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妾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舒暖并不在意，依然面色安然，似乎毫不被影响。

　　教引姑姑眼中不动声色地闪过一抹赞赏。

　　她从先帝时候就在宫中伺候，见过无数的秀女妃嫔，其中不乏宠冠一时的绝代佳人，可这等佳人，往往都没好下场。

　　能在宫中笑到最后的，美貌，才华，心性，智慧缺一不可。

　　这位姑娘，样样都是一等，说不得将来有大造化。

　　沈微微羞愤难当，却不敢跟教引姑姑要强，只生生憋了这口气，冷眼看着使自己丢人的舒暖。

　　目光如芒刺在背，舒暖想忽视都不行，她回头望沈微微一眼，温婉无比。

　　“沈姐姐，你累了吗？”

　　舒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问沈微微为何看自己，万一她矢口否认，自己没有证据，便只能下不来台。可是一直被沈微微瞪着，感觉着实不太好，只好用这种方式提醒。

　　沈微微心口一哽，恨不得抓烂她的脸，这个女人简直太虚伪了，说话滴水不漏，真让人厌烦。

　　不过这么一通，她倒是移开目光，不再看舒暖，省得自己心里烦闷。

　　舒暖并没有关心别人内心的兴趣，她只是回头，又练起走路来。

　　满院子秀女来来回回走动，谁也没有注意谁，安静的宛如没有人，春日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格外的清楚。

　　一声尖锐喊叫，划破安静的虚空，惊走了梁上刚刚安家的春燕。

　　“贤妃娘娘到，李昭容到。”

　　舒暖脚下一顿，昨日珠儿讲贤妃会过来，不料李昭容竟也到了。圣上从未娶过妻子，只两个侧妃，如今这两个最尊贵的女人一起过来，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舒暖心中趁乱站在人群中，低头掩盖住妩媚过人的脸庞。

　　余光看见贤妃的仪仗和李昭容的采仗，舒暖心中微动，觉得似有不对劲的地方。

　　贤妃位列四妃之一，白太守请的教引姑姑说，四妃为正一品，仪仗当用四色孔雀图案，所以她入宫看见这样的图纹，便知是贤妃到。可……她今日的仪仗图案，分明是四色仙鹤。

　　仙鹤在前朝是二品文官用的，在后宫也是二品九嫔的纹制，贤妃身后的李昭容亦是一样的图案，只不过仅有三色彩线。

　　为何……贤妃所用纹饰，比品级要低？

　　这宫里处处都是谜，舒暖心中讶异至极，面上却毫无异色，随着众人朝二人行礼。

　　“拜见贤妃娘娘，昭容娘娘。”

　　姚贤妃从銮轿上下来，扶着宫女的手，姿态优雅，一步一步走到秀女前面。

　　扫视一眼，手便伸出来，四处逡巡。

　　舒暖心中一紧。

　　生怕她指了自己。面上却更加冷静几分，仿佛毫无畏惧之心。

　　姚贤妃的手指终于掠过她，指向她身侧，漫不经心道：“那个红衣服的，上前回话。”

　　舒暖松一口气，才敢抬头。

　　贤妃所指之人正是沈微微，只见沈微微低头走到人前，跪地请安：“民女拜见贤妃娘娘，昭容娘娘。”

　　这批秀女并未过选，如今还是只能自称民女，待入宫后，方可自称嫔妾。

　　宫女搬来椅子请贤妃坐下，贤妃任由沈微微跪在地上，悠悠然道：“你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多谢娘娘夸赞，民女最喜爱红色，衣衫裙带，大都是这个颜色。”

　　舒暖悲悯地看着沈微微。

　　这个蠢货，触了贤妃逆鳞，还自以为在讨好贤妃，真真是没有眼色。看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不仅没有眼色，还没有脑子。

　　她亲眼看见，贤妃唇角勾起冷漠的笑：“最喜爱红色，你配吗？”

　　这话着实太直接了，舒暖都是一愣，遑论旁人。

　　舒暖看向贤妃，想多知道些消息，可她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冷冷警告沈微微：“日后，不许再穿这个颜色的衣裳。”

　　这般情形，换了旁人定然只会感恩戴德，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然沈微微不是旁人，她天生长了个与众不同的脑子，听到贤妃的赦令，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扬起脑袋。

　　舒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贤妃娘娘，民女知道你最爱红色，还是我同住的秀女告诉我的。”

　　舒暖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一定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分明可以两全其美，她偏偏不乐意。

　　贤妃果然问道：“是哪个？”

　　舒暖顶着压力，缓步走出人群，盈盈拜倒在地：“民女白氏拜见贤妃娘娘，昭容娘娘。”

　　“你如何知道本宫喜爱红色？”

　　“回禀贤妃娘娘，民女是合州太守的侄女，在泰州住了两年，对娘娘的事情，有所耳闻。”

　　她不可能出卖珠儿，昨日珠儿好心告诉自己，若因为自己翻车，那便对不住她了，宫女编排主子的闲话，是要被杖杀的。

　　合州与泰州是相邻的两个地方，贤妃和太后的娘家姚氏一族，兴起于泰州，因太后见美于先帝，这一家子才起兴。贤妃十几岁嫁给圣上做侧妃之前，一直养在泰州。

　　身为白氏女，对姚家女的事迹有所耳闻，也算正常。

　　至于贤妃信不信，就由不得她了。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不知为何，舒暖觉得，贤妃脸上似乎有些哀伤，但也只是一瞬间，在阳光下看得见，转个身便全没了，她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信与不信，贤妃没有说，只是看着舒暖：“你在泰州长大？”

　　“民女只是在泰州亲戚家住了两年。”舒暖不敢真的假装自己在泰州长大，贤妃是真正的泰州人，外地人装本地人，很容易露馅。

　　“那也很不易。”贤妃的目光看向沈微微，冷淡道，“出卖同伴，当真恶劣，这样的人也能入宫么？”

　　沈微微脸色苍白，“她撒谎！分明不是这样的，是……”

　　“是什么？”舒暖冷冷看向沈微微，先声夺人，“沈姐姐，我若做错事情得罪你，你只管告诉我，为何要害我？”

　　不能让她把珠儿说出来，一条性命，若毁在自己手里，恐怕日夜难安。

　　舒暖打定主意要阻拦沈微微，当即捂住心口，呼吸不畅的望着她。

　　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她的眼泪便落下来，一颗一颗，顺着眼角，如珍珠一般，衬的整张脸如带雨梨花，楚楚可怜，好不动人。

　　“沈姐姐，我知道今晨我叫你起床惹了你不痛快，但这不过是小事，你缘何要处心积虑害我？”

　　“我……”沈微微只觉得百口莫辩。

　　“姐姐是不是还要诬陷我，跟旁人私相授受？特意打听的贤妃娘娘喜好？”舒暖咬唇，眼泪不要钱似得往地上砸。

　　“可我若有意打探，为何今儿穿了这身蓝色衣裳？”

　　她跪在贤妃脚边，这边正哭着，却看见贤妃脚步一歪，险些站不稳。

　　“做什么呢？这般热闹？”

　　这声音冷冷的，阴沉，冷冽，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嘶哑的嗓音似乎是染了风寒，格外的难听。

　　扫在身上，如刀子一般，割着皮肉。

　　随着这一声，来自于对方身上的威压，便铺天盖地而来，分明一动不动，舒暖就活活觉得，自己身上像压了千斤重鼎。

　　这人到底是谁？

　　舒暖一直低着头，眼泪哗啦啦的淌着，她听见贤妃和李昭容的声音，这两个趾高气昂的女人，如今战战兢兢弯下腰，声音中带着恐惧。

　　“陛下万安。”

　　陛下！

　　皇帝怎么来储秀宫了？

　　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两个久侍君侧的妃子，为何见了陛下，还如此战战兢兢，像看见瘟神一般？舒暖想不明白，只是跪在地上，俯身不敢抬头。

　　李尚宫的教导言犹在耳，妃妾碰见君王，需行大礼参拜，不得直视君王。

　　“朕问，你们在做什么？”

　　没有叫起，依然是冷漠的声音。

　　舒暖心中微颤，觉得这个皇帝和自己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她不敢言语，听见贤妃牙齿打颤的声音，看见她身体在发抖，却还是强撑着回答：“回禀陛下，臣妾……臣妾在见秀女们。”

　　“朕允许你插手了？”

　　“陛下……陛下恕罪，是妾身逾越。”贤妃不知道是想请罪，还是腿软的站不住了，干脆一把跪下来，声音发抖，委屈的让人想把她扶起来，“妾身以后再不敢了。”

　　舒暖不敢想，这个男人到底干过什么事情，将贤妃吓成这样，不止是贤妃，一侧的李昭容，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出口，还不如贤妃。

　　她也不敢问，只能低着头等发落。

　　男人玄色的袍角扫过眼前，厌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擦干你的眼泪，脏不脏！”

　　舒暖抬起衣袖擦了擦泪水，她一向能忍，这会儿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忍不住回了一句。

　　“民女也不想哭的。”

　　头顶的男人似乎惊讶的停下脚步，舒暖不敢抬头，也不知道他惊讶什么。

　　只是话一出口，便悔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面前的男人，不是普通人。而是这全天下至高无上的主宰，一国的君王。

　　舒暖亦读过书，知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身体便克制不住的颤了颤。

　　她觉得自己完了。看不出性格的皇帝跟前，自己却敢顶撞，恐怕还没等到给父母报仇，自己就要先被杀掉。

　　这样一想，她的眼泪便更加止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流了满脸。

　　男人的声音又在头顶炸开吗，不阴不阳的，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说：“好大的胆子！”

　　却也不责罚，只哼了一声，没看任何人，转身离开。

　　来去都没有迹象，仿佛出入自己家一样随意。

　　舒暖心道，这也确实是他家，全都是他的，随意一些，旁人也说不出话。

　　他走开，还是有些好处的。

　　舒暖瞬间觉得身体一轻，禁不住倒在地上，至于方才兴师问罪的贤妃，早早和李昭容一起，被人扶着离开了。

　　舒暖手指抓着地板，心中颤颤。

　　他走之前……，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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