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优昙没发现，有了这群新弟子，自己话也多了起来。多了很多生气，不，准确说，是人气。以认真的心教授顽徒，绝对可以将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的性情磨掉。
　　三个月后，优昙发现她的名号俨然和严厉、不通情理、死板、可怕这些词语连在了一起。
　　优昙非但没有不开心，反而高涨了情绪，誓要将他们都打磨成材。
　　这日，优昙又提早来到了小演武场，无意听到两个弟子对话。
　　“羽寒师兄，澄渊师姐太严厉了，只有你傻傻地听她的话不停地练习，你休息一下吧。我看她就是仗着自己先入门，又是天卓师父唯一的弟子，肆意欺负我们。”
　　叫羽寒的少年并不停歇：“修沂师弟，师姐让我们不辍修炼不是为了惩罚我们，是要磨砺我们。自我看到自己与师姐的差距，就下定决心，每日多练两个时辰，我相信勤能补拙。”
　　修沂叹了口气：“小师妹最近常常问我，你为何不来，看得出来，她很挂念你。”
　　羽寒一顿，沉默一会儿，又咬牙继续练习：“你去告诉她，等我练会第十式，就去找她。”
　　“好吧，那我先和其他师兄去了。对了，你别忘了帮我们请假，就说我们练功受了伤，去找小师妹妙手回春。”
　　优昙先是委顿，又瞬间振作起来，至少还有人懂自己。就算只剩下一个人，她也要认真教下去。
　　说起来，她对这个羽寒有些印象，资质虽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勤勉的，自己说什么，他都会照做。而且很多次，优昙都看到，他在别人睡觉时也在练功，十分有毅力，她还很欣赏来着。
　　优昙被羽寒的勤奋执着打动，自此常常为他开小灶，将自己所学所悟慢慢教授给他，渐渐地，他也能跟上优昙的步伐，功法大进。
　　一年时间，羽寒十九岁，优昙二十三岁。
　　一年时光，少男少女日日相对，不仅是传授功法，优昙在日常琐事上对羽寒也颇为照顾，羽寒将优昙当成长辈般信任敬重，可优昙看着他的眼神却渐渐变了。
　　大概这就是日久生情，优昙活了这么许久，接触的都是长辈，后来勤于修炼，心无旁骛，忽然身边出现了这么个芝兰玉树、品性高洁的少年，他不仅用的他的韧劲成为了新进弟子的佼佼者，博得了一众弟子的信服，也让优昙重拾人间烟火。
　　云镜里的这段时间几乎都是优昙看着的羽寒，优昙不善表达，也很笨拙，为了多让羽寒来找自己，她潜心钻研了很多适合羽寒的功法。此法颇为奏效，优昙也暗自开心。
　　云镜外的优昙一阵脸热，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光的感觉真不好受，可谁让她自作自受呢！她暗暗鼓励自己，要正视它，以后才能好好道歉偿还。
　　天卓语气冰凉：“哪个是羽寒，站出来让我瞧瞧。”
　　稳重英气的羽寒出列，不卑不亢地行跪拜礼：“弟子羽寒，拜见天卓师叔。”
　　羽寒和大家一样，也是今天才知晓当年天卓不出关的真正原因。
　　他记得天卓刚出关时，得知爱徒身死，哪管这些记名徒弟，统统丢给天理，严令禁止他们唤他师父，说自己的徒弟只有澄渊一人。
　　天卓见羽寒跪得笔直，怒意又升了一层：“喜欢跪，就跪着吧。”
　　众人忿忿，均敢怒不敢言。
　　优昙远远看了眼羽寒，心中没什么感觉，想来没了记忆，喜欢也没了。
　　不过，师父太护短了，她脸皮不厚，有些不好意思了。
　　云镜继续，接下来的画面，满满的都是少女心事。
　　优昙变得开朗了，面上也有了浅浅的笑意，常常在天卓闭关洞口称赞羽寒。只有旁若无人时，她这些话才敢说出口。
　　“师父，我觉得羽寒很好，他以后一定能成为像您一样的人物。”
　　“师父，要是您出关了，一定会高兴收了他这样的好徒弟。不过您可不许偏心，我会吃醋的。”
　　“师父，天天见到他，我就很开心，这是喜欢吧？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
　　优昙早年被耽误的、不理解的，终于在遇到羽寒这一年开悟，她的情窦初开。
　　优昙每天都讲述着和羽寒有关的事，仿佛暗恋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直到有一天羽寒向她倾诉晴潇。
　　寂寞、苦涩、凄凉、脆弱一并袭上心头，让优昙脑中一片空白，头一次没有按时教课，头一次误了练功。
　　她闷闷不乐几日，终是没忍住，悄悄去打听了谁是晴潇。
　　晴潇和羽寒他们是一年进的流光派，比羽寒小一岁，习武资质一般，但医术天赋很高，是以主修医术，派内几乎所有新进弟子都被她医治过，对她由衷感佩。而且晴潇长得甜美可人，性格讨喜，开朗大方，跟她接触的弟子都忍不住想要亲近她，可以说是大家宠爱的小师妹。
　　晴潇要是看上了别人，那些师兄弟可能会不服，但若是羽寒，他们一百个服，这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们真心祝福。
　　优昙心情复杂地对着山洞倾诉：“晴潇师妹真的很好，我有太多地方比不上。唉，我又犯傻了，这不是比不上比得上的问题，羽寒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本来还以为报了今年的晋级试，可以有机会和羽寒一起再次修炼，说不定他会慢慢喜欢上我，可惜了。第一次的喜欢就无疾而终，师父，您可不要嘲笑我，我正伤心，需要安慰呢。”
　　知晓了羽寒和晴潇的事，优昙不放下也要放下了，只是放下也是需要时间的。心境变了，她在心里给自己规定了一条界限，然后以局外人的角度默默关注着。
　　“师父，我偷偷观察了晴潇师妹好几次，她是真的好，那我就放心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希望他们二人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优昙是真为二人高兴，也许是爱他所爱，也许是羽寒出现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符合她对爱情的唯美幻想，成全爱情也觉得幸福。
　　今夜羽寒有心事，澄渊一看便知，他来找自己倾诉。
　　优昙摘了面具，既然选择了祝福，就没必要害怕别人看穿自己心事而再戴着面具了。
　　“羽寒，我是澄渊。”
　　羽寒愣了，看着面容与自己一般大小的优昙，一直误将优昙当成长辈，还倾诉了很多心事，他不由得局促起来。
　　优昙微笑道：“我今年不小了，功法小成容貌无改，你若觉得方便便还将我当成姐姐，若不方便就当师姐弟。”
　　见优昙如此坦荡，羽寒也释然了：“这一年里，师姐对我的教诲我铭记于心，我一直很尊敬师姐，当成师父一样尊敬，若师姐有任何吩咐，羽寒定当万死不辞。”
　　优昙心里一苦，原来羽寒一直将自己当成长辈看待，也对，自己于他们而言，确实有传授之情。
　　不过也好，话说开了，早早断了自己的妄念。
　　随后她心里一阵敞亮，本该如此，她能回到原来的位置，自此放下，让它成为一个美好回忆。
　　“我见你有愁事，怎么了？”
　　“我在犹豫，要不要去参加晋级试。”
　　优昙替羽寒紧张：“因我派元气大伤，才有了破格让你们这些新晋弟子参加的机会，机会非常难得。若通过晋级试，就能习得高级法术，修为必再上一层楼。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以你现在的功法，晋级试必有你一席，你既然报了名，为何要放弃？”
　　面对摘了面具的优昙，羽寒有些难以启齿。
　　优昙郑重道：“你一定要想清楚，这不是年年都有的机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若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羽寒缓缓道：“因为晴潇。”
　　优昙一讶：“晴潇师妹？”
　　按说晴潇并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她虽受众弟子喜爱，大家都捧着她、护着她，但她难得的没有骄纵，为人十分善良，也就是和羽寒在一起时偶尔爱使些小性子，但也正常，情侣之间的情趣嘛。
　　羽寒总不能说，晴潇因为喜欢自己患得患失，偶然听到他同寝房修沂调侃自己总是半夜而归，是不是密会情人，对自己有所误会。羽寒解释自己是练功，见的是十分敬重的澄渊师姐，让晴潇不可乱说。
　　优昙深入简出，不与外人接触，入门又早，几乎没人知道优昙情况。晴潇花了很长时间，费了一番功夫才得知优昙比他们年纪大不了多少。修仙派十几岁、几十岁的差距都不算什么，而且优昙对羽寒确实与众不同，还报了晋级试，以优昙的功法一定会入围，那以后与羽寒朝夕相对，自己与他们的差距越来越远，岂非糟糕。
　　羽寒想了想措辞，道：“晴潇医术有余，功法不足，我打听过晋级试的题目，她若抽到毒气、陷阱或法阵类还有一丝机会，若抽到猛兽类必败无疑。晴潇想与我一起入围晋级试，又担心不能通过，以后我们差距会越来越大，将来无法成为双修情侣。”
　　优昙皱眉：“所以你想放弃晋级试？”
　　羽寒低头不语。
　　优昙想了想劝道：“情侣间是该互相包容迁就，从我的角度看自然希望你参加，也不辜负了你一年来没日没夜的修炼。这样吧，现在距离比赛还有一个月，若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有针对性地帮晴潇师妹提高功法，若修炼后，她的功夫还是不足以参加晋级试，你再自己选择。”
　　羽寒眼睛一亮，抱拳道谢：“多谢师姐。”
　　羽寒走后，优昙对着山洞自语道：“我还是不够潇洒，见不得他难过，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他开心我也开心。我想，他心愿达成那日，就是我真正放下之时。”
　　次日，羽寒就请优昙去教晴潇。
　　晴潇第一次看到不戴面具的优昙，虽不是个美人，但风骨气度在那，着实让人心折。特别是晴潇看到优昙的眼睛，这样清澈的眼神，她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优昙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让晴潇展示自己修为。
　　晴潇展示完，见优昙默了一刻钟，紧张问道：“师姐，我是不是很糟糕？”
　　若以优昙对自己的标准，这功法简直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优昙扯出个笑容，违心道：“还好。这样，我为你糅合几招剑法，有攻有守，再教你一些幻术和逃跑的法术，希望你认真修炼。”
　　羽寒很是钦佩，一刻钟就能为一个人量身定做一套功法，怪不得涤荡师兄和掌门都说过，这一辈弟子中以澄渊天资最高、悟性最好。
　　晴潇感激道：“多谢师姐！”
　　优昙看着晴潇的笑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何大家对她都如此珍爱，她真的很纯粹，很可爱。
　　这一个月里，三人谢绝一切外人，日日在一起研究功法，晴潇练得也尤为刻苦。
　　比赛前三日，羽寒私下找到优昙问道：“师姐，晴潇怎么样？”
　　“我需实话实说，为晴潇的安全负责，我不建议她参加今年的晋级试，她不能靠运气去赌，就算她抽到了她擅长的，晋级试也不可能那么简单。”
　　羽寒不是不知，只是怀着期望而已。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劝她。”
　　此事涉及他二人，优昙不宜再劝。只要二人情比金坚，晚几年参加晋级试也未尝不可，参加了也无妨，羽寒这样的少年，会一直等着晴潇，二人早晚会在一起。
　　想完这些，心里竟轻松起来。
　　当日，羽寒没给自己回话，第二日，优昙如寻常一般来找晴潇教她功法，走到悬壶居附近，听到二人争吵，优昙下意识回避了。
　　“晴潇，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和师姐都认为以你的功法无法参加晋级试，你听话，不要冒险，这不是闹着玩的。”
　　“但你还是要参加，所以我也要试试！”
　　“晴潇，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会一直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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