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鹃血牙璋

作者:於意云晋江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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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自家发生的血案,两处王府的主人都只是若无其事,更不许家人声张,所以武皇并不知晓两个儿子的床榻上曾是何等的血淋淋。但将军白琦的死却瞒不过。消息传到朝堂,武皇大怒,以京都戍备不力责问九城兵马司都督失职之罪。九城兵马司都督跪在陛前连连磕头,直至额头出血。秦王站在一旁毫无表情,晋王也是一脸平静。至到武皇喝令要将九城兵马司都督推出去斩了,子谦才出列启奏,虽有失职,罪不至死,求武皇开恩。
      武皇盛怒中连儿子也一并教训,秦王被罚俸三个月,且闭门思过,不得旨意,严禁外出。九城兵马司都督被革了职,不过好歹命保住了。待下了朝,武皇还把子谦叫至御书房,继续责骂了半个时辰,然后斥退。子谦上表自责,奏疏写得悔痛恳切;又过了七八天,估计武皇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晋王子健才约了燕王子敏、鲁王子信、韩王子勤和越王子颖一起来给子谦求情。武皇听几个儿子求告完毕,便放过子谦那三个月的禁足。子颖出了皇宫就直奔秦·王府,一路兴高采烈。
      子谦在正堂迎接十三弟,听了好消息,淡淡一笑,也并没有什么喜色。子颖自己高兴了一阵,见子谦不怎么说话,也就讪讪地住了口。左右无聊,子颖随口道:“四哥,你这里怎么这么多乌鸦?”随着他的话,堂外就扑拉拉地飞过了几只黑色的鸟,一路呀呀大叫,倒似十分欢欣鼓舞。子谦怔了怔,道:“前几天病死了一个女眷,大概丧气还没退。十三弟你也别久坐,过几天晦气散了再来。”
      子颖答应着起身告辞了,子谦送他到了大门外。看弟弟的车走得不见了踪影,子谦这才回头,疑惑地看天。接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放晴,碧空里一片灿烂阳光,点缀朵朵白云,然而理应清爽怡人的空气里却飘散着难闻的腐臭。
      先是成群的乌鸦飞临,然后就出现了异味。一开始味道还不明显,子谦只以为是哪里风吹来的怪味,几天过去,臭气越来越浓,就像一只无形的死兽压在了秦·王府。上百只乌鸦成天在殿堂的琉璃顶上哇哇大叫。晴天里腐臭被温热的阳光一烤,越发明显。
      这秦·王府,真是要闹鬼了不成?
      窈娘的病好歹有了起色,本来是高烧到昏聩,后来烧退了,勉强还能起来走动。但不知谁多嘴,悄悄告诉了窈娘,那夜王爷枕边的人,不是病死,而是如此这般。窈娘听后又骇倒昏厥,今日醒来,面上仍是没有血色,用了汤药,蓄了几分力气能说话,便差身边侍女快请王爷来说话。
      子谦拉着窈娘的手温言抚慰,窈娘摒退了左右,缩回手来,低声道:“殿下大恩,容贱妾至地母农神祠出家罢。”
      子谦一怔:“这是为何?”
      窈娘仍是低声怯怯道:“既然未娘娘回来了……”
      子谦沉默,窈娘更不敢说话。半晌,子谦站起身,淡然道:“你既不愿意再待在这里,等你身子好了,想去哪里,随你。”他自己拉门出去,后面窈娘的声音飘来,如释重负,感激涕零:“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
      明晃晃的阳光像小刀子戳着眼,乌鸦的叫声此起彼伏,一声声都是心满意足。子谦一路疾走,厉声喝道:“都是死人不成?赶走!赶走!”
      王府长史官忙命小太监们拿了长竹竿捆了红布条轰赶乌鸦。受了惊扰,乌鸦翻飞盘旋,上下扑腾中叫嚣更加刺耳。有什么东西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正砸在一个小太监的头上。小太监疑惑地弯腰看,落在地上的是一根半腐烂的人指。
      子谦这才从一片混沌中醒悟,命人架梯上房看个究竟。在秦·王府连绵纵横的青色琉璃顶上,小太监们发现了好几具尸体,都被人恶作剧地摆得端正,手脚横跨在房脊,停放得十分稳当,所以数百只乌鸦接连几天又踩又啄,尸体也没有滑落。大概为了给乌鸦们方便,尸体被剥光了衣服;大概为了给子谦迷惑,尸体都被削去了头颅。腐烂之余又被撕扯吞吃,尸骸上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线索可寻了。

      每天都有很好的参汤喂在嘴里,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他觉得自己只是睡了长长一觉,不过这一觉睡得不塌实,做了好些噩梦。每一段梦境都充满了杀伐,敌人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像鬼魂般从地底涌来,他根本无法抵挡,只好徒劳地挥舞长刀,却发现刀刃早已卷曲,刀身早已断裂。他就手无寸铁地暴露在蜂拥而来的獠牙下,被一群红眼的牛头马面撕成碎片。
      死,原来是这么痛。
      比死更可怕的,是不死,而是濒死的那一瞬停滞了,无限延长,成为过去、现在和未来,成为永远不会终结的、最恐惧的痛苦。
      或者这个梦还未醒?不然为何置身这陌生的所在?身上仍是被撕裂般的剧痛?
      陌生的所在,平滑的青砖地面,屋子虽不大,但家具陈设周全讲究,质量上乘,样式亦是不俗。
      房间里一股冷清的灰尘气,混合了自己身上汗液血液的酸臭气,真不是个好梦啊……
      但窗户上渗进了光,是天亮了么?
      门外有鸟鸣,啾啾啾啾,唱得欢快,还有细细一缕清丽的歌声钻进来:“流血成海,血海无由。何日以止,何时以休?何人渡我?何以为舟?堪痛堪虑,堪恼堪愁……”
      歌词是很悲伤的,但歌声却平静,甚至有三分天真的喜意。呀的一声门开,唱歌的人捧着一盆热腾腾的洗脸水进来了。长发披垂的女子,高挑身材,雪白肤色,嘴角含笑,眼睛眯成两只小月牙儿,黑曜石般的光芒在眸中闪耀,但那笑容却充满怪异的凄楚,似乎眼里随时会滚下泪来。
      他紧盯着她,却动弹不得。她笑道:“擦擦脸罢。”说着从盆子里绞起手巾,轻柔地在他面上拭过。纤长十指,半寸长的指甲上精心染了丹蔻,鲜红就在眼前闪动。抹去了这几天的油腻汗垢,他觉得精神一爽,胸中生出了不少力气,于是嘶哑地说:“你……”
      “换干净衣服罢。”她说着撩开被子,并不费心去脱他那身捂得馊臭的衣服,而是嗤嗤几声就撕成碎布。赤条条地露在她面前,他顿时惊窘,血涌上头,她却面色不变,似乎看见男子的裸体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她先用热水手巾替他擦了一遍身,擦得小心细致,处处周到。他既反对不得,只好讪讪然面红耳赤地听天由命了。她抖开细白麻布的上下衣裤,套在他的身上。身体清爽许多,更觉舒服。“你……到底要怎样?”他疑惑地问。
      “不住这里了。”她淡然说,并不看他。
      门开着,晨风拂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苍青色的天正渐渐透出蓝光,看来今日天晴。他看见普通的小小院落,地上还有前几日落雨的浅浅积水,青石井栏边一棵碗口粗的树,枝条摇曳婆娑。红艳艳的树叶唰啦啦地响,好像许许多多的手掌相互间轻轻拍击,欢快的鸟鸣声也正从浓密的枝叶间流淌下来。她的目光清澈得像个孩子,穿过那平凡的小院,安静地落在对面厢房的门上。他忽然想起一个极不寻常的所在似乎正是眼前这般平凡。“这里……这里……”他连声惊道,“你到底是谁?是谁?”
      “有一件东西,你应该认识。”她说,摘下挂在墙上的长长包裹。解开外面青黑色的粗布,里面是洁白柔软的细棉布,抖开这层白色,又露出丝绸的鲜红,在这娇贵不菲的呵护里,还有红白相间的精绣。就像层层叠叠的珠箔锦屏迤俪开启,终于露出了佳人的绝代容颜,惊世骇俗。待那核心的秘密全貌呈现,天地间的色彩都如风卷残云般全消退了去,只剩一团赤色闪耀如火,如血,如心。他的心底如海啸般汹涌,神魂激荡,双眼灼烫,似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他却是安静地看着,再不多问一个字。

      他不知道,数天前,在对面那间厢房,曾经发生过一起窃案。这窃案若是说出来,定会令天下人震惊。但失主闭口不谈并因此离开上都,所以上都今日虽暗潮汹涌,看上去仍是一派春日欣然的喜乐平安。
      他不知道,三年前,在万里之遥的西南——那里尚不是大洛帝国的蜀山郡,而是一个叫巴的王国——王宫里曾发生过一起窃案。那窃案已不了了之,但失窃之物如今正呈现在面前,他没想到今生会再见此物,不由得对命运的安排感觉惊疑、敬畏,并沉默。
      他不知道,这两起窃案是同一个人做的,这人正对自己微笑,笑容里没有了那造作刻意的谄媚,就如晨曦晴空的柔风一样清馨美好,沁人心脾。这人说起话来轻缓玲珑,像珍珠滚落玉盘,但每个字都惊心动魄,掀起山雨来前的狂风满楼。
      他不知道,这个人向他讲述的过去和未来虽然是真实的,但这只是海面的澎湃波涛,海底究竟有怎样的暗流在绞缠冲击,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知道全部真相的只有神明,其次是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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