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来

　　小姑娘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淡然自若，正洗着一盆菜。
　　穿一件素净的小碎花裙，露出两条白皙柔嫩的手臂，浸泡在水里。尽管眼睛看不见，但神态专注，动作缓慢而仔细。

　　顾蓉蓉不禁“嗤”了一声，满脸不屑。

　　看顾蓉蓉这样，予鲤奶奶一时就更摸不着头脑，先慢悠悠地给她倒了杯茶，问她：“小姑娘，来这里说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蓉蓉一挑眉。
　　“身体不舒服？”她阴阳怪气地重复一遍，完全无视掉面前的茶水，好像忽然懂了什么，“这儿，看病？”

　　予鲤奶奶看着她，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噢……”顾蓉蓉倒明白过来。

　　反正现在也没事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刁难予鲤，她就暂且应下来：“好啊，那就给我看看吧。”

　　此时推拿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老人家也挺悠闲，打量着顾蓉蓉，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小姑娘，我看你身体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顾蓉蓉低低地“嗯”了声。

　　“嗯，”老人家继续揣摩，“所以小姑娘是想调理调理身体？我先给你诊诊脉怎么样？”

　　顾蓉蓉没说话。

　　但有点迟疑，心想这是个什么复古的看病方法。

　　老人家权当她默认，转身拿了个小手垫放在桌上，慢悠悠地坐到了她身边去。

　　看她没有要动的意思，老人家主动去拿她的手。

　　予鲤是被奶奶收养的，因此不是奶奶的亲孙女。这一年奶奶的年纪八十出头，算比较长寿了，但也十分老态。
　　顾蓉蓉一时没回过神，本就对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心嫌弃，此时忽然被她抓住手腕，看着那只布满褶皱与斑块的枯黄老手，她眼睛不由睁大。

　　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整个人滞住。

　　好像碰到了什么很恶心的东西，她瞳孔不自觉缩小，连同心脏都在那一刻骤然紧缩了一下。

　　予鲤奶奶则毫不知情，兀自将她的手放到手垫上，手搭上她脉搏，闭上眼细细地诊。

　　顾蓉蓉慢慢回过神，勉强自己冷静下来。

　　可一感觉到那根皱巴巴的枯黄手指正碰着自己，好像很不干净，又想到予鲤洗菜叶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们住在这样的环境里用的是什么水，顿觉十分难受，好像手腕上有无数条蛆虫在慢慢地爬。
　　操……

　　老人半天后才睁眼，笑眯眯地对她说：“小姑娘，不用担心，你现在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的。”
　　真不明白她进这里是误打误撞，还是突发奇想。

　　“不过……”她又面露迟疑。

　　“不过什么？”顾蓉蓉一直被那只讨厌的老手碰着，心态有点崩，此时趁机将自己手抽回来，另一只手在手腕上来回地抹，好像要抹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不过……”老人家继续说，“小姑娘，你最近经血不调啊。”

　　顾蓉蓉：“……”

　　“怎么样？”老人一双眼泛黄而浑浊，凝视着神色有些呆滞的她，似乎能理解小姑娘对这方面问题的羞涩，语气自然且和蔼，“既然来都来了，要不要开些中药调理一下？小姑娘喝得惯中药么？”
　　说着她收起手垫，慢悠悠地走到柜台后，身后就是偌大一片中药柜。

　　顾蓉蓉没有答话，慢慢起身，且先跟了过去。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低头打量，看柜台上铺了张黄纸，上面放着一堆药，是等着预定的病人下午来取的。
　　其中有一段被切下来的干瘪乌龟.头极其显眼。

　　看到这个的一瞬间，顾蓉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要死，遂低低地咒骂一声：“操……”

　　看予鲤奶奶在柜台后面弯着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给自己开中药，她赶紧说：“算了吧算了吧，我没说我要开中药好么！”

　　“……啊？”予鲤奶奶慢慢直起身，眯着眼，看着一脸惊恐退避的小姑娘，似是有些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态度急转。
　　回想她方才那番话，语气还挺强烈的。

　　“是怕苦么？”她温和地问。

　　顾蓉蓉蹙蹙眉，低低地“嗯”一声，敷衍过去：“反正我不开药，你就别多管闲事了。”

　　予鲤奶奶不禁叹口气，想——现在的小姑娘还真是吃不起苦。

　　记得予鲤小时候，但凡生点病，都是灌着中药治的。她喝药不哭也不闹，自己捏着鼻子就能把满满一碗药给灌下去。
　　喝完也没有五颜六色的糖吃，只能自己含一块冰糖，慢慢地把苦味给去掉。

　　此时对方不开药，予鲤奶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了想，又问她：“那你要推拿或针灸么？不然我这儿也没什么其他好办法调理了。”
　　又耐心地告诉她：“相比推拿，针灸的效果会更好。你别看我这店儿小，这小区里好多大姑娘这方面有问题都来这，最后都说不错。”

　　“……”
　　“针灸？”
　　顾蓉蓉看起来有些好奇。

　　予鲤奶奶便喊了予鲤一声。

　　方才予鲤一直在墙角洗菜，现在已经洗完了，奶奶和那个女孩之间的谈话她也都听见了。
　　此时听奶奶叫自己，她乖乖地从屋里抽屉拿出针盒来，走到柜台前，从中拿出一把，银色的针在灯光下反射出锃亮的光。

　　“这他妈……”顾蓉蓉看得眼都直了，“是拿这玩意儿往我身上刺吗？”

　　“孩子，这是针灸……”老人有些无奈，细细地跟她解释，“针灸就是……”

　　“停停停！”
　　顾蓉蓉简直气疯了。

　　得，这屋里一老一小都不正常，她终于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了。
　　还不等予鲤奶奶把话说完，她直接转身走人，离开推拿店且甩上门，一肚子闷火。

　　看着这一幕，予鲤奶奶愣了半天。

　　回过神，老人从门口收回目光，摸着予鲤脑袋，冲她笑道：“你看，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真是莫名其妙的，还是我们家予鲤懂事。”
　　“好了，把针收回去吧。”
　　声音和蔼又温柔。

　　予鲤笑笑，点点头，将针放回了盒子，慢慢回到屋里。

　　顾蓉蓉冲出推拿店，一时被青白的天光晃得有点晕眩。

　　什么月经不调、什么开中药、什么针灸……
　　分明感觉被耍弄了，却偏偏从头到尾都找不到任何挑刺和发作的理由。

　　妈的。

　　这家人都是怪物吧。

　　路过一片垃圾桶，她本想上去踹几脚发泄，却又嫌恶地远离开——那儿脏水流一地，蝇虫乱飞。

　　最后她离开这一十分破落的小区，这次是真的再也不想接触予鲤了。

　　*

　　巡礼一中，高二9班教室里。

　　窗外梨花凋谢得日渐稀少，昔日枝上的美丽渐渐变成了地上的脏腻。
　　清晨的教室里，前排的“小碎嘴”们啃着各自的面包、喝着各自的酸奶或豆浆，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开展着她们的八卦讨论工作。

　　也不知道是因为“世纪大战”元气大伤，还是特殊新同桌的到来，还是二者兼有，总而言之，陆星芒最近安分多了。
　　扯完学校里的新八卦，再扒一扒有点遥远的职高里的八卦，几位“小碎嘴”就没话说了，只能拿予鲤开刀——这个几乎浑身是谜、也毫无反抗力的小姑娘。

　　大家继续猜测，予鲤到底是不是某大户小姐，如果不是的话，她那每天的一身名牌又是哪儿来的；她和陆星芒到底什么关系，怎么总感觉两人相处得不错……

　　不过这一天，“小碎嘴”的阵容里又加一人。

　　看到坐过来、嘴里叼着片面包、两眼亮晶晶的林苏菲，几个人吓了一跳，瞬间噤了声。

　　半天才缓过来——“副，副班长，你今天来得好早哦……”

　　林苏菲嘻嘻一笑：“我妈今天出差去了，家里没人准备早饭，我就来学校吃了。”
　　又眨了眨眼：“咦，你们在说什么呢？”

　　几人说的话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眼前的林苏菲又是副班长，于是其中一人含含糊糊地回答她：“就，就说说予鲤的事儿。”
　　估计林苏菲刚才也听到了点，她们却在兴头上，没注意到，干脆坦诚地说出来。

　　“哦，予鲤啊。”林苏菲眨眨眼，“她有什么好说的？”

　　感觉林苏菲也有点兴趣，几人便试探着透露了些：“害，我们就是在想，她家肯定挺有钱的吧？看她每天穿那么好，长得也好看到失真，结果眼睛却看不见，真是可惜死了。”

　　“她家有钱？”
　　没想到林苏菲重复了这么一句，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好像是觉得很好笑和讽刺。

　　众人俱是一愣。

　　几人观察敏锐，立即捕捉到了八卦的气息，瞬间眼睛雪亮，起哄似地看着她：“什么什么，菲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苏菲笑而不语，众人立即明白了。

　　“啊啊啊，副班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没想到你竟然知道予鲤家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啊！”
　　“你知道我们瞎猜了多久么？简直要好奇死了！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

　　“噗，谁知道你们对这个感兴趣啊。”林苏菲咬着面包，佯装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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