉吃力。他还小，还不定性，我身为师姐不会随他胡来，我会规劝他，引导他将心思放到修炼上来。”
　　“不过，师父，还挺新奇的，在流光派居然有人说喜欢我。”
　　话虽如此，优昙仍旧担忧沐冶在剑池逞强伤了自己，特别是当天沐冶没来找她，她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第三天，沐冶拖着一身伤，拿着得到的浩英剑一脸笑意地来找优昙。
　　“澄渊，你看，我得到了！”
　　优昙是个心软的，本该说出口的话却没说出。优昙帮他疗伤，听他讲述着自己的英勇事迹。
　　“澄渊，你说，我厉不厉害？”
　　优昙被问烦了，淡淡道：“若是我去，绝不会受了一身伤。”
　　沐冶：“……”
　　沐冶使小性子道：“哼，谁能和你比啊！”
　　优昙无奈，顺毛道：“年龄相当的人之中，你很好。”
　　沐冶扬起脸：“与当年的羽寒师兄相比如何？”
　　优昙皱眉：“怎么又提起他了？”
　　沐冶脸一黑：“你在意就是还放不下他！哼！”
　　优昙一叹：“我是喜欢过羽寒，可这几年仔细想想，我并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我从未想过主动争取，那件事后，我就对他断了念想，这段时间多数也是在为自己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感到惋惜。真正的喜欢不会如此浅薄，也许我只是很向往而已。”
　　沐冶心头一松，喜道：“那太好了，那你就可以喜欢我了！”
　　优昙倒是忘了这茬，板起脸道：“沐冶，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将来你会遇到像晴潇师妹那样的人，年龄、秉性都与你相投，能和你携手一生。”
　　沐冶又变了脸：“你羡慕晴潇师妹？还说不是为了羽寒师兄！”
　　优昙哭笑不得：“我的什么事怎么就非得都与他们有关？我羡慕晴潇是因为她的性格，她很好，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大家的喜爱，我有时会想，若是我也像她一样就好了，可以和大家好好相处。”
　　沐冶凝眉问道：“若性格和修为你只能选一样，你要哪样？”
　　优昙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修为，性格什么的我也就是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要我成为那样的性格，除非下辈子了。何况我知道，师父一定想要完全封印上古妖兽，我自然要勤加修炼，助师父一臂之力。”
　　云镜外的天卓心中甚是欣慰，知他的心思，不愧是他的徒弟，有志气！
　　沐冶一摊手：“这就是了，人无完人。晴潇师妹是很好，但你就是你，同样无可取代。”
　　优昙脸一热，心跳不规律起来，看沐冶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好在她留了几分理智，冷淡道：“沐冶，修道路漫长，人生并非只有情爱。”
　　沐冶不以为然：“万丈红尘，若无人相陪，就算得了大道又能如何？澄渊，我需要的不是适合的人，而是喜欢的人。若你因那件事心里存了疙瘩，我可以等。”
　　优昙暗悔不该失了先机，她在这种事上又一向嘴拙，一想到以前吃的亏，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优昙快刀斩乱麻道：“沐冶，那我就明确告诉你——”
　　“哎呦，澄渊，我伤口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优昙头疼：“……”
　　沐冶年少飞扬，做事没那么多顾及，他摸清了优昙心软，便在一次次试探中得寸进尺，缠人越发的厉害。
　　这不，优昙躲着不出，沐冶也能追到门口。
　　“澄渊，这次我有十分要紧的事与你说。”
　　“说。”
　　“你把门打开啊。”
　　“我听得到，说。”
　　沐冶一跺脚：“今天是你二十三岁生日，我来送你礼物，陪你过生日的。”
　　优昙怔住：“你怎知今天是我生日？”
　　沐冶一脸得色：“我偷偷进入笃行堂，翻了弟子名簿。可惜，还是看晚了，你生日太近，只能随便送些东西了。”
　　优昙打开门黑着脸道：“胡闹！若是掌教知晓，不知要怎么罚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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