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凭空，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孩子，如果生在妖界，怎会没人知道？”
　　“是啊，可就是没人知晓琉璃的来历。百川君出不了妖界，也不和任何人来往，但琉璃就是凭空出现了，这还一直是妖界的未解之谜呢。只知道，百川君捡到她，领她回来见太子殿下时，琉璃就已经化形成了七八岁的小童模样。更奇怪的是，妖界无人能看出琉璃的原身是什么。”
　　阿福今天受到的震撼太多了，稚子之龄便可化形，简直闻所未闻，而且以魔族太子和妖王的法力居然看不出幼妖之原身，这是何等可怕！
　　“太子殿下和妖王就没调查过？”
　　何谓嗤笑：“怎么可能没查过？太子和妖王想从琉璃生身父母着手调查，查了时间对得上且外出的妖，甚至还秘密去仙界打听，可根本查无此人。琉璃身份着实尴尬，几乎妖界所有人都建议太子和妖王杀死琉璃，或是让她自生自灭。但一生从未开口求过人的百川君当众跪求太子允他收养琉璃，让他有个念想，他想把琉璃培养成复兴魔族的战士。太子体恤旧部，他也看出身体已近油尽灯枯的百川君因为琉璃的存在又有了生存意志。神魔陨落后，一个纯种的魔是多么珍贵，若百川君能找回修为，恢复斗志，那便是魔界一大助力。而琉璃生于妖界，长于妖界，就算将来有问题也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权衡之后，太子便允了。”
　　阿福皱眉：“百川君怎还是如此糊涂，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体内流着敌人的血，怎会为我族效力！那么多妖界孩子不去过继收养，为何偏偏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仙妖之子？这一看就是他对天上那个女人还未忘情，还养个有仙族血统的孩子聊以慰藉，唉！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他的私生女？”
　　何谓听后哈哈大笑：“真是异想天开。忘不忘情我不敢说，但琉璃绝不可能是百川君的孩子。神和魔生而为神为魔，法力强大，历劫虽少，但非常严酷，且孕育后嗣不易。就算是他们想和人类孕育出半神或半魔，都需要强大的法力和药物支撑，而且这样的后嗣要经历更加严酷的历劫才能飞升，存活率极低。如果是百川君的孩子，一个魔和一个仙因法力的不平衡，孩子在母体中就会被魔力杀死，琉璃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时间也对不上，百川君一直都在闭关养身体，男女不近，孩子从何而来？”
　　阿福听后也觉得自己挺蠢的，挠了挠头。
　　阿福忽然恍然道：“因为养父是魔君百川，被太子殿下亲口承认，所以不能杀死，但大家又对她有仇恨，所以才会结伴打压？”
　　何谓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那琉璃会不会向太子殿下告状？”
　　何谓哼笑：“妖魔两界向来崇尚法力高强的英雄，可百川君不是，他本就犯了错，现在法力尽失，还养了这样的孩子，所剩的也只有魔君的名头而已。随着悠悠漫长时光，谁还会记得很久之前那个骁勇善战的魔族荣耀，大家只会对他越来越不满。现在太子殿下毕竟屈尊妖界，神魔两族没落已成定局，相反，仙妖后辈人才济济，世仇和嫉妒使得矛盾越来越明显，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一味维护，大家没杀死琉璃已经是给魔族最大的面子了。”
　　阿福心中疑惑尽消，致谢道：“今天能够结识大哥是我的幸运，以后大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何谓心中冷笑连连：只怕你知道我是何许人也时，便会避如蛇蝎。
　　“啊呀，聊了许久还不知大哥高姓大名呢？”
　　何谓饶有深意道：“何谓，不知所谓的意思。”
　　阿福心中奇怪，哪有父母会给自己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不过也未多想，打算告辞。
　　“大哥，你不走吗？”
　　何谓把玩着茶杯：“我在等一个朋友一起吃糕喝茶。”
　　“那不打扰何大哥了，告辞。”
　　等阿福飞远了，何谓朝琉璃方向喊道：“行了，人都走了，别装了，过来吧。”
　　原来何谓一直在等的朋友就是妖魔两界的众矢之的——仙妖之子琉璃。
　　只见地上昏迷的琉璃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她擦了擦脸，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使了一个飞行术来到何谓对面。
　　何谓将准备好的浅绿色长裙和伤药递给琉璃：“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
　　这一套流程两三天就重复一次，何谓娴熟的很。
　　琉璃没接伤药，给自己使了木系治疗法术“如沐春风”，神奇的是，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迅速愈合。琉璃又给自己使了净身术，让自己光鲜如初。之后便拿了衣服躲到密林中更换。
　　仔细看这脱下的黑衣，上面满是鲜血和尘土，很多血渍干涸无光，显然不是今天造成的，她也懒得洗，径直收起“战服”，过两日直接换上继续用。
　　琉璃重新出现在何谓面前，又成了那活脱脱的小美人。
　　只可惜，美不过一瞬，她的行为又开始粗犷豪迈，她翘着二郎腿大口喝茶，嫌弃道：“我可是千里眼顺风耳，我都听到了，你在那个蝙蝠妖面前掀我老底。你有没有搞错，他过两天是要来打我的，你居然和他称兄道弟？更过分的是，你居然还敢在背后评说我爹，区区小妖竟敢妄议上尊！我警告你，就算是朋友，再有下次，照打不误！”
　　“好好好，我错了，就算是事实，以后我也再不评议百川君了。至于你——”何谓嗤了一声，“说与不说无甚差别，反正你都是要被打败的。”
　　“今天我真怕你失了理智，杀了那兔精。”
　　琉璃愤恨道：“我没这么笨，让他们抓住把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等着瞧！”
　　何谓低叹：“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你图什么？”
　　琉璃不以为意，玩着指甲：“不图什么，就当练练手。我这妖界公敌，有谁会指点我招数，我爹又常年闭关养伤，真到了临阵被追杀的那刻，只怕只有一死。何谓你看，近年来，我身上是不是已感觉不到仙气了？”
　　“比起你八十年前时不时周身冒出的仙气，现在好多了，如果不是高手仔细探查，已察觉不到。”
　　琉璃得意起来：“太好了，算起来我爹不多时就要出关了，我一定要给他个惊喜。”
　　“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何谓面无表情，第三遍问出这句话。
　　琉璃沉了脸色，目带怨毒和仇恨，侧阴阴|道：“你放心，这些欺我辱我之人，将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等我法力大成，我爹身体康复时，这些人我通通都要杀死！”
　　何谓一震，他万万没想到琉璃的戾气已如此之重。
　　如果是他，他不会选择杀死他们，而是用尽手段和计谋让他们生不如死。但琉璃不该是这样的，可琉璃又该是什么样呢？
　　回想当年，他第一次看到琉璃时，她是被百川君牵着小手，小心呵护着，骄傲地宣布她是自己的女儿。那个天真无邪，有着甜美笑容的绝色小女孩让他心生嫉妒，让他怨天尤人。第二次，他看到小琉璃被群妖欺负得哇哇大哭，涕泪齐流，好不可怜，他只感快意。那次她向他求救，他幸灾乐祸地看着，然后转身走掉。第三次，第四次，许多许多次，都是她被欺负的情景，慢慢地，她不再哭泣，可依然天真可欺。不仅琉璃身份敏感，就连他也是身份尴尬，相救便是找死，他能做的只能是转身离开。又过了二十年，他听说了她的身世，再次看到奄奄一息的她，他忽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终于对她伸出了手。
　　不知不觉间，在众人欺辱和迫害中的琉璃长大成人，也终于丢掉了多愁善感和纯真善良，成了现在这样。
　　何谓感慨，琉璃变成这样理所应当，否则根本活不下来。可他为何会时不时怀念那个看话本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天真小童呢？
　　何谓回神劝道：“怎的，还没认命？你这样的身份，没有百川君和太子殿下庇佑，活下来都困难，还敢妄想？”
　　琉璃站起身来，近乎于大声宣誓：“我就不认命！谁说我一直要爹的庇护，告诉你，以后我一定会成为我爹的依靠！你看，我现在的体质抗打击和自愈能力越来越强，说明法力在提升。总有一天，你等着，总有那么一天！”
　　何谓叹道：“几乎天天被打成重伤，抗击打能力自然会变强，但你的法力依然中规中矩，这有何用，又打不死人，难道只是为了不被打死？”
　　琉璃瞬间泄气：“是啊，仙妖之身难道不该有什么超强的过人之处吗？明明我的样貌这样好，其他妖类尚需父母庇佑时，我就能够化形成人，可为何这法力就是不见突飞猛进？”
　　何谓也摇头：“我原本还以为能从你身上找出不同种族后代与众不同之处，好解释我身上的谜团，没想到我们都属于江郎才尽型的。”
　　琉璃噘嘴，语带嫉妒：“你是人和妖的后代，而且你娘的法力普通至极，你的法力明明应该弱于同等妖类才对，你却刚好相反，虽然你的法力不算惊才绝艳，但已经超出同等水平很多啦，知足吧。我才冤呢，一出生根基这样好，还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哪成想只是皮糙肉厚耐打而已。”
　　琉璃没注意何谓眼神一黯，继续自言自语：“我隐约记得自己的原身应该是植物一类的，具体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到底什么植物如此耐打？想想那些花精树精也欺负过我，我要不要告诉太子殿下我的原身，让太子殿下去猜忌他们，让他们倒大霉，也算是报仇。哎呀，还是算了，万一真有我的生身父母，此举算我弑亲，那我历劫时恐怕会被劈得灰飞烟灭了。”
　　琉璃正眉飞色舞地幻想着，忽然瞥到何谓脸色发白，才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登时闭嘴。
　　刚刚那话着实戳到了何谓的痛处，本来人和妖生的妖类就会被纯种妖瞧不起，而何谓娘亲所嫁夫婿更是个心怀鬼胎的人类，那人随何谓娘亲进入妖界，潜伏多年，企图盗取妖界宝物。后来事败，何谓娘亲大义灭亲，索性没造成多大危害，也算万幸。只不过当时正值前任妖王历劫失败灰飞烟灭，现任妖王大怒，因着登基典礼不能大开杀戒，何谓娘亲一族被关在牢里反复讯问折磨后，“幸运”地被尽数废除修为，全部发配到妖界南端的不毛之地，何谓永生在妖界为奴，受尽苦楚磨难。直到太子厌离成年礼，妖王为表祝贺，大赦妖界，四百多岁的何谓方得解脱。
　　几十年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受刑，还有三百多年作为奴隶的屈辱，侥幸不死的何谓只想活下去，哪怕是带着耻辱的烙印。
　　何谓的生存之道就是淡化自己，潜心修行，为了生存，他甚至学了极难修行又易反噬的，控制和蛊惑人心的魅术。他心中只存着一个信念，那就是终有一日，大家会忘记他的身份，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时间果然是一剂良药，大家确实渐渐淡忘这个微不足道的卑微奴隶，加之身份更为复杂的琉璃到来，让大家将他抛之脑后。说起来，琉璃也算是解救了何谓。
　　琉璃急忙圆场，揽住何谓的脖子豪情满怀道：“别这样嘛，你好歹比我大了三百多岁，处境又比我好，怎的就如此看不开？就算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们，我们也不能自怜自伤、自怨自艾、自暴自弃，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让那些人跪在我们脚下俯首称臣！”
　　何谓拨开她的手，挑眉淡笑：“我是真挺佩服你的，小小年纪竟有这种眼界和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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