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楚无痕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琉璃：“你是人吗？”
　　琉璃吓得退后两步，急忙查看身边是否有其他人在。
　　楚无痕垂下眼眸，喃喃道：“还真不是。”
　　琉璃嘘了一声，极其挫败道：“祖宗，祖宗！咱能小点声吗？我想知道，这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喜欢自言自语，这种感觉就像是这屋子里有第三个人，而且你说的话有规律可循，似在对话。我遭遇过妖怪袭击，知道这世上并不只有人族存在。仔细想想，第一次拜谢恩人时，你和何谓手上有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想来是来自一叶，而一叶和孟大哥不佩戴，你的却从不离身。是不是因为府上有结界，迫使你们如此？”
　　琉璃现在是真佩服啊，她自诩聪明绝顶，没想到是小巫见大巫！然后就是后怕啊，要是楚无痕心存歹意，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优昙立即躲得老远：“她不会是能看到我吧？”
　　琉璃怏怏：“既然被看穿，瞒下去就没意思了。没错，我和何谓是妖族，你看不到的还有一女鬼优昙，老孟将我们请来，是为了给你治病，外加保护你。”
　　楚无痕心里复杂难言，果真如此。
　　“揭破我们身份只为印证你的猜测吗？”
　　楚无痕摇头：“我能看出来，别人未必看不出来，希望你们小心行事，不要连累孟大哥。”
　　琉璃当真觉得这楚无痕有意思的紧：“你既被妖怪伤过，难道不怕我们吗？”
　　“我并不信你们，但我相信孟大哥，他那样品性高洁之人，就算为了给我治病也断不会与心术不正之人搅在一起。”
　　琉璃竖起大拇指：“有你这句话就不枉老孟舍生忘死地救你。”
　　楚无痕起身施礼：“多谢你们冒着风险进入结界之中救我。”
　　琉璃心道：谢就不必了，只是顺便，你只要别害我们就行。
　　“以后没人的时候我们就是朋友，你不必再卑躬屈膝，这阵子我看着分外别扭。”
　　“……”你确定不是看戏看得很开心？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就直说了。老孟他们说你昏迷不醒是被害的，现在我们同一条心，一起联手，定能抓出那个害你之人。”
　　“我一醒府中风向恐怕要变，动手就会留下破绽，我们拭目以待吧。”
　　回到自己屋内，琉璃让优昙通知大家在后湖集合。
　　“琉璃，这次交锋我觉得我们输了，她完全占了上风，先发制人，我们也没套出她去了哪里。”
　　琉璃心烦道：“老孟的媳妇让他自己解决吧。”
　　当夜，五人悄悄在后湖聚会，琉璃将楚无痕的事讲给大家听。
　　何谓奇道：“出门？她一深闺小姐，能去哪？”
　　一叶也道：“最重要的是出门做什么？”
　　孟星宇尤为惊讶：“无痕居然早就看穿了我们！她如此敏锐聪慧，我以前竟是不知。”
　　琉璃呵呵道：“你能知道什么？以前一心想着退婚，现在一心讨好。你这媳妇连你都算计，成婚以后还得了？我看她虽十分看重你，但也没到非你不嫁的地步，娶了她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啊，还不如修仙呢。”
　　孟星宇哑然。
　　“明天你问问，她到底去哪了？即使不愿说，你也劝劝，让她别再单独行动。”
　　“好。”
　　一叶道：“我们时间有限，大家说说都发现什么了？”
　　孟星宇道：“楼娘一直贪墨楚家钱财，这事楚伯父知晓，放任了。楚千复似乎和楚伯父的弟弟有所往来，不知所图为何。楚玉音对我的迷恋似有转向一叶的嫌疑。”
　　琉璃惊跳起来，恼道：“这死丫头，要是落我手里，看我怎么整治她！一叶法师，你现在的身份是和尚，请你务必牢记，万望自重。”
　　一叶唇角微扬：“好，谨遵琉璃大丫头的命令。不过，楚府里，看我眼神最放肆的人，似乎是你。”
　　“……”看破不说破！
　　一叶说正事：“艳娘这边，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楚千来似乎对修仙有兴趣，搜集不少这方面书籍。”
　　何谓道：“楚明夕行为没有异常，出门都是事出有因，去的地方我也打听过了，只是工作，不和别人交往。”
　　优昙道：“我几乎观察了府里所有的下人，没看出哪个有可疑。”
　　琉璃抓了抓头：“那就还是没线索呗。我看楚家这么一群人，论智慧，没人比得上楚无痕，她也挺可疑的，我得多防着她点。”
　　孟星宇轻斥：“不得胡说八道。”
　　琉璃煞有介事：“唉，见色忘友。”
　　优昙打趣道：“吃醋了？就知道你对楚无痕别有心思。”
　　琉璃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优昙，你，你，好，很好！等你魂魄齐了，我倒要看看你以前是不是也如此离谱，是否是本性难移！”
　　“明天楚伯父就回来了，大家齐聚一堂，无痕身体好了，一定会在大家心里引起涟漪，只要他们动手，我们就能抓住破绽。”
　　“你媳妇也是这么说的。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临别前，一叶拿出给琉璃买的糕点：“今天和星宇出门，买了些你爱吃的糕点。平时我们碰面机会太少，只能现在拿给你，可能没刚做出来时那么好吃了。”
　　琉璃心中微微动容，甜甜一笑：“你给的，都好吃。”
　　其余三人：你俩当我们不存在？
　　优昙悄悄问何谓：“琉璃她怎么谁都喜欢？妖族都是这么花心的吗？”
　　何谓岔了气：“有多远走多远，现在，立即，马上！”
　　优昙做了个鬼脸，飘回房间。
　　孟星宇送一叶回屋后，没急着走。
　　“有事？”
　　孟星宇有些犹豫：“一叶，你对琉璃？”
　　一叶正色点头。
　　孟星宇皱眉：“你和琉璃都是我的朋友，你别怪我多嘴，琉璃对你未必和你对她一样。”
　　一叶垂眸：“她脑中想法太复杂，经历太多，一直在犹豫权衡，我知道，就算我努力，也许也不会成为她最重要的人。但我喜欢她的热烈、明艳、坚定，怜惜她内心的脆弱、善良和单纯，我想保护她免于伤痛。于我而言，琉璃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放不下她，倒不如成全自己。阿难师父的愿望，我注定是要辜负了。”
　　孟星宇错愕，没想到一叶已经如此深入认真地想过：“你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对她有心思呢？”
　　一叶眉眼淡淡：“星宇，你现在看楚姑娘的眼神，六年前能预知到吗？”
　　孟星宇愣住，而后满脸通红。
　　“星宇，我不是没想过，我和琉璃之间的种种障碍。但感情一事不必复杂化，既然喜欢，就努力去守护。我会等她，等她的感情变成和我一致。琉璃那傻瓜，一直认为强求的人是她，其实那个人是我，我希望我在琉璃心中能够独一无二，也希望她能快点长大，明白什么是情。”
　　“也对，世事真是说不清。以前我根本不懂何为相思，现在我总盼着去找无痕，能多见一刻都是好的，心里别提有多欢喜。”
　　“星宇，楚姑娘心思深，你——”
　　孟星宇敛眉：“我都明白。”
　　第二日，孟星宇给楚无痕施法治疗时分外沉默，他是谦谦君子，素来不喜逼迫他人，而楚无痕也打定主意不言不语，气氛十分压抑。
　　晚上，楚隽和他弟弟楚匀一起回到楚家，楚隽见楚无痕身体确有好转，大喜，举家宴请孟星宇等人。
　　长桌前，楚家人全部出席，就连楚老夫人也来了。
　　“楚伯父，这是一叶法师，另一位何谓法师因近日损耗过剧又感染风寒，在房里休息，未能出席，请楚伯父见谅。”
　　楚隽摆手：“哪里的话，两位法师均是我楚府恩人。来来来，快请坐，我和家人敬二位一杯。”
　　酒过三巡，客套话和家常话说完后，楚无痕开了口。
　　“父亲，我有事想说。”
　　“何事？”
　　“我已大好，能下地行走，寻个父亲和祖母方便的日子，我们去衙门，将那份遗嘱取回作废吧。”
　　老夫人喝道：“无痕！”
　　楚隽显然想不到楚无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都没接上话。
　　楚无痕的重磅消息真真出人意表，宴席上的众人表情是精彩纷呈。
　　楚隽沉吟半刻道：“无痕，你怎会有此想法？”
　　楚无痕站起身来施了一礼，徐徐道来：“父亲，楚家财产是父亲和母亲联手赚来，无痕并无出过半分力，不敢忝居。以前无痕年幼，之后又重病缠身，一直没有机会向父亲和祖母禀明，现在我身体渐渐康复，年岁渐长，是时候归还了。若父亲信任，我还可像以前那样帮父亲处理一些生意上的杂事。”
　　明眼人都知道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楚无痕准备不顾亲母柳湘的命令，重新利用自己的祥瑞之身。
　　老夫人再也坐不住，喝道：“无痕，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楚无痕端正地跪在地上，坚定道：“望祖母成全。”
　　楚隽动容：“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是。”
　　“好，念你一片诚恳的份上，准了。”
　　老夫人悲呼：“老大！”
　　楚家多数人都大喜过望，纷纷劝说老夫人。
　　老夫人见楚隽态度坚决，将孟家搬了出来：“无痕，你这样做对孟家如何交代？你的嫁妆是要带入孟家的。”
　　孟星宇并不接话，今日楚无痕一反常态，他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只能沉默，以免坏了她的计划。
　　楚玉音酸道：“以孟家的财富，会稀罕我们家那点财产？再说了，以后有二姐这个祥瑞在，还不是财源滚滚。”
　　楚隽微怒，出言训斥：“玉音，不得胡言！孟家当年对我们全家有救命大恩，怎能如此无礼！”
　　楚玉音委屈地咬唇不语，恨恨看着楚无痕。
　　楚无痕并不介意，继续道：“请祖母和父亲放心，我和孟大哥已商量好，近日孟大哥会带我回孟家解释，断不会伤了两家情分。”
　　“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老夫人拂袖而去。
　　一直立在身后的琉璃看到楚无痕因刚刚的致谢酒导致身体不适，立即上前将她扶起。
　　此举引来楚千复注意。
　　“父亲，我也有一事想禀明。”
　　楚隽没了好脸色，不耐道：“说。”
　　楚千复指着琉璃道：“我想让二妹割爱，将她身边的小丫头许给我做妾。”
　　此言一出，大家的注意力均放在了琉璃身上。
　　楚隽隐忍怒气：“不孝子，那是伺候无痕的丫头。”
　　楚无痕刚要说话，被一叶抢了先：“楚大公子，前些日子我给你诊治时就告诫过你，戒酒戒色。”
　　楚千复怪一叶多嘴，不耐道：“本少爷知道了。”
　　一叶悠然道：“还有一件事大公子不知道，恐怕你所请之事二小姐不能答应，因为二小姐已经答应了我，将琉璃许配给我。”
　　众人皆惊。
　　一叶为自己出头，还找了个这样的明目，琉璃心里有些说不清。虽然她一直嚷着要一叶做夫婿，并没指望成真，但自从进了楚家，一叶对她温柔关怀，她倒是有点叶公好龙了。
　　到底是心底的甜蜜占了上风，什么远虑近忧的全都抛诸脑后。既然一叶如此待她，她也该早日一亲香泽才对。
　　看到二人对视一笑，楚玉音嫉妒得牙痒痒。
　　楚千复失态道：“你胡说什么？你明明是个和尚！”
　　一叶不徐不疾：“我确实在佛门修行，但我没有出家，没有剃度，何来和尚一说？”
　　“你！”
　　眼看楚隽要发怒，楼娘急忙拉住楚千复袖子，让他不要再多言。
　　楚隽黑着脸道：“一叶法师是我楚家恩人，想要一个丫头自然不成问题。是小儿无状，让法师见笑了。”
　　一叶施礼道：“无妨，多谢老爷成全。”
　　楚无痕见琉璃之困已解，便以身体为由告辞，孟星宇也告辞去送楚无痕。
　　送到楚无痕门口，楚无痕低声道：“对不起，没有事先和你说明。”
　　孟星宇摇头。
　　二人一阵沉默，气氛一下子焦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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