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鹃血牙璋

作者:於意云晋江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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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
      真奇怪,睡前明明关好了窗户,却不知为何现在有轻寒夜风吹了进来,还带来了这样的呼喊。
      “将军……将军……”细微的呼声就在耳侧飘荡,是一个女子的声气,浸透了幽幽的怨尤,却又含了三分天真笑意,就像在小小地埋怨一个最熟悉的朋友,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忽左忽右,若有若无,仿佛是从噩梦中泄漏出来的一缕黑光,从地狱最底层渗透上来的一丝阴风,惨淡而诡异。“将军……白将军……”
      来者……
      不善!
      白琦猛然睁眼,同时伸手抓去——征战多年的习惯,佩剑就挂在床头。然而落手一空,他不由大惊:“什么人?”话音未完,已从枕下抽出匕首奋力横削。虽然还没看见恶意的来源,但已直觉到危险所在。暗夜里一道惊心动魄的银弧闪过。“来人!来人!”白琦大喝。
      一室白兰花的香气如水流淌,冷冷的清甜。床边立着一个长发披垂的女子,灰白的身影似乎毫无重量,立定不稳,就在夜风中摇摇荡荡。倏地一下,幽灵一般,那白影堪堪擦着愤烈夺命的银光后退三尺,就像是被匕首破空时激起的微弱气流吹得倒退。但是在后退之前女子仿佛抬了抬手,只听铛的一声,匕首已断在地下。女子咯咯轻笑着:“人啊,都睡了,你再也叫不醒的。”
      “你是谁?”白琦稳定心神,沉声喝问。他攥紧了双拳,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额头瞬间渗出了汗水,这紧迫的压抑之感甚过万马千军——敌人再多也能看清来路,而这来自另一个世界般的邪魅,叫他如何抵挡?
      凄清的天光从半开的窗户里照进,朦胧映射出那女子高挑的身量,待女子优雅地将面庞左右的披拂长发挽到耳后,但见她嫣然一笑,面白如雪。五官轮廓隐隐地辨认清楚,长眉斜飞,英气勃勃,眸若含珠,暗夜里也有华光隐隐。白琦大惊,禁不住要后退:“你……你是……”
      “真是对不住啊,白将军。”女子轻抖长袖,掌间多了一把短剑。那剑毫无光华,在夜色里看来,一如她的衣衫般是灰白的。“如今秦王身边最得力的人就是你……”她微微颔首,倩然而笑。
      话音未落白琦已纵身跃起,左臂护胸,右拳奋力击向女子的下颌。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是人是鬼,那短剑上喷薄而出的杀意凛冽纯粹,号令千军的大将已不知在黄泉路上去来过多少回,此番也断不肯引颈就戮。这博命一击既去得迅猛,更出乎那女子的意料。白琦觉得拳下所触只是幽凉,虚无,仿佛是一团湿漉漉的雾,而女子似乎因错愕还一动不动。猛力已发,只要是人,毫无防备地受此劲道定会昏厥——白琦心念闪动,同时一丝焦灼的绝望油然而起——如果那不是人呢?
      一念未绝,右臂剧痛,死亡如滔天巨浪瞬间压来,白琦眼前一黑,已不知身在何处,只听见在耳中排山倒海般的隆隆轰响里,女子娇媚轻俏的浅笑竟清晰无比。
      “我不得不杀你……”

      将军白琦遇刺。
      听到这个消息时秦王子谦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千斤巨锤猛落,把冰块砸成粉碎。他一把抓住报信的人,似乎是要用目光中的锐利冰寒击穿将那人的脑浆,随后他把那人狠狠地搡到一边,一路疾走,亲自到马厩去牵马——他说不出话,嘴唇颤抖着,面色青紫,像是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三九天的大风雪中,但心里翻沸的是火,是地底深处汹涌的岩浆,而火山口却越来越冷,越来越重,不肯给他一丝发泄的缝隙。
      你……你?不!就算你已成孤魂怨鬼也绝不会做这种事!那会是谁?是谁?
      胸中有闪电在撕扯,一道一道凉幽幽的裂口慢慢地泛出了炽烈的疼痛。脑海里乱纷纷的像浊浪翻涌,又听见嗡嗡喧闹,是千百只马蜂的狂舞,毒针蛰刺火烧火燎。每个设想都是真的,又都不是真的。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万一是……晋王子健?
      子谦像是迎面撞上一堵透明的墙,忍不住顿住脚,低低地喘了一声。但不管怎么样,白琦还活着——重伤,濒死,但还活着——他还能活多久?
      他还能活多久?
      子谦打马狂奔至白琦的将军府。白琦躺在床上,颜色惨淡,眼睛浑浊,双臂俱断——这个倒是小事——喉间一道创口,几乎触及要害血管,心间一个血洞,深可见骨。子谦紧紧地握了白琦的手,沉默无言。因为颈间有伤,白琦发音十分困难,他只好用尽浑身的力气,在子谦的掌上颤巍巍地缓缓写字。
      “巴?”子谦感觉天地翻转般的大错愕,竟和原先所想全然不同,再深究,似乎又很有道理,原本就该如此。难道先前诸念,全是多心的自扰?“你说刺客是从巴地来的?”他小心追问。
      白琦的脸色十分痛楚,却是连皱眉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慢慢地垂下眼睑再睁开,表示:“是。”然后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伤口分明已经包扎好了,但房间里腥甜的血气仍是浓厚得化不开,沉甸甸的,像漫天的乌云被压进这一室,随时会淌下红雨。虚空里还有什么在撩拨着人的耳目,像恶作剧的嘘气,像吃吃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除了白琦受伤,刺客还杀死了白琦寝居附近的仆从亲随,每人都是胸口一洞,心脏破碎,死像惨痛。主人既受重创,又要收拾诸多下人尸体,将军府里一片凄惶愁苦,好些仆人竟逃出府去,再不敢在这凶宅停留片刻。子谦既见了白琦的面,再是揪心也无奈。他在白琦身边默默地守了片刻就退了出来。走出白府大门时只见一辆轻便的乌壁青毡马车驰来,停稳当了,一名青衣老者拎着个小药箱,扶着小厮的手垂头急切而下。
      “朱先生。”子谦先招呼道,恢复了一贯镇定从容的风度。他知道这是晋王子健的幕僚,姓朱名贤,字益贤。
      朱益贤因低头下车,尚没看见子谦出门来。待听了招呼他才抬头,正经施礼道:“给殿下请安。”
      子谦微笑,点了点头:“先生来看白将军,真好极。”
      “愿为白将军尽绵薄之力。”朱益贤郑重回答。

      朱益贤入晋王府已有几年了,因他极擅歧黄之术,自打认识他后,晋王子健就再没召过太医,就连内眷有恙,都是放心地“请朱先生看看”。听说晋王几次热心地荐他去太医院任职,朱益贤都以性情闲散、受不得拘束为由而推却了;有时候一些官员生病,子健前去探望时,也向官员们大力推举朱先生,请他诊脉开方,俱是药到病除,还治了好几起太医束手的疑难杂症,因此朱益贤在上都官员里以医术高妙闻名,只不过因他是晋王幕僚,不是供职的太医,平常官员不好意思烦请他。
      子谦也领教过朱益贤的本事,曾有一回右胁无明胀痛,太医治了一个月效果甚微,倒是被朱益贤灸了几针,吃了两帖药后就痊愈了。为此子谦曾重谢朱益贤,朱益贤却悄悄地再到秦·王府,把大部分贵重的谢礼退了回来,说:“朱某不过是个草头医,殿下此举,怕是令太医院诸大人寒心。其实诸大人医术都高妙,只不过殿下千金贵体,大人们下药又都谨慎,多用温补之方,慢慢调养;不似朱某胡乱胆大,又凑巧对症,所以殿下好得快些。”为这事子谦便不曾小看了朱益贤,每每见了他,招呼也颇客气。
      白琦遇刺的消息刚传到晋王府时,子健的惊骇不压于子谦,只是惊骇之余,那幸灾乐祸之心又和子谦的刺骨剧痛大不相同。朱益贤既有良医的盛名,便急到白琦的府邸里探视,传达晋王的恳切慰问,并进献两瓶精炼细萃的伤药,然后回来和晋王细论见闻。
      “哦,真是有趣……”子健支着下颌振奋笑道,“刺客竟是从巴地来的女子么……灭巴,四哥是主帅,白琦是先锋;当初攻破巴都,四哥还下令绝了巴国王室,要说巴人寻仇,倒也合理……只是为何不在巴地就下手?而且,按先生所言,那刺客功夫不弱,又怎会留下活口、更泄露形迹?”
      朱益贤捻须不语,沉默片刻方缓缓道:“我细看了白琦的伤势,双臂俱断,但断法却不同。依我推测,他曾重击刺客,猛力返回便震断了右臂;左臂,却是挡在胸前,被剑气击断,因这一挡,才护住心脏未伤。本应碎心斩首,如今却重伤未死,可见那刺客的杀招走的是暴烈一路,求一击便成,若不成功,便没有后手……不过,白琦本身功夫不差,又是统领千军多年征战的大将,颇有过人之处,他拼命反搏,那一重击伤了刺客也说不定,所以才剩了这半口气罢?”
      “不管怎样,白琦现在是没用了,倒省了我们一手。”子健笑道,“那刺客要受了伤就更妙。”
      “白琦现在虽未死,那般伤重,可也是生死难料。我多去看望他几次,就更保险了。”朱益贤微微晒道,“我担心的倒是那刺客。她先前刺杀太子,只怕日后……”说到这里,朱益贤眼角跳动了一下,眼中的光芒变了味道,越发深沉。他思量片刻,轻轻一笑,问:“未倾松离了上都,白琦重伤如此,秦王算是失了倚靠,又断了臂膀……殿下打算如何行事?”
      “夜长梦多。”子健也轻轻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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