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来

　　一夜春风来
　　宠袂/文
　　2019/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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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巡礼市的四月，满路梨花胜雪。

　　商业街周围天桥交错。

　　桥下光线昏暗，即使白天也会亮着昏黄的灯。店铺密密匝匝，车流穿梭而过，人群川流不息，仿佛一座小型规模的不夜城。
　　静谧的午后，却带着点夜晚的喧嚣和繁华感。

　　予鲤从一家面包店出来，站在公路边，细白手指紧攥着一个装了块小蛋糕的包装袋，樱红的双唇紧抿在一起，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透出几分茫然无措。

　　而另一只手里……
　　是一支小拐杖。

　　予鲤很不幸，天生就眼盲。

　　可即使看不见，她仍倔强地睁着一双大眼，漂亮非常，不知是老天爷的讽刺还是补偿。
　　长长鸦羽般的睫毛覆下，轻眨一下便会扑簌簌轻颤。浅茶色的瞳眸没有聚焦，却光彩流转，潋滟动人，像玩具店橱窗里一只被赋予了灵魂的洋娃娃。

　　身后微微一阵风过，予鲤忙转过身。
　　“你好——”声音清甜而温柔。

　　可惜晚了几秒，经过她身后的那人好像没听见，带着风匆匆走远。

　　漂亮的眸子黯了黯，予鲤面朝公路，继续耐心地等待。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位置正对应斑马线，因为她来的时候就是从这里穿过的公路。

　　当时恰好遇到好心人帮忙，将她带了过来，而现在……
　　身后与身旁都空空荡荡，只有四月微暖的风，轻轻地不住吹拂着。

　　很不巧，并没有人要过公路，甚至几乎没什么人经过这里。

　　天桥上有很多梨树——随处可见的梨树是巡礼市的特点与骄傲。此时正是梨花开得烂漫的时节，风稍稍一吹，就会挟卷着漫天的白色花瓣坠落。
　　偶尔一片落在予鲤头上，在黑暗的世界里触感格外鲜明。

　　小女孩微微惊了一下，茶色眸子里登时漾开几圈水一般的波纹。

　　白皙漂亮的手指轻轻拂落花瓣后，眼眸又重归平静。

　　对面，几名男生从一家小咖啡厅里走出。

　　咖啡厅里环境更暗，让人昏昏欲睡。陆星芒一时还不能适应外面的光线，在路边站着，顺手从兜里摸出盒烟，敲出根叼在嘴里，微微眯着眼。
　　旁边冯世添相当有眼神，立即伸过打火机给他点上烟，时机拿捏得刚刚好。
　　而后又稔熟地给自己点了一根。

　　陆星芒站在路边，吐出一团烟雾，慢慢适应着外界的光线。
　　视线渐渐清晰，却忽隔着烟雾与车流，看见了正对面那个小女孩。

　　神情有些空洞，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面庞却又那么精致，仿佛一个白日梦游的娃娃。

　　没多久，人行道绿灯亮起。

　　车流停住，两边的人却都没动。

　　一边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美得不可方物，气质出尘，仿佛从书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然而神情空空，让人感觉很奇怪。

　　另一边，三个明显不怎么安分的少年正在公路边吞云吐雾。

　　为首的一米八个头，身材颀长。略长的发是乌黑的颜色，衬得肤色更加冷白，五官清晰标准，面庞煞是好看。一身白T和黑短裤看似简单，脚上的鞋却是某名牌有价无市的款。
　　一双冷锐的眸子，就直勾勾落在对面。

　　就这样，车流等了半天，两边人却都没走。

　　还没来得及脑补出这是一出什么故事，指示灯颜色改变，司机一脚油门下去，车子继续开动，碾压过一路梨花。

　　一开始，冯世添和许衡在陆星芒身后各站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瞎侃，打发时间，等陆星芒把这根烟抽完，缓过劲就离开。
　　没想到他们两人都抽完了，将烟蒂摁灭在旁边垃圾桶上，还没见这位陆大佬有稍微动一动的意思。

　　这么一看，才发现对面有个人儿。
　　陆大佬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

　　其指尖那一截外牌香烟，还没抽上几口，都快兀自燃到底了，黑糊糊一段。
　　两人心里同时一惊：这什么情况。

　　许衡正要吐槽，没想到有朝一日陆大佬他也会这样看女生，实在是白日撞鬼。
　　结果目光一转，也落在对面予鲤身上，许衡便彻底改变了主意——还真他妈就白日撞鬼了。

　　“漂亮啊。”许衡凑近陆星芒，不怀好意地幽幽感叹一句，“陆哥，你喜欢这样的？”

　　陆星芒回过神，手轻抖一下，烟灰落在地面，眸中光彩又随之暗淡几分。

　　地面上，梨花瓣被反复碾压，践踏过后就变成一摊脏腻。他又踩上几脚，丝毫不在意脏污了鞋底。

　　听到动静，敏锐的冯世添立即凑上来：“什么？”

　　许衡眼神一瞥，冯世添立即意会地向对面看去。

　　“我去，不落凡尘的清冷小仙女，准不准备上去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冯世添看一眼也明白了，蠢蠢欲动，可陆星芒和许衡压根懒得搭理他。

　　没几秒，三人同时注意到女孩手里的拐杖。

　　“我天，瘸吗？怪不得站在那儿不走。”冯世添心凉了半截。

　　但打量人家小姑娘那一双腿，又细又白又直，皮肤细腻，光滑如瓷，一点儿疤痕都没有，陆星芒实在忍不住不开口了，收回目光，顺着冯世添看下去，淡淡道：“你腿有人家一半好看么？你瘸不瘸？”

　　冯世添被堵得哑口无言。

　　几秒后，冯世添总算明白了：“是个瞎子。”

　　“你他妈会不会尊重人。”陆星芒凉凉道。

　　冯世添无辜眨眨眼，一副躺枪的表情。
　　他莫名其妙，再次觉得今天是极其魔幻的一天，竟然会从陆星芒口中听见“尊重”二字，可怎么就没见他陆星芒平时多尊重谁呢。

　　几个二世祖从小骄纵到大，凑在一起说话从来就没客气过。
　　既然这么客气，“陆大佬，人家小姑娘好像过公路有点儿困难，要不您去帮扶一把？”冯世添斟字酌句，却又阴阳怪气地说。

　　陆星芒一声轻哂。

　　他是那么好心的人么。

　　没多久，对面传来声响。

　　是两个小学生，人手一根冰淇淋，打打闹闹地走到予鲤身边，在等待指示灯变化过公路。

　　小孩子还比较自我，打闹起来没有数，不小心撞上旁边的予鲤，手里的冰淇淋差点抹在她雪白的衣服上。
　　愣了一下，小孩子当即扬起头，冲她毕恭毕敬地一鞠躬道——“对不起，阿姨。”

　　予鲤：“……”

　　但没多久，予鲤弯弯唇，声音清清浅浅的动人，带着几丝甜腻，就如同一口冰淇淋奶油似的：“没关系。”

　　“啊，绿灯！”
　　“早亮了，都怪你！”
　　……
　　两个小学生嬉闹着过公路。

　　予鲤不常出门。因为情况特殊，总难免给他人造成麻烦。但现在跟在这二位小朋友身后过斑马线，就要比自己一个人安心许多。
　　每次出门都是奶奶带着她。
　　但她不愿意总麻烦奶奶，因为奶奶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因为开始反应慢了，两个小学生走到一半，指示灯忽然变红了。
　　两边儿车子同时往前蹿了一段，却不得不因为他们三个而刹住，发出一声低沉轰鸣。
　　两人一声惊叫，兔子似的，嗖地一下就蹿到公路对面。

　　两人蹭过陆星芒身边，陆星芒不屑地轻笑一声：“两个兔崽子。”

　　但如此一来，公路上就只剩下予鲤一人，拄着个小拐杖，慢吞吞走在斑马线上，堵住了很长一排车。

　　后面的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耐烦地按响喇叭，刺耳得要死。

　　陆星芒一开始无动于衷，看戏似地微眯着眼。
　　而这声喇叭又实在有些刺痛他神经。

　　默了默，他把手里的烟蒂摁灭在一旁垃圾桶上，兀自走上斑马线，挡在车前。
　　少年的脊背直挺，身材修长，高大而结实。他侧脸向后，一双眸子冷冷地看着一排排车。

　　与此同时。
　　一瞬间在满是梨花香气的空气里，淡淡的烟草味道漫进予鲤鼻腔。
　　那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
　　小姑娘微微一愣。

　　这样的烟草味道很独特，和奶奶推拿房里淡淡的药草味道略有相似，都是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味道。
　　而这样的烟草味却更带着点诱惑，迷人，或是什么另一种十分别样的感觉。以及那近在咫尺的温热温度，都在告诉她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存在。

　　小姑娘扯起嘴角——
　　“谢谢。”

　　陆星芒没说话。
　　眼里依旧是冷锐和漠然。

　　许衡和冯世添则目瞪口呆。

　　行吧，陆星芒可能还真有点儿人性，会尊重人。
　　不，是关爱人。

　　*

　　天桥上有一家美容院。
　　欧式宫廷的复古装潢，屋内还燃着淡淡的熏香，孙荇刚做完美容，脸上还浮着一层晶莹水光。皮肤虽已有松弛迹象，却在近乎完美的保养下保持着光滑莹润的状态。

　　她拍着脸，走到落地格子窗边向下看。

　　“巡礼市还真是小，那不是陆家那个小魔王嘛。”她跟旁边的服务员说。

　　“啊？陆家？”听者有些茫然。

　　“嗯，就是大姜姐的儿子呀。”二人都是这家美容院的常客，孙荇跟小妹解释，“大姜姐，姜汀，她不是陆家夫人嘛。她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子，都快宠成小祖宗了，无法无天的，简直无所不能。”
　　“上个周还把同桌给打住院了，弄得人家收了笔钱直接办转学，姜汀都快头疼死了。”
　　“这样的小魔王，我怎么可能一眼认不出来。”

　　小妹惊讶地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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