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一处近百米高的坡顶，一片片树木比肩而生，交错生长，枝繁叶茂，形成一片绿海。若非天不那么蓝，树不那么绿，还真是一片好景致。
　　这里的一切颜色均比人界暗了几个色调，显而易见，这是魔族和妖族共同居住的妖界。
　　坡顶处有一棵六百年生的大榕树，胸径长达十余米，树高也有三十多米，只见这树的中部树干被锯断一多半，留下的部分用以遮挡之用，锯得平整之处的平台被做成了一桌两椅的休息处。这设计之人确有奇思妙想，同时也是闲得无聊。
　　设计之人此时正坐在木墩上品茶吃糕，好不惬意。他身着墨绿色长袍，正可隐于密林之中。他是一只近五百岁，可化人形的妖怪，名唤何谓。
　　但见何谓之人身，肤质较黑，中等身高略偏瘦，面容阴柔中透着股邪魅，虽神态偏女态却非传统意义上的男生女相，这样不美不丑倒有些不伦不类。尤其是一双带着蛊惑性的、狭长的双眼直看得人不舒服，不似善类。
　　此时的何谓正用这双眼睛睥着因冲得过猛从天上摔到他休憩处的一只笨蛋。
　　何谓及时护好自己的吃喝，打量着眼前年纪偏幼的蝙蝠妖，打趣道：“从天而降正落在我这秘密地点，也是稀奇。”
　　蝙蝠小妖挣扎着起身，连咳了十几声才从疼痛中缓过来，脸不知是咳的还是羞的，一片通红：“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白天我无法行动自如，法力也不佳，就掉了下来，真对不起！”
　　何谓反正也是无聊，心血来潮便逗逗这位小朋友：“你掉到我这儿，也算缘分，不必如此拘泥，来，坐，休息一下，看看热闹也好。”
　　蝙蝠妖一愣，看何谓眼睛本害怕得紧，没想到他人却如此好说话。妖界是个十分讲究血统和力量的地方，蝙蝠妖一家地位低法力弱，平时被人讥笑打骂惯了，没想到这个令人生畏的陌生人待他如此和善。
　　何谓让蝙蝠妖坐在自己对面的木墩上，将吃食重新摆好，倒了一杯茶给他：“小兄弟，怎么称呼？”
　　蝙蝠妖腼腆道：“我叫阿福。”
　　何谓听后噗嗤一笑，阿福更加羞赧，低头不语。
　　何谓见阿福内向自卑，连反问自己名字都不会，只能自己找话题聊。
　　“看你这般急切来这荒无人烟的妖界边缘，又不像是去人界的，怎么，你也是来参加成人礼的？”
　　阿福懊恼道：“是啊，可这里太偏了，我迷了路。昨晚又因紧张没睡好起晚了，现在午时已过，错过了，唉。”
　　何谓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次成人礼，你再来就好。”
　　阿福垂头丧气地点头，随即好奇道：“那大哥你呢？”
　　何谓心中好笑，不知不觉自己怎就成他大哥了？这阿福是个自来熟？可惜他不是。
　　“我嘛，成天游手好闲，纯属闲着无聊来凑热闹、找乐子的。”
　　何谓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山坡下视野一片开阔，正好可以看到七八只小妖与一个背对着他，身着黑衣，已可化形的女妖对阵。
　　阿福失声“啊”了声：“原来就在下面！”
　　何谓点头：“没错。这次没赶上也不可惜，正好借机观察琉璃弱点，两天之后你再来，保你无往不利。”
　　阿福指着马尾高束的女妖：“她叫琉璃？”
　　何谓奇道：“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过来了？”
　　阿福挠挠头，脸又红了，小声道：“我也是听别人讲的，说是这里的规矩，详细的并不清楚。只知道我们打败了那女妖才能算是自己人，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听说她打架从没赢过。”
　　此时坡下双方正在叫板，阿福看到了琉璃的正面，惊讶地啊了一声，这回脸是彻彻底底红了。
　　琉璃看着像是十六七岁的人界小姑娘，体态匀称修长，一张脸的所有五官都只能用精致来形容，美艳不可方物，特别是她的眼睛，自带一股子灵动。而今负手而立，嘴角含笑，正是飒飒英姿，自恃风度。若非她年纪还小，只怕会更加动人心魄。
　　何谓见状揶揄：“何止是你，所有人第一次见到她都被惊艳到了，说她是妖魔，不，六界第一美人都不过分，这样的脸简直就是为了祸害世人而生的。只是这些参加成人礼的妖过于年幼，也品不出她的滋味，并不会手下留情，怜香惜玉。可惜了她的身世，要不然，怎么也能在妖界呼风唤雨。不过，美则美矣，她的外号你可能不知道。”望着阿福呆呆的脸，何谓忍住笑，“开口跪。”
　　话音刚落，那边琉璃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要打就打，啰嗦什么，是不是男人！靠，下药偷袭？你姥姥的，卑鄙无耻下贱！我去，打我脸！老子唯一的优点就是脸能看，你奶奶个熊，辣块妈妈，格老子的，直娘贼，腌臜厮……”
　　“这，这，她，这！”
　　阿福吓得呆若木鸡，嘴都合不拢了。
　　语言粗鄙、神态狰狞，此时琉璃的脸扭曲丑陋，与刚刚的魅惑众生大相径庭，哪里还有半分美人的样子。相由心生，果真不假。真真是，开口跪，就算想怜惜都不成。
　　说话间，双方已是打得不可开交。那七八只小妖毕竟年幼，法力低微，打得也是毫无章法，琉璃法力明显在他们之上，虽说双拳难敌四手，被打的多了些，但都没伤及要害。
　　转眼间，双方斗了近百招，互有胜负，战况比较焦灼。
　　阿福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凭他的法力恐怕很难占到便宜。如果不能打败琉璃，那他们一家还要继续被欺负。焦急间，看到何谓，立即问计。
　　“这琉璃也没传说中那么不济，她能操纵树叶枯枝，看来五行属木，属性正好克我，这可如何是好？我得打倒她，才能成为自己人。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
　　何谓眼睛闪过一道寒光，心中冷笑，但并未表现出来，状似认真指点：“你不必自乱阵脚，其实很简单，你多找几个人，别单打独斗即可，她坚持不了多久，多人车轮战消耗她，怎么也会取胜。哦，还有，千万记住两点，一是别提她的身世，二是别侮辱她的父亲，要不然，狗急跳墙有你受的。”
　　就像是要印证何谓的话一般，那些小妖迟迟不敌难免心浮气躁，便用了言语相激，正犯了琉璃大忌。
　　一只兔子精嘲讽道：“你这怪物也敢在妖界放肆！哼，也就只有你那个投敌叛族的爹才会收养你这么个玩意儿！我呸！”
　　琉璃听后，神情完全变了，死死盯住那只兔精，充血的眼眸变得冷酷慑人。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提我爹！低贱货，找死！”
　　说罢，琉璃云身而起，速度极快，兔精都没看清，就被琉璃一个飞身踹翻在地。琉璃死死坐在兔精身上，左手狠命将他的头往土里按，右手凝了法力，全都招呼到他身上，直痛得兔精嗷嗷直叫。
　　众妖均去解救兔精，见琉璃后背空门大露，纷纷使出看家法术，一道道打在琉璃身上，直打得她浑身是伤。
　　琉璃一副丝毫不在意自己死活的模样，就是不松手、不抵御，只用血红的眼睛骇然地瞪着兔精，往死里打。
　　远处的阿福头皮一紧，仿佛挨打的是他自己。再打下去兔精真的会被打死，化身疯狗的琉璃太可怕了！
　　阿福喊道：“大哥，怎么办，要不要去帮忙？那兔精要被打死了！”
　　难得的，一直玩世不恭的何谓没搭腔，紧紧盯着琉璃，似乎真在考虑什么时候要出手相助。
　　就在大家都以为兔精死定了时，琉璃终于伤重倒地，又被大家围殴几许，便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众妖又踢又骂了几句，便散了。
　　阿福看着不知是死是活的琉璃，心中疑问越来越多：“大哥，大家为什么不直接打死她，而是一批又一批前来，成为约定俗成的模式，而她明知打不过，为何从来不避不逃？琉璃的法力就只有这样而已吗，可一般而言，妖怪不是法力越高化形才越快，长得才越美吗？按道理说，琉璃的法力应该很惊人才对。而且那些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就让她狂性大发？”
　　何谓心情不复之前美丽，语调平平一一回道：“不避不逃，那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也许是根本躲不过吧。她法力比同龄妖类高些，但也就这样，不然也不能平白挨打。只是她是半妖半仙体质，或许是因为体质不同，所以成长速度和样貌才和我们不一样吧。”
　　阿福惊跳了起来：“什么！竟然是罕见的半妖半仙？那妖界怎会容她！她是哪个不要命的妖和仙生出来的？”
　　何谓让阿福淡定坐下，反问道：“你居然连她的情况半点都不了解？她在妖界的‘名望’也只比魔族太子厌离殿下差那么一丁点儿。”
　　阿福尚在震惊之中，茫然道：“我一家刚迁入此地不久，因是外地人，法力低微，一直受人排挤，没人告诉过我琉璃的身份。我只听说，所有未成年的妖只要来这里打败她，才能成为自己人。大哥，你快给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体内留着我们死敌的血，太子殿下和妖王怎会容她不死？”
　　何谓还真不厌其烦地讲了起来：“你可听说过千年之战，可听说过魔君百川？”
　　阿福语气很是惋惜：“自然晓得，以前我还崇拜过他。魔君百川是前前任魔王的第七个义子，自川流中降生，故得名百川，水系术法使得出神入化，一杆鸣涧枪挑尽敌人，战力非凡，魔界动荡时因守护魔族有功被封为魔君，算起来还是太子殿下的叔父辈，不过后来因桀骜不驯被太子殿下的父亲惩戒放逐，独自守在神魔交界处，远离政权。听说这是官方说法，当时盛传百川君与太子厌离殿下的父亲炙焕君争位，百川君落败，才离开魔族。之后千年之战爆发，三千年间，百川君都没有回来保护过魔族。后来，百川君思慕的一位女仙被困天庭，百川君为了这个女子屡攻天庭未果，还落入陷阱，导致法力尽失，垂危濒死。不久，天罚降临，各族停战，百川君就随太子殿下等魔族隐于妖界。真是可惜，好好的一个大英雄，为了一个敌对女子，害得自己身败名裂，颓然饮恨。还好太子殿下不计前嫌，依然很敬重百川君，盼着他终有一日恢复往昔法力，和自己重振魔界。”
　　何谓也叹道：“一千年了，百川君法力恢复得微乎其微，甚至不能离开妖界太久。如果是将养在魔界，这些年也能恢复几成法力，只可惜魔界崩塌，妖界的妖气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现在的他常年在神魔、妖魔交界处闭关，汲取少许魔气，还要防止被那里的大量怨灵所伤。唉，从原来那样潇洒俊美的天子骄子成了现在人人可怜、不屑的迟暮活死人，真是令人唏嘘。”
　　“百川君和琉璃难道有什么关系？不应该啊，琉璃看着就是个普通妖类。”
　　“琉璃是百川君捡回来的孩子。”
　　阿福不解又惊奇道：“经过了千年前的大战，怎还会有仙妖相恋，还生了体质相克的孩子？”
　　何谓神色也变得深沉起来：“是啊，当时百川君也说这是个奇迹，是天罚消失的征兆，这个孩子是天命。因着千年之战六界受了天罚，一千年，没再诞生过一个神或魔，纯种神和魔几乎消亡，就连仙妖两族的繁衍也变得极为艰难。讽刺的是，反而被我们当做是修炼鼎器的弱小人类一直能延续生命。是故有些迟迟没有后嗣的仙和妖会选择和没有属性的人类繁衍后代，他们的后嗣可在成年后通过修炼，成为法力稍弱的仙或妖，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当人类。属性相差越多，繁衍可能性越小，就像神和妖、魔和仙不能孕育后嗣。仙妖之子，是两种属性互相制衡，才可得以存活，一般常见于两种法力低微的仙妖之间。其实仙妖之子在几千年前并不算罕有，琉璃的特别处在于她是在千年天罚中凭空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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