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妾

　　驿馆的侍从又送了水来，众人洗漱完毕，各自上床安寝。

　　舒暖躺在榻上，左边睡着兰心，右边睡着杨晚隽，她就在女儿家的脂粉香里渐渐入睡。舒暖自嘲，皇帝还没享受的左拥右抱，先给她享受一番，几个人有这般大福气。

　　夜色渐浓，月光斜斜照进屋内，舒暖陡然睁眼，额上一层薄汗，心脏剧烈跳着，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拍拍心口，低低叹息一声。

　　爹爹，九泉之下，你定要安息，女儿会给你报仇。

　　借着月光，她的目光转向独自霸占大床的沈微微，眼中恨意浓烈，若化为实质，能将十个沈微微钉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天下的事情，除却死亡，都不算报仇。

　　舒暖心里难受，又闭上眼睛，安安静静躺着，清醒地等着天亮。

　　翌日是个大晴天，阳光艳艳，照进屋内，唤醒一室春光。

　　打开昨日宋姑姑送来的衣裳。舒暖这才发觉宫中的用心，这衣裳只上裳下裙两件套，披帛褙子一概皆无，更不用提头面首饰，全靠自己搭配。

　　所以，这一关，考验秀女穿衣打扮的水平，若妆扮的艳俗恶劣，第一轮自然就被淘汰。

　　这般想着，她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观察那件衣服，粉色的上襦，碧色的下裙，极考验肤色的颜色，若黑一点便格格不入，难看的无法入眼。

　　幸而她肤色雪白，肌肤莹润，便穿着这般浮夸的色泽，亦明艳动人，衬的眼波流转，如同夏日粉荷。

　　舒暖抽出一条碧色披帛揽在臂上，摒弃想好的飞天髻，转而梳了个同心髻，插上一支翠玉簪，如此一来，除却那件粉色的上襦，全身碧透，清新逼人。

　　兰心看的呆了，忍不住道：“妹妹可真好看。”

　　舒暖报之一笑，“姐姐也好看。”

　　哀嚎声四起，众人看舒暖美色，都学着她的模样，搭配好衣衫，可她们肤色高低胖瘦各有不同，又不是舒暖这般出尘脱俗的容颜，穿一样的衣裳，显得不伦不类。

　　舒暖替几个秀女换了装饰，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这才挽了兰心的手一齐走出门，妆扮好的秀女们已经排成长队，等着宋姑姑安排。

　　后来的人自然而然排在队尾，继续等待。

　　平日里斗的跟乌鸡眼似的，到今日，个个都老老实实，不敢作妖，果然权势才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有权有势，一言不发都有人惧怕你。

　　心里想着，舒暖眼神越发坚定。

　　约莫半柱香时间后，宋姑姑清点人数完毕，挨个给她们发了姓名牌，让别在衣领上，彰显自己的身份，又平静道：“诸位随我入宫。”

　　驿馆就设在神武门外，早早被御林军清了道，也不必担忧被人看了去，秀女们便要自己走完这将近二里的距离。

　　二里地对舒暖而言不值一提，她随随便便一走，大气都不带喘的。

　　但那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们便不一样，她们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的最远的路就从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还要有无数丫鬟嬷嬷扶着。

　　独自走两里地路，怕是要累死她们。

　　这大约是要考验秀女的体力。

　　舒暖低眉深思，也对，秀女入宫后，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繁衍子嗣，若是身子骨太差，生下的皇嗣也极难康健，还是及早把太柔弱的送出宫，以免损害皇家血统。

　　没想到一场选秀，还没正式开始，已经给她们设了几道关卡，当真严苛至极。

　　对即将到来的神武门初选，舒暖心中越加忐忑，不知前面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神武门恢宏大气，红墙翠瓦，在阳光下泛着华丽的光芒。

　　上百秀女排成两条长龙，等在神武门前，由几个嬷嬷搜身检验，穿一色衣裳，远远望去，宛如一条上红下绿的艳霞带。

　　舒暖来的早，很快便轮到她了。

　　先有一个面目严苛的嬷嬷走过来，那嬷嬷身穿皂色宫装，头上别着几根富丽堂皇的簪子，神色冷漠无情，看上去便不好相处。

　　舒暖心中紧张，大张着手臂，身体僵直，将她全身上下摸了一通，一板一眼道：“身无夹带，进去吧。”

　　搜身完毕，舒暖回神，目光微微一转，看见一侧年轻的女官们拿着纸笔，在做记录，未敢多看，舒暖低眉，自有宫女引着她走入一间小黑屋。

　　她越发紧张了，身体禁不住抖了抖，她心里清楚，这一关是验身，要走进这间屋子，脱光了衣裳，给人品头论足，是否身有瑕疵。

　　听上去很没尊严，她并不想这般做，可也由不得她，只有踏过这一道道关卡，才能入宫为妃，而且，这道关卡过后，后头还有无数关等着。

　　舒暖浅浅一笑，收拾心情举步踏入。果不其然，里面已经等了几个嬷嬷，还有秀女光着身子，正站在那里，被人观看。

　　罢了，人家正经的千金小姐都有这一遭，何况她呢？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舒暖咬牙解下衣衫，全当此处只自己一人。

　　被人打量，时间仿佛静止，不知过了多久，舒暖额上都渗出汗液，终于听到赦令一般的声音，“可以了。”

　　仅此三个字，她却像被赦免一样开心。

　　急匆匆穿上衣服，又被人领着离开黑屋子，转过一道门，便是内宫。

　　巍巍皇城，象征着赫赫皇威。一步踏入，四面八方都是高耸入云的宫楼，阳光都照不进来，只留下一层又一层阴影，抬眼望去，只能看见四角的天空。

　　舒暖第一次生出恍惚惊慌之情。

　　她……真的能在这高高宫城内，荣华一生吗？

　　只是想后悔也晚了，她闭了闭眼，稳住心神，迈着稳重的步伐，不发一言，谨慎的同秀女们等在一处，不一会儿，便看见兰心的身影。

　　宫城内自不许喧哗，她只看着兰心，却不敢说话，兰心朝她点头，恭顺站在队尾。

　　舒暖心道，到了皇威之下，人人都要屏气凝神。连趾高气昂的沈微微，这会儿都安安静静，什么话都不敢说。

　　空气静的落针可闻。

　　不知道等了多久，舒暖觉得脑后都泛起层层薄汗之时，终于见几个女官举步而来，那几人衣裳制式相似，却不尽相同，看上去倒非平级。

　　走在最前面的女官约莫四十余岁，目光冷冽，气势迫人，她站在众人跟前，语气波澜不惊：“我乃尚宫局李尚宫，奉太后娘娘之命，教导诸位规矩，以奉君王。”

　　舒暖在白太守府上的时候，有专人教导，亦听说过这位李尚宫。李尚宫是宫里头的老人，甫入宫便伺候着如今的太后娘娘，太后迁入寿宁宫后，她以女史之身踏入尚宫局，做了六宫最高女官。

　　她来教导新入宫的妃嫔，倒极为适宜。

　　主要是当今圣上并无皇后，六宫身份最高的是潜邸侧妃姚氏，如今封一品贤妃，纵地位高贵，也不会插手选秀这样的大事。

　　只能太后派人。

　　李尚宫从身后侍女手中拿过一本册子，声音波澜不惊：“盛元三年选秀，初选之后，余秀女八十七人，共住储秀宫，一个月后，面圣殿选。”

　　舒暖陡然一惊，使劲捏住手心，不露出异态来。今晨那条长队，少说也有一百五十人，这般粗粗一筛，竟筛掉了一半。

　　宫中的规矩，比外人想的更加严苛，不知储秀宫住这一个月，有什么要求，会筛下多少人？

　　难怪……难怪年年数百人选秀，最后入宫的妃子，只得十几人。

　　不止舒暖这样想，周围的秀女们，个个都是这副表情。

　　李尚宫视而不见，只翻了翻花名册，淡声道：“秀女们住的屋子，按照抽签决定，挨个来抽，抽上了报房间号。”

　　舒暖的手指触上木签，抽出来，柔柔道：“第十七号。”

　　她看见登记的女官写，“白舒暖，十七号房。”

　　舒暖并不敢说话，乖乖等在一侧，等后头的人抽完，才知道自己的室友。好巧不巧，沈微微和她一间屋子，至于兰心和杨晚隽都在别的屋子。

　　舒暖松一口气，住在一起，她就能看着沈微微，让对方不犯错，不至于被赶出去。

　　一个月时间，前途未知，路途漫漫，若让沈微微离开视线，反而无法安心。舒暖指甲划过掌心，面上越发沉静。

　　她什么都不怕，只怕不能报仇！

　　只要沈微微和沈刺史一起死了，全家都无葬身之地，她就算自己陪葬，也心甘情愿，别说只是和沈微微一起受点委屈了。

　　十七号房的位置委实不太好，储秀宫和别的宫殿一样，两进格局，前殿后殿共计三十多间屋子，地方最好的当然是前殿正殿的五间大屋子，通风向阳。侧殿也不错。

　　最差的是后侧殿，无光也无风，舒暖抽的十七号房，就在西后侧殿，小小一间屋子，摆着两张床，两张梳妆台，两个柜子，便再没有下脚的地方。

　　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因屋子太小，所以只两个人住，像正殿那种大屋子，就需四五人合住。

　　纵然环境好一点，但有人的地方，才最可怕，令人防不胜防。

　　舒暖回神，观看屋内的格局。

　　屋内摆着两张床，一张靠窗，一张靠门。临窗那里夜晚会有微风拂过，气息干净些，也不喧闹。

　　至于临门这张，不言而喻，白日里旁人走动，都要经过前廊，只怕吵闹的厉害，连觉都别想睡好。

　　可舒暖却还是想睡在门边，虽则吵闹，但日日有人经过，总可以听到些消息。宫中最怕的就是耳目闭塞，旁的并不要紧。

　　她还未开口，沈微微便抢先一步，故技重施，将自己的包袱放在临窗的床上，漫不经心道：“这张床，以后就是我的了。”

　　舒暖知道她的霸道，如今她又这副模样，心中便是一阵厌恶。
　　她觉得，哪怕没有那般深仇大恨，自己也不可能跟沈微微交好。

　　不过，沈微微爱作，就随她去。

　　将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她才会犯下大错。

　　舒暖心里冷冷的，却浅浅一笑，露出雪白牙齿，万分温柔道：“沈姐姐出身好，理应睡更好的地方。”

　　“算你识相!”沈微微冷哼一声，“我爹是三品高官，只此一例，你日后好好伺候我，伺候的主子满意，还能赏你一口饭吃。”

　　“沈姐姐慎言。”舒暖亦不知自己说什么好，沈刺史样如何养的女儿，竟似没有脑子。

　　在皇宫大内，自称主子，她竟不要命吗？

　　然而舒暖不想提醒她，是死是活，都是沈微微自己凭本事造的。若她能凭借一个称呼拖全家下水，亦是她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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