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系夫君追妻记[聊斋]

　　夜色渐深，棣棠偷偷溜出家，钻进一座坟冢。跳进棺材里，向下一推木板，露出一段阶梯，她幻成狐形，一路即奔，行了半刻，看见一个大门——“冥界”。

　　门两旁站着几个面容凶煞的鬼差，仿佛没看见一样，任由她闯进去。

　　她摇身一变，化作一位风华绝貌的女子，轻门熟路地走进一栋繁华酒楼，透过珠帘见冥焱已经坐在雅间里品小酒了。

　　咿呀，焱焱还未见过我化为人形的样子，不如骗骗他。

　　她掀开珠帘，和他对上眼，羞怯低头，假意迷路，“咦，不是这里吗？实在对不住，公子，小女子冒失，走错了。”
　　说罢捂着脸，出雅间。

　　“姑娘，且慢！小生还是第一次一堵姑娘这样绝世的美貌，想请姑娘小酌一杯。”

　　哈，没认出来。棣棠暗中喜笑，一转身，冥焱已杵在面前，只与她隔了半尺。

　　轻拍她头，饶有兴趣，“确实冒失了，身上一股狐狸味。声音也不知道变个差别大的。”

　　“你……”都知道，哼，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行吧，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避重就轻，她拎着裙子转圈，周身散发着灵动和纯真，“焱焱你看。”

　　“嗯～仙女，仙女。”
　　她正开心享用对方投来的夸奖，外面一声咆哮。“滚滚滚！”

　　酒楼之中，平常都是些玩乐交谈声，此时却杂了不一样的声音，不免扰了鬼的兴致。

　　“小爷，咱这儿最近确实没啥好茶。”小二歪着嘴，面露苦涩。

　　宏福酒楼是冥界有名的消息聚集地，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鬼来这里交易自己想得到的信息。他们口中所说的茶，指的就是那些消息。

　　棣棠隔着雅间的竹帘定睛一瞅，忍不住摇头，又是他。外面冷着一张脸的男鬼，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打听一些仙门秘籍。要是打听到，就会不惜一切手段得到它。要是打听不到，就坐在酒楼里几夜几夜不走。

　　其间还板着一张凶煞脸，对上进来的每一个鬼，瘆鬼的很。只要他来，酒楼那几日的客人都会少许多。

　　有次棣棠想上前搭话，他一言不发，逮着她眼睛一瞪，露出寒光，吓得她愣是把吐出来的字生生咽了回去，灰溜溜跑了。

　　“焱焱，怎么让这个人理我？”她喝了一杯酒，甚是费解，闷闷在桌下拽冥焱的衣角。

　　“你想认识？”

　　“对啊，他收藏那么多仙术秘籍，一定很厉害。”她说的时候眼露崇拜。

　　冥焱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打趣，“想抱大腿？”说罢起身走到那鬼身旁。

　　不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那男鬼竟起身，同他一起朝雅间里走。

　　“咳。”见他走过来，棣棠低头，紧张扯扯衣服，抬头，骨碌眼，诧异看向冥焱。

　　认识冥焱的时候，棣棠才十岁，那时她还是只天真烂漫的小狐狸，每天只知道在乱坟岗里追追蝴蝶，赶赶老鼠。有一次在郊外遇到冥焱，长得真真好俊美，她兴冲冲上去打招呼，没想到却叫他先开了口，“哪里来的傻狐狸？”。

　　棣棠只觉这人傲慢无比，露出獠牙吓他。谁知他不为所动，竟折下一断树枝，在她牙上一剔，扯下一片菜叶来。

　　真是羞死只狐狸了！气呼呼地刨起一把土挥上他脸，贼兮兮跑了。

　　本以为，他们不会再见到。但，缘分，真是挡也挡不住。

　　她外出蹦跶时被一只老虎盯上，给他一路追杀，差点成了口中食。冥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掌劈了那老虎，末了得意一笑，“有哥哥在，一切不是问题。”

　　惊魂未定的她，觉得他就是上天派来的保护神。冥焱一个公主抱，咻的一下，就把她送回了家。从那儿之后，棣棠追着他学法术。再之后，得知他在地府当了个小官，更是对他崇拜不已。

　　如今他又得意一笑，拿手中扇子敲敲胸膛：有哥哥在，一切不是问题。

　　那鬼一改冷漠，“是，棣棠姑娘？”
　　“嗯。”

　　“久仰，久仰。在下敬你一杯。”说着，自行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与她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只道了一句告辞，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鬼，有点意思。”棣棠望着空荡的大街，呆呆回头。“你是怎么做到的？”

　　冥焱坐下来，将酒杯送到她面前，直到棣棠捧着壶殷勤倒满才坐下，“这还不简单，他缺啥？”

　　“什么！焱焱，你这也太不地道了。”他的意思就是送了那人一本秘籍啰，她气到把酒壶重重砸在桌上。那个鬼，那么冷漠，那么肤浅的敬酒之交，哪里值一本秘籍，真是血亏。

　　谁知冥焱压根没在意她的反应，“我听说，你家在平邑城里找了个宅地？真要搬走了？”

　　哼，棣棠恼恼坐下。见他换到更紧要的话题，深吸一口气，扯起嘴角点头。

　　“我不希望你走。”
　　“嗯，改天落好脚，你要来啊！”
　　两人同时开口。

　　冥焱拧着眉头，语气强硬，几乎在是命令她。

　　棣棠一愣，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对她。她暗搓搓拉着冥焱的衣角，“我搬走你不高兴吗？”

　　“对。”

　　对方态度冷漠，不想给你台阶。棣棠噘嘴，扯扯衣角。

　　“可是为什么呀？”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非要去有人的地方，傻丫头，你知不知道？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他盯着酒杯，将这些话埋在心里。

　　“为什么？”棣棠气哒哒，理直气壮地站起来，“难道你忍心让一个拥有倾国倾城貌的人，住在乱坟岗，每天晚上被一群恶鬼觊觎？”

　　正进来上菜的小二，只听到这句，偷偷撇她一眼，不敢置信，“冥界你都敢闯，还害怕一群恶鬼？明明是只凶狐狸，偏偏要装弱女子。这年头讨心上人关心，都要装软弱才行吗？”

　　棣棠咂舌，差点没被一口冤气憋死。朝小二一瞪，你咋不把我夸成妖界霸主呢！“你是很闲？还是很闲？”

　　转脸沉下气，抿嘴，“为什么啊，焱焱，人间多好玩啊。”

　　“就因为好玩，你才不能去。修行要找个清净的地方。”

　　棣棠的法术都是冥焱教的，按理她该叫他师父。师父说的话，徒弟不该违抗。但是，人间真的很……有趣啊。

　　“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练功。一刻也不会落下。”

　　冥焱换了一个大碗，倒满酒，灌下肚，闷声不吭。他一向是讲究风雅的，从来没这般喝过酒。

　　“焱焱，你不要这样嘛！”棣棠一下没一下地拽着她的袖子，心虚不已。

　　他眼色暗沉，扔了碗，直接上酒坛。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要这样啊！”今天的他太反常了，看得棣棠心慌，她伸手去拽酒坛，始终不得力。

　　半晌，冥焱放下酒坛，咽下口中的酒，“我舍不得你。”

　　棣棠心中一滞，当真舍不得她？“你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我们不都是在平邑嘛？不过就是搬进了城里。对你我来说，也没差几步路。”

　　“是啊。”

　　“所以你别担心，我只是换了个地方。”

　　“嗯。”冥焱的态度逐渐软下来。棣棠松了口气，“我棣棠，何德何荣居然让你为我这般忧愁？今天的你真的不像是你？”

　　冥焱冲她一笑，将头埋下去，眉宇黯然露出悲色，稍纵即逝，“哎，罢了，罢了。就是想着你要遇见好多陌生人，怕你不适应。”

　　不远处公鸡长鸣，他起身，拿扇子毯毯衣服，恢复之前儒雅的样子，“天快亮了，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棣棠泱泱不欢离开冥界。

　　乱坟岗静悄悄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清凉味道，与往日不同。

　　“嗯？”这戾气，与往日相比，淡了不少，不仔细闻，甚至嗅不出来。好奇怪。

　　可不能让阿爹阿娘发现她一个人在黑夜浪.荡，她蹑手蹑脚地踱进一个坟冢，趴在床边，轻摇睡憨的狐儿，“清蔓，清蔓。”

　　“嗯～棠棠，你又出去玩了。”

　　“清蔓，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晚上的乱坟岗有点不一样。”

　　床上的狐儿翻了个身，迷糊道，“几个时辰前，来了几个鬼差，说今天阎王发慈悲，特赐这些孤魂野鬼重新投胎的机会。然后一溜串地把咱们乱坟岗的鬼，全带走了。”

　　她突然坐起来，将棣棠拽上床，眉飞色舞，“棠棠，高不高兴！再也没人骚.扰我们了。咱们也不用搬家了！”

　　“哼，不高兴，我要到人多的地方。”情况有变啊。

　　天一亮，生怕自己爹娘改主意，棣棠叼着捕好的猎物，殷勤送到两人屋前。

　　“你和你阿爹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一大早出去找宅第，一个刚睁眼就来献殷勤。”素如咬了一口肉：鲜，女儿送的就是不一样。

　　“阿爹去找宅第了！真是辛苦了！”棣棠默默将一大半的肉收起来，阿爹这么辛苦，要多吃点。

　　“阿娘，慢慢享用丫，我先走了。”

　　“唉。”素如瞅着那堆被带走的肉，狠狠一叹，这个偏心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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