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之妻

　　出了皇城，天便阴的像是铺了一层厚重棉被，裴玄贞和昭阳都系了厚厚的云锦披风，仍然觉得寒意无处不在的往怀里灌。

　　丫鬟下人们忙前忙后的扶着二人上马车，裴玄贞却忽然停下来拉住了昭阳的手，昭阳不解，但还是在原地立着站了。

　　冬日积雪冰寒，北风吹得人一个透心凉。裴玄贞修长温热的手指轻轻抚上昭阳的脸，然后顺着一点一点的往后，从她纤细的脖颈后面小心的将她披风后面的昭君帽提了上来，为她尽力遮挡一点点风寒。

　　“夫人，以后，我们尽量不回来好不好。”

　　昭阳知道，今日这一趟，裴玄贞多少有些气恼，他不像自己，从小就习惯了这些兜头扑面而来的刁难欺辱，他是金尊玉贵侯府独子，尊荣体面父母宠爱都是头一份儿。哪里受得了这般明里暗里的嘲讽与欺凌。

　　昭阳反手握了握裴玄贞的手，道，“皇长姐的话，小侯爷别往心里去。”

　　裴玄贞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和她无冤无仇，她那般说话，不过是想给你难堪罢了。况且，我本身就是一个瞎子。这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我只是恼她们，这样待你，也不知过往多年，你在这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小侯爷不介意？”昭阳一边牵着裴玄贞朝着马车行去，一边讶异于裴玄贞的坦然。

　　“人有美丑高低，身体有健康与病弱。这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裴玄贞跟着昭阳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有家仆急忙垫了脚石过去，裴玄贞上去了，昭阳才自己慢慢上去。马车内四角坠了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狭小密闭的车内照的亮亮堂堂。

　　昭阳伸手去解裴玄贞的披风，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下巴，被裴玄贞忽的捉住，握在手里，道，“怎么回事，手竟这样的凉。”

　　昭阳想要缩回手，却被裴玄贞拉着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的眉眼神情一如这寒冷冬日里磊落清冷的竹柏，寡淡却又坚定。昭阳看着那一双沉静无波的双眼。心中一声轻叹。

　　“小侯爷的眼睛，是……”昭阳想着，如果可以，宫里御医无数，怎么就能一点法子都没有。

　　“七岁时盲的。皇上他在城门外做上元节庆，花树银花人海涌动，我记得有爆竹有的能飞上天，抬头看的久了。或许是落了灰，回来就看不到了。”

　　昭阳冰冷的指尖贴着裴玄贞温热的脸颊，冰冷僵硬的手指一点点的恢复知觉，昭阳道，“以后，我就是小侯爷的眼睛。”

　　裴玄贞笑了笑，道，“我的眼睛总是生病，公主怎么能做我的眼睛，公主要做我的连理枝，比翼鸟，心上人。”

　　昭阳忽然有些想笑，但眼眶却觉得温热，一道圣旨，为什么他就愿意待自己这般好呢，这么多年来，她苦苦追求的温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忽然在她贫瘠单薄的生命里，落地生根滋养出一片无限浩大的温柔花海来。

　　“嗯。我会做小侯爷的连理枝，比翼鸟，心上人。”昭阳的手已暖，便轻轻地抽了回来，裴玄贞也怕一直掬着她她不舒服，便也由着她去。

　　昭阳将二人的披风都解了在一旁叠好，轻轻挑开马车帘子，看着外面逐渐飘起来的雪花，一直在心里反复思量，如今的太医署到底有没有谁，有这个水准，可以为裴玄贞的眼睛尽力一试。

　　“外面可是下雪了”裴玄贞问，帘子被挑起来，冷风更劲，却是比刚刚更多了一分彻骨寒意。

　　昭阳将帘子放了下来，又将裴玄贞的披风抖开盖着他的双腿，轻声道，“嗯。下雪了。”裴玄贞将那披风往一旁挪了挪，两人四双腿便都盖在披风之下。

　　“待会儿回府上去，让他们顿了热热的锅子上来，外面落着雪，在屋子里面吃锅子最好不过。”
　　裴玄贞笑道。

　　昭阳轻轻嗯了一声，从偶尔被风掀起来的车帘缝隙里面看着外面逐渐纷扬起来的大雪，那种飘摇人生忽然有了落脚之处的踏实感，让她甚至觉得这隆冬大雪天都不那么孤寒。

　　真好啊，晚来天欲雪，红泥小暖炉。有人和她一起吃热热的锅子，喝一杯佳酿。四季轮转，便都是可以入诗入酒的人间寻常。

　　裴玄贞在披风之下紧紧地握着昭阳的手，从前都是他一个人，虽然府中下人都算尽心尽力，他自己心胸也是坦荡无惧，但毕竟主仆有别，便是最亲近的小厮，也不能和他与昭阳这般互相体贴慰藉。一只孤雁忽然有了伴，那么飞于九天还是栖于南山，天大地大，又有什么不同。

　　马车到了侯府的时候，地面已有厚厚积雪，下人们递上了一把淡紫色的翠微描山水伞面油伞，昭阳单手撑了，想要为裴玄贞遮一遮这越来越大的风雪。

　　裴玄贞伸手摸着将伞接了过来，笑道，“夫人离我近一些，不然我看不见，遮不到你。”

　　大雪往脖子里面钻，昭阳本能的听裴玄贞的话，往他怀里站了一些，裴玄贞举着油纸伞，感觉到鼻子底下都是桂花头油的香味，不禁微微一笑，道，

　　“这把伞太小，夫人再近一点。不然我为了给夫人挡雪，只能让我自己淋着了。”

　　昭阳不疑有他，几乎是拱进了裴玄贞怀中，有下人想再递上一把伞来，被裴玄贞的贴身小厮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家少爷的心思他要看不出来，他就做不了贴身小厮！

　　大雪纷飞，天地间茫茫一片，一众丫鬟小厮都在风雪之中远远地垂首而立，一对璧人撑着一把紫色油纸伞，安静如画般的立在一片白雪之中。

　　“夫人，我看不见路，你不要走的太快。”裴玄贞揽着昭阳，两个人像是赏景一般地从前厅走到了后院，虽然打了伞，但是等到一路走来，裴玄贞肩头已经尽是落雪，倒是昭阳，被裴玄贞护在怀中，一身干净。

　　昭阳将裴玄贞肩头积雪拍落，张罗着下人尽快为他换干衣，一边懊悔道，“早知道用了辇子把人抬回来也不让你走回来，身上落了雪，回头发了热可怎么好。”

　　裴玄贞一边嘱咐小厮去厨房端姜汤来，一边道，“夫人离我那般远，我怕夫人身上落雪，自然是要先顾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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