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撩人

　　处于半拆迁状态的阳东区，在四天前突然停工。临时搭起的工棚，在一夜之间拆得干干净净，工人们陆续离开。

　　南乐之右手剁辣椒，左手磕蛋，时不时抬头，透过厨房的窗口，看那群难得穿着整齐的工人。

　　“老板娘，快点。都等着你的麻婆豆腐呢。”喊话的是泥水工刘叔。

　　“来啦来啦！”

　　南乐之把蛋液搁一旁，抄起铁铲，撒入青红辣椒，佐以花椒，香味瞬间提了一个档次，小心翻炒后，起锅，麻溜地端放在窗口处。

　　“麻婆豆腐好了！”

　　离得最近的小伙子兴冲冲起身，“我来！”用的是瓷碟，滚烫的芡汁把边缘的都烙热了，他有点招架不住。

　　刘叔劈手夺过其中一盘，笑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是掉了，你今天别想出这门！”

　　其他人纷纷笑起来。

　　“就是！有麻有辣，不呛口。我能吃上三大碗饭。”

　　“我没什么文化，只会说好吃！做梦都想吃！”

　　“我最爱里面的肉，还有豆瓣酱，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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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乐之听着这些彩虹屁，做得更起劲了。忙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把最后两道菜和汤做好了。

　　“爆炒腰花，辣子鸡，还有蛋花紫菜汤。”一一摆上桌后，她走到一旁木椅坐下。

　　工人们扒着饭，含糊地说谢谢。像极了饿好几顿的人。

　　风卷残云，没多久，汤锅见了底，盘子里只剩些汁和姜蒜这些佐料。

　　南乐之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捧着热茶，分神听他们唠嗑。

　　“这里被凌远接盘了，听说新任总经理还没上任就在医院里躺了一周。”

　　“我有个老乡弄了点消息，用地规划许可证不是正常审批的。新的领导班子上台，首先就是拨乱反正，这不，宏图的老板才进去的。”

　　年纪三四十岁的人连忙阻止：“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别胡说，弄不好上车就给人抓去蹲。反正咱没损失就行了。”

　　于是，话题被扯到日后的打算上，气氛颇有些唏嘘和凝重。

　　有些人开始慢慢起身拿行李，南乐之连忙进厨房里，拿出用纸袋仔细分装好的鸡蛋饼。

　　“这些你们带路上吃。”

　　工人们推辞不过，收了。之后，抢着帮忙把店打扫得整齐干净，顶着太阳，拖着行李离开。

　　热闹退去，寂寥回归。南乐之表情慢慢变得有些缥缈。

　　爸爸留给她的店，怕是开不下去了。

　　路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外卖员不愿进，原居民就剩她没签协议留守，这几个月唯一的客源也在今天离开了。

　　静坐了会，李晶发来消息：今晚饭否？新开了一家无国界餐厅。

　　随即发来了地址。

　　李晶是她的大学同学，不同系，在学生会认识的。毕业后考进了市规划局。因为在同一个城市，关系比之前更好。

　　南乐之爽快答应了，起身去洗澡。冲走一身的油烟味后，清清爽爽地出了门。

　　餐厅在环市路的东望广场二楼，一整层都是。名字很是特别——真·黑暗料理。

　　……她是该进还是转头就走？

　　不过她没有机会反悔，李晶也到了，并且环住了她的手臂，切断她的退路。

　　“来嘛。我同事说这里值四星半，剩下半星是上菜速度太慢。”

　　南乐之被勾起了兴趣，眼里跃跃欲试。碰到美味的菜肴，从手到嘴巴都管不住，不止要品尝，还要复刻。

　　六点还不是用餐高峰期，人不算多，显得有些安静。

　　也有个坏处，就是被迫听墙角。

　　一对男女和她们隔着一条走道，装扮看起来像是大学生。

　　女生期期艾艾：我……我喜……喜欢你！

　　男生平平淡淡：哦。这么巧。

　　南乐之忍不住和李晶交换了眼神。她们做错了什么，要被投喂狗粮！

　　随后，相视一笑。

　　两人开始回忆当年，李晶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

　　“诶，你知道吗？八栋的宿管阿姨曾经说过一件让人想起都忍不住咧嘴的事。”

　　“没头没脑的。我在一栋，很少去你们那栋。”

　　“阿姨说她亲眼见的。一个女学生和一个男生告白，你知道她手里提着什么吗？”

　　南乐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只鸡！最惨的是，不知道怎么的，那只鸡到处飞，最后扑到男生身上，弄得他一身鸡毛。”

　　“……”南乐之没稳住表情，连忙喝口水掩饰失态。

　　李晶眉飞色舞地说完，见南乐之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一脸惊讶：“你这么没点少女心啊！我跟那些生了孩子的妈妈们说起，她们可是兴致勃勃地问，然后呢。”

　　南乐之只关心一点：“那对男女长得怎么样？”

　　李晶捂住心脏，痛心疾首：“阿姨被一通电话叫走了，连人正脸都没瞧见。”

　　还好。南乐之松了一口气，语带轻快：“说不定人家女生不是想表白呢。”

　　李晶白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学校湖边的小树林，号称表白圣地？当时还是傍晚，单纯送鸡？我是不信的！”

　　南乐之佯作泰然，“哦”了声，低头仔细看菜单：“咦？番茄咖喱菜花，这个跨界混搭，真是……”

　　李晶被转移了注意力，跟着看起了菜单。

　　南乐之松了一口气，招来服务员，开始点菜。

　　餐厅的人多了起来，菜上得极慢。等得她们都没脾气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然，李晶直起身子，大叫：“瞧我这记性！”

　　虽然人多，但大家都遵守着餐厅入口处的提示：请轻声细语，她这一喊显得尤为突兀。

　　南乐之连忙转头看了看四周，拉着她的手，“小声点。”

　　李晶双手合掌朝周围歉意一笑，把声音压得极低：“忘了正事。你那里被凌远接盘了，你知道吗？”

　　南乐之点点头，把今天她从工人们那听来的消息，和李晶都说了。

　　“所以，你的机会来了！”李晶拔高了一点点，带了些兴奋。

　　南乐之不解：“什么机会？”

　　“你不是不愿意看到永宗街被改得面目全非吗？凌远虽然算是临危受命，但是土地规划啥的，肯定得按程序办。”

　　南乐之依然一头雾水。

　　李晶翻了翻白眼：“你不看新闻的吗？”

　　摇头。

　　“算了。我从头给你说。”李晶猛灌一杯水，把其中的弯弯曲曲一股脑都说了，最后挑重点作结：“你可以去动摇凌远的新任总经理。”

　　南乐之好笑地反问：“请问我怎么动摇？色/诱？”

　　李晶上下扫了她一眼，“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一幅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求求你，你想想你的特长！”

　　“我承认我做菜是不错，但没达到能让人吃一口就神魂颠倒的地步啊。”

　　“机会在于，据说这位新人总经理有厌食症。还有就是，他，是我们的校友。”

　　校友？南乐之被勾起了兴趣，追问：“谁？”

　　“凌斐！”

　　“我跟他的秘书说好了，你明天去面试……”

　　李晶仍在絮絮叨叨，南乐之已经听不见。她的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个名字——

　　凌斐！

　　南乐之失手碰倒了一杯水，浸湿了桌布，顺着边缘，滴到她的深蓝色的裙摆上，晕染开来。

　　李晶赶她去洗手间，盯着她逃难式的背影，有些奇怪。

　　每回提起凌斐，南乐之都是这幅见了鬼的样子，害她满肚子的八卦都没法和她聊……

　　例如，凌斐有个绰号叫，断情绝爱·凌。

　　再例如，个性强势冷硬，吹毛求疵的程度，和南乐之对出品的执著如出一辙。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全是因为工作。凌远置业是业内的龙头老大，而凌斐作为凌远集团接班候选人之一，又是她的同校师兄，自然她就多了几分八卦之心。

　　今天凌斐的秘书南风来局里拿文件，和李晶关系不错，多聊了两句。

　　自然而然聊到了美食，他小小抱怨了一句，老板的私厨不好找。

　　李晶想到局长提到阳东区的改造项目问题，立刻在脑海中拟定了作战计划，名字就叫——

　　女厨师拯救厌食症贵公子，对方感恩以城相赠！

　　不过，南乐之的反应，让她想起曾听过的谣言。

　　南乐之和凌斐，没有什么过去吧？

　　等南乐之从厕所回来，菜陆续上了，两人忙着狼吞虎咽，以及发出灵魂呐喊——

　　厨师，请收下我的膝盖！

　　番茄咖喱菜花，酸酸甜甜，配上微辣的咖喱辛香，让人忍不住多扒一口饭。

　　土豆泥焗牛绞肉，最外面包裹了一层芝士碎，被炸得香酥可口，土豆香滑顺口，中间的牛绞肉蒜香味和黄油味混合，好吃得差点咬掉舌头。

　　“太棒了，我回去一定要试试看。”

　　南乐之扶着腰，撑着墙，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站在门口右边的走廊上，等着李晶。

　　走廊很长，两旁种了藤蔓植物，也许是无心打理，又或是有意修剪，垂下来的蔓枝雄心壮志地往地上爬，错落有致，倒也是一道风景线。

　　南乐之忍不住往里面走去，光线越发不好，她有些害怕，打算退出去。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抱歉，我还没有谈情说爱的打算。”

　　南乐之怔住了。

　　这句话，有点耳熟。七年前，她曾经在另一个人的口里听到过。

　　心，猝不及防被掐了一把。咝，有点疼。

　　细碎的啜泣响起，很明显是出自女人的。

　　南乐之有些懊恼，居然撞到告白被拒的现场。

　　她转身想走，却挪不开脚。

　　哎，该死的好奇心！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发现再也没有人说话，只听见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渐渐远去。

　　见女主角都走了，南乐之转身，抬脚走了两步。

　　男人又开始说话了。

　　“林静姝代言的合约什么时候到期？嗯。到期后不续。告知秘书室和行政，关于她的邀约，一律不接不见。”听语气，应该是在打电话。

　　林静姝？

　　南乐之咋舌。

　　她虽然不怎么看新闻，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阳城人，自然听过林静姝的大名——阳城知名连锁餐厅老板林祥唯一的女儿，影视歌三栖的艺人，虽然实力平平，但是资源好得让人嫉妒，气质长相也很有路人缘。

　　男人很快挂了电话，走廊里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南乐之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男人是朝她的方向走的！

　　情急之下，她想拔脚就跑，却发现来不及。

　　脚步声在她不远处停了，借着从门口处传来的光亮，她勉强能认出有个人站在那。

　　没法子了，她只好装死低头，拿出手机解了锁，随便点开一个APP，假装沉迷。

　　终于等到男人越走越远，南乐之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呼。好险。

　　忽然，男人的声音传来——

　　“你的手机，拿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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