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孟星宇再看到楚府匾额，恍如隔世。他呆了呆，收了情绪，踏入内室。
　　楚隽看到孟星宇如见到救星一般：“孟贤侄，你可来了。我家遭了妖怪，无痕无故失踪，明夕疯疯癫癫，以前是我轻信黄文法师，对你们多有得罪，他们已经走了，你看能不能请一叶法师回来？”
　　孟星宇眉眼间都充满了倦怠，克制道：“无痕已不幸身亡，我禀明父母后将她依妻子之礼葬入我家。明夕和老夫人的病我们无能为力。”
　　楚隽一听楚无痕居然死了，大感痛惜。
　　“贤侄，哦不，贤婿，你看我楚家现在劫难重重，孟家能不能照应一下？”
　　孟星宇神情变冷：“作为父亲，无痕身故，明夕疯癫，你一点都不难过吗？你想到的只有生意吗？”
　　孟星宇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和自己说话，让楚隽心中不快，不免没了好语气：“逝者已矣，生者总是要往前看的。”
　　孟星宇冷笑：“无痕被府内人暗害，你一直都知道，也一直在纵容，我本不该期待你能说出什么温情话来。”
　　楚隽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无痕念在你是老夫人最疼爱儿子的份上才诸多隐忍。”
　　楚隽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孟星宇不管楚隽，径直去看楚老夫人和楚明夕。
　　西院内，楚老夫人将自己打扮得花花绿绿，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和大家打闹玩耍。
　　孟星宇问老嬷嬷：“现在是谁在打理内宅？”
　　一个身着僧衣的尼姑走了出来：“是我。”
　　孟星宇定睛一看：“艳娘？你回来了？”
　　现在的艳娘已没了往日不甘愤懑，神色淡淡。
　　“是千来将我接回，求我伺候老夫人赎罪。”
　　孟星宇告诫道：“现在你儿子掌管楚家大权，你也得偿所愿，希望你能真心忏悔，好好照顾老夫人。若你再生事端，我孟家决不轻饶。”
　　艳娘深深一揖：“千来是被我耽误的，若他娘是湘夫人，他今日会大有成。楚家经历这么多事，我若还不知教训，就不配为人母。以后我会听他的话，好好打理楚家后院事务，直至楚家有新的女主人。”
　　孟星宇语带哀伤：“老夫人现在这样也挺好，若她知道无痕不在了，不知要多伤心呢。”
　　二人一阵沉默。
　　“明夕还在东院吗？我想去看看她。”
　　艳娘一顿，缓缓道：“不如不见。”
　　“我想代无痕看看，让她了无牵挂地走。”
　　“为了方便照顾，她也迁到了西院，就住在老夫人隔壁。可她精神状态不好，总躲在屋子里，她很怕生，不愿见人。”
　　老夫人开心地走到楚明夕的房间，敲她的门：“快出来，一起玩啊。”
　　屋内楚明夕的声音充满恐惧：“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若她还是病得厉害，让擅长治疗癔症的大夫来瞧瞧。需要什么药，尽管开口，我会尽力找到。”
　　艳娘领着孟星宇进入楚明夕的屋子，老夫人也调皮地跟了进来。
　　楚明夕看到老夫人，吓得魂不附体，缩在角落惊叫：“你别来找我，也别怪我，是蜘蛛精害的你，你去找它！”
　　孟星宇的脚钉在原地，脸色可怕得很。
　　他一步步逼近楚明夕，用力抓着她的肩膀，语气说不出的冰冷：“你再说一遍？”
　　楚明夕吓得捶打尖叫，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艳娘哄老夫人出去玩，随手将门带上了。
　　孟星宇转过身子面对艳娘，很艰难才发出声音：“她还说过什么？”
　　艳娘犹豫道：“都是二小姐的事。”
　　孟星宇眼里充血：“这就是你不如不见的意思？”
　　“千来说二小姐不计前嫌地照顾他教导他，我本不相信，若有这份胸怀和气度，楼娘和楚千复怎会被害？当我每天都听到楚明夕的自言自语，我才明白，二小姐是我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人，我惭愧得无地自容，这也是我下定决心向善的理由。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结局太过惨烈，你仍能凭一句话就听出端倪，看来你心中始终是念着二小姐的。”
　　孟星宇失控吼道：“楚明夕虽疯傻，但她有记忆。就算受了刺激，也绝不会害怕自己的亲人，她如此忌惮，原因只有一个，她心里有鬼！楚无痕，你到底，你到底——”
　　艳娘不忍，劝道：“逝者已矣，这是二小姐自己的选择，我们都无能为力？”
　　孟星宇满身戾气，扯出楚明夕：“说！”
　　楚明夕惊吓过度，只是大哭。
　　艳娘看不是办法，稳住孟星宇，哄着楚明夕。
　　果然，不多时，等楚明夕平静后，又开始自己扮成神态迥异的两个人自说自话，宛如一出独角戏。
　　“姐，你将我困在北园是什么意思？”
　　楚明夕神态语气居然变成了楚无痕和自己对话：“明夕，你做错任何事我都可以原谅，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祖母，我不会原谅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明夕，这个家里我看重的只有祖母和你，我最不愿意怀疑的就是你。纵使怀疑，我也一次次给你机会，可你竟然丧心病狂。我想知道，为什么？”
　　楚明夕不再伪装，冷笑道：“你还是太聪明了。不如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开是怀疑我的？”
　　“我从六年前就怀疑过。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很难有秘密，你能知道莫来赌坊，让妖怪在那里袭击我一点也不奇怪。或许只有一件事你不知道，莫来赌坊不仅是我娘留给我的金库，还是一个消息网。我因六年前被妖怪伤过，知晓自己的体质易招惹妖物，所以打听过灭妖和延寿的方法，对妖物也是再熟悉不过。六年前的那天，我出门前换了装，那妖物还是准确快速地从人群中找到我，甚至是从背后袭击了我，想必是循着我的血气去的。那段时间，你邀我一起刺绣，是为了得到我的血吧？可我一直不愿相信，一直为你找借口，你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如何能招来如此强大的妖物供你驱策，何况我们无冤无仇。”
　　“之后的六年，我沉疴在床，一直无法与莫来赌坊取得联系，你又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对你疑虑渐消，也松了口气。可当我慢慢恢复，身体能自由行动后，偷偷跑出府到莫来赌坊，我得到了六年前暗查府里所有人的消息，你已祸水东引，将嫌疑转移到艳娘那里。但我从另一条消息中发现了不对之处，我对妖物从没放松过警惕，周叔也特别关注这点，发现城中近年来有很多失踪人口，个别被发现时，死状诡异，周叔立即联想到是妖物所为，也顺着查了很久。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受害者之中，有一个曾与在你的教坊待过，因你是我周围的人，周叔不敢大意，继续深查，只发现教坊里似乎有个法阵，但属于仙法法阵，可用于收集魂魄用。这个楚家，若有人能无声无息害我，除了聪明的你，我不做他想。这些消息足以让我联想到，你利用法阵帮助妖物收集人类魂魄，作为交换，让它对付我。”
　　“我假装不知，只对付二娘三娘，就是因我念着我们的情意和母亲让我照顾你的嘱托。我疏远你就是在警告你，你察觉我的怀疑，一直在试探我，后来你杀了二娘和大哥引导大家怀疑我，还在我房内放了精魄珠嫁祸我。六年前你让妖物在赌坊害我，就算将来有人查到，我是在自家赌坊出了事，你做了那么久的铺垫，足以将所有怀疑转移到我这里来。明夕，我今天将你带来，就是要和你做个了断。我不是官府衙门，不需证据佐证，我认定了，那你就要付出代价。只是你能看在我这么多年真心相待的份上，说句实话吗？”
　　楚明夕倒是由衷佩服了，楚无痕就是楚无痕，哪怕自己用了那么多办法，还是瞒不过她。
　　“因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那天我和你说的都是真话。其实我小时候也真心待过你，可人心都是不满足的，我这样自小就受到冷遇的人更是，好不容易遇到了这么好的姐姐，当然也付出过真心。可湘姨死了，我在楚家过得连下人都不如，这个时候你在哪？哦，你在生病，病好之后呢，你一直废寝忘食地学习，讨好爹爹和祖母。”
　　“明夕，聪明如你，难道想不通我怀璧其罪，如果不能得到父亲的认可和垂怜，我无法保护自己和你。”
　　楚明夕冷笑：“我自然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就连楚千复那个畜生对我下手，我都没有告诉你，怕你分心。”
　　楚无痕冷静自持的神情终于皲裂。
　　楚明夕呵了声：“我们始终是兄妹，他最多也就是恶心恶心我罢了。哦，你可能不知道，他对我下手并不是看上我的容貌，是你地位崇高，只能找个相似的替代品。我忍无可忍，向爹爹告状，可爹爹却将所有罪过推给我，还严厉地惩罚了我。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毁了楚家这个让我窒息的地狱。但我又想到，你对祖母感情那么深，是不会允许我伤害楚家的，若是你拦在我面前，可是个很头疼的事。那时我还念着一点情谊，放弃了这个想法。”
　　“再后来的一天，你告诉我孟家少爷回家了，还在两天之后约你出去，我才回忆起，少时确实有这么一个阳光的小哥哥，可你又告诉我，曾经我动心过的小哥哥是你的未婚夫。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们之间难有秘密，你知道我喜欢他，我自然也察觉得到你也喜欢他。楚无痕，为何我们同一天出生，所有好事都让你占了呢？这些我甚至都忍下了，可我忍不了，原来我在你心中不是那么重要。你可以嫁人，为了其他人，毫无犹豫地抛下我一个人在这地狱般的楚家。那一日，我游荡在街头，想到了死，甚至想和你一起死。我强烈的怨念引来了蜘蛛精，它是个很奇怪的妖怪，它一般不直接杀人，它会通过人类的欲望来交换。它看重了我的身体，想要养魂，说会帮我杀了你。在那一刻，我终于相信上天公平了一次，若论命格贵重，无人能及得上你，我跟蜘蛛精说设法帮它多取一些人类魂魄做交换，让它用你的身体养魂，就这样，我们成交。”
　　楚无痕神色凄苦道：“我从未想过抛下你，那日，我是去退婚的。”
　　楚明夕哈哈大笑：“是啊，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可我并不后悔，看你只能在床上依靠我时，我是快意的。以后你死了，楚家必不会放弃孟家媳妇的位置，比起你，那个楚玉音不知多容易对付。”
　　楚无痕垂眸：“那日我们虽是彼此试探，但我说的话也是真的，你若喜欢，我会成全你。”
　　楚明夕不屑：“是啊，你对我其实很不错，可惜，一到重大选择上，你选的从来不是我。看，这次在我和祖母上，你选择了祖母。若六年前，孟星宇真心喜欢你，你根本不会让给我，你还是会抛弃我。”
　　楚无痕敛起神色：“明夕，你执念太深了。你已丧心病狂，连一向慈爱的祖母也不放过。你难道只能看到自己失去的，从不看自己所得到的吗？”
　　楚明夕狂笑：“这都怪你呀。那日你抓了楼娘和楚千复，爹爹说出了你退婚一事，我本想收手了，本来孟星宇他们在你身边也不好下手，可你不该口是心非，在除夕夜让我看到你和孟星宇在廊下亲热。你让我痛，我就要杀了祖母让你痛百倍！我为何不能对她下手？她眼里只有你，看我的眼神中总是带着防备和嫌弃。”
　　“我以前也不明白祖母为何不喜欢你，现在才知，她的直觉是对的，她早已看穿了你的本质。这府里这么多无辜的人，得不到你一丝怜悯。楚明夕，是我看错了你，不该纵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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