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云异闻录

　　汝阴郡孟宅正张灯结彩，迎亲的八抬轿子从郡守府里出来，绕了半个城的光景，才吹吹打打进了宅门。
　　“这孟宅十几年没人住了，今日成亲的是谁家儿郎？”
　　“听说成亲的是咱们孙太守的干儿子，孙太守前日买下了孟宅，送给了新人。”
　　“这倒是新鲜，孙太守两儿一女，不曾听过还有干儿子，恐怕是私生子吧，嘿嘿。”
　　“哈哈，这谁说的准。”
　　“新娘是谁家千金？”
　　“不知道，瞧着是从太守府抬出来的，孙太守这次为干儿子结亲可是下了血本，流水喜宴说是要开三个白天，全城谁都可以进去吃。”
　　“谁都可以？那城墙根的叫花子也可以？”
　　“自然。”
　　“那可是稀奇，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孟宅，平日里凶狠恶煞的衙役都带了几分笑意迎门。
　　孟宅是个七进的大宅院，一行人来到正厅，找了个空桌坐下，菜品就由宣德楼的小厮流水般托上了桌。
　　日落黄昏，吉时已到。
　　喜婆请出孙太守座了上座，堂前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孙太守在汝阴郡当政十多年，虽压根算不上励精图治，但选官任人眼光颇为毒辣，府衙里各司其职，百姓日子风调雨顺，加上他为官的确清廉，官碑较好，在百姓里颇有威望，只有惧内的小毛病，总被拿来调笑。
　　干儿子的婚礼上，高堂只一位落座，一行人互看一眼，相视一笑。
　　行礼来的简单，没有通赞、引赞等繁琐手续，两位新人从侧堂相携贯出。
　　新郎身长八尺，白面玉冠，新娘细长身量，虽红绸遮面，却难掩气派，二人相持一根红绸花球，着实璧人一双。
　　身材滚圆的喜婆喜盈盈上前“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
　　吃席的众人逐渐安静。
　　“一拜天地。”喜婆一句才出，从门厅口传来一声娇斥“言朔你给我滚出来。”
　　来人是一个着鹅黄衫子的双髻少女，她身量娇小，体态玲珑，蛾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条九节鞭在手，刷的打翻一张酒席桌，众人纷纷逃窜在侧，为她让出一条道来“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才刚离开沧云山几天就娶亲。”
　　她又一鞭叠出，打碎了新人牵引的红绸结。言朔一看不妙，上前阻拦“师妹不要闹。”
　　“是我闹？我今天倒要看看这狐狸精长的什么样，让你如此神魂颠倒。”
　　孙太守也紧忙上前劝说“姑娘息怒，其中有些误会，大家心平气和地说。”
　　女郎一脚将孙太守蹬回上座，又将他一鞭拍倒在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装言朔的高堂坐上座。”
　　言朔一把抢过她的长鞭“陶桃，这是南弘国的地界，孙大人是我朝命官，你当众殴打他，按律要罚仗三十，收押半月，你再胡闹我会亲自将你送官受罚。”
　　孙太守拍拍官袍的尘土“言公子，不妨事不妨事，只是姑娘不小心把我碰倒了而已，怪我平日疏于锻炼。”
　　“言朔，你变了，你从来没有凶过我。我今天必须要见这个女人，见完之后我自会去郡守府衙领罪认罚，不用你来动手！”她啪嗒啪嗒流水般落泪，言朔也一时语塞，手足无措。
　　“姑娘，你好。”新娘此时已自揭了盖头，她压下言朔的阻拦，走到陶桃身前，附身在她耳边细语。
　　“真的？”陶桃仍在抽泣，一双眼睛怀疑地盯着新娘猫眼般深邃的眸子，她今日做了妆发，粉面红唇，风流婉转。
　　“暂且相信你，但你长的太美了，我不同意这样做，假的也不行。”她嘟嘴娇嗔，眼向言朔撇去。
　　轰隆隆，一个天雷辟将而下，携着火球滚进孟宅。
　　“大人不好了，前堂进了天火，烧起来了。”衙役急匆匆赶来禀报。
　　“从陪弄和后门分两拨疏散人群，派小队带上府里所有的器皿，从门前河流接水，务必速速扑灭。”孙太守安排完便和言朔告了辞，随同衙役赶去前堂。
　　言朔看了眼方颜姸，她对他微一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看顾。”
　　待她说完，言朔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陶桃姑娘请随我来。”她转身走进侧堂，陶桃思量后也跟了过去。侧堂的黄花梨木桌前一个孩童正荡着双腿吃果盘，花生桂圆的壳铺了半地。
　　“长庚，我们走吧。”她一招手，小男孩跳下高椅。
　　“这是陶桃姐姐。”
　　“陶桃姐姐好。”长庚牵住方颜姸的手不放“姐姐你不要嫁给言朔哥哥。”
　　方颜姸无奈一笑“长庚，和你说了多少遍，我们只是演戏而已。”
　　“哼，小孩子的话最真实了，你不是有这样的念头他也不会一直说。”陶桃环臂轻嗤。
　　“那你一定要跟紧我啊，小心我抢走你的言朔哥哥。”方颜姸激将她后牵着长庚往后院走去，陶桃嘟囔一句，也跟了过去。
　　宣德楼的厨师小厮和请的丫鬟数十人，正赖在后院不肯离开“说好的一日一清帐，这活也要完成了，不能赖账撵人呀。”
　　“前堂着火了，这里危险的很，你们先回去，孙太守还会少了你们银钱吗？”
　　“官爷，虽然事儿是这样说，但您也体谅一下我们，我们这数十人只定了今日的工，我们还指望工钱买今日下锅的米呢。”小厮们哭穷不肯离开。
　　方颜姸从侧堂出来，掏出一袋银子，交给那带头的小厮“辛苦各位了，我来晚了，这是今日的工钱，多余的就当孙太守请大家吃茶，大家快快从后门回家吧。”
　　小厮们千恩万谢地离去。
　　“你倒是会装好人。”陶桃在她身后讥讽。
　　她不怒不喜“原也不会做好人，想想这是在演戏，好人坏人该说什么我还是懂的。”
　　陶桃又轻哼一声“假仁假义。”
　　这时衙役来报说火已扑灭，有两个人烧伤，言朔跟了孙太守回府衙处理善后。
　　宅院里除了前堂正厅留下镇守的几名衙役，人群都已疏散。
　　客房都在二楼，方颜姸领陶桃去挑选房间安放行囊，为她推荐了一间南向的蠡壳窗大房，陶桃立马同意，因这隔壁住的便是言朔。
　　陶桃和方颜姸脸对脸吃着一桌微凉的饭菜，言朔踏进了门，他见两个美人面瞅着他看，心里不禁美滋滋的，半日的辛劳烟消云散。
　　陶桃给他端过一碗白饭，便扭头不和他说话。
　　“怎么样？他们伤的严重吗？”方颜姸开口询问。
　　“基本废了，这雷来的古怪。”言朔叹气。
　　陶桃插嘴说“旱天雷火都是惩罚品行不端志人的，那被辟中的人肯定也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
　　“天灾不挑人品，品行端方也照样逃不过。”方颜姸想给她科普点科学知识，又念及这个世界毫无科学可言，遂闭了嘴。
　　“这恐怕不是天灾，是冲我们来的。”他此言一出，方颜姸打了个寒颤，沧云山经历在目，她突然发问“那它今晚会来吗？”
　　“说不准。”言朔埋头吃菜。
　　“让你们在我眼前打哑迷，让你们亲亲我我。”陶桃饭没吃饭就赌气跑到了后院，院子里新植了几株花木，一棵艳红的紫薇被她鞭的七零八落。
　　一阵风刮来，蔫头耷脑的草坪虚晃出半片影子。
　　陶桃一个转身“谁？”
　　黑影重重，叠叠花树。她再回头看，那株紫薇虽已被敲的残败，可还难掩丽色，她一阵怒火上涌，九节鞭运力一挥，咔擦一声，手臂粗的树干便四分五裂开去。
　　草坪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褪去。
　　“你怎么还不去追？陶桃一个小姑娘出去多危险。”
　　言朔风轻云淡地一句“她今天蛮横无理，不用理她，她自己就会好了。”
　　“我不想过问你们的事，但只说一句，你说这个宅子不安宁，你放心她一人出去吗？”方颜姸话毕，言朔便奔了出去。
　　她摇摇头，来到二楼长庚的房间，孩子开始时想和自己睡一个房间，可她实在不习惯有人同睡，狠心拒绝了他。长庚白日里吃了太多果子，早早便歇下了。方颜姸给他掖好被角，回了自己房间。她打了一盆温水，拿起藻豆准备卸妆。温热的水汽直升，水影晃动中是一张明丽的脸，她自恋地多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是非同小可，那水影中突的多出一张皱巴巴的脸面，尖锐的下颌和锋利的眼，她刚要叫喊，喉咙像被什么扼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夜半时分，方颜姸着一身薄纱，曲线尽显，一手支楞在门框上，一手轻敲言朔房门。
　　“颜颜你怎么还不睡。”言朔揉着眼睛开门，他呆愣在地，上下一扫，方颜姸便仪态万千地扭进他的怀里。
　　房门咔嚓一声关闭。
　　“颜颜你这是做什么？”他颤声问。
　　她力气突变很大，娇笑着将言朔扑倒在罗汉床上“相公，今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你说我要做什么？”她轻语的气息在他耳边飘来荡去。
　　“你再这样，我就…我就不再抵抗了。”
　　方颜姸撩开他的领口，媚态天成地贴近他的脖颈。
　　他脑袋嗡嗡作响，四体酥软，心下只有一个念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他还不想做鬼，他刚要推开方颜姸，就在此时，房门咣当一声倒地，满脸杀气的陶桃持鞭站立，怒气滔天“你这个狐狸精，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姓陶。”
　　言朔一把推开方颜姸，这个方颜姸衣衫不整，半卧半倚“言郎，救我呀。”
　　言朔从枕下抽出一张符来，蹭的一下贴到方颜姸的脑门“你省省吧，今天就让你现形。”
　　那方颜姸被贴了符，立时不动，可陶桃裹了全力的鞭也递到面前，言朔拦腰将她一托，带放到黄梨木桌上，代替方颜姸受刑的罗汉床便成了两半。
　　陶桃还要继续追加，言朔将她的九节鞭生接在手里“我们设计在抓一只狐妖，她这两个月已杀害了四名新郎官。”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狐妖生性狡猾，她的老巢就是这个宅子，我们怕她警觉，就不上套了。”
　　“我不信，我只信我看到的，你和她三更半夜，衣冠不整地在你的床上。”陶桃捂耳不听他解释。
　　言朔拉住她的手臂“那你来看。”
　　“看什么？”陶桃恼火。
　　桌上空无一物，只一张黄面鬼画符。
　　“坏了，它带着颜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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