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之妻

　　正月从整个初一开始，侯府的宾客就没有断过。昭阳夫妻二人虽然年少，但却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处理。迎来送往，收租算账，一时只忙的焦头烂额。

　　初十左右，昭阳因为不小心吹了风，忽然断断续续发起热来，请了大夫吃了好几副汤药，才渐渐好转，整个人却瘦脱了一圈儿。

　　裴玄贞心中焦虑，只下令府中众人不许麻烦昭阳，大小事宜皆由他一人主张论断。

　　昭阳乐的清闲，日日里读书写字，描红刺绣，倒是难得的休养了数日。

　　这一日转眼已是上元佳节，临安街上年年花市灯如昼，裴玄贞早早的备好了马车想着带着昭阳一起去观灯。

　　裴玄贞挑了棉布帘子进来的时候，昭阳正在看一本花鸟图册，一身素白中衣，长发未梳，倒像个未出阁的小女娃娃，不过裴玄贞看不到罢了。

　　昭阳见裴玄贞进来，笑着道，“小侯爷可是忙完了。快些进屋来暖暖。”

　　裴玄贞闻声笑着走过去，昭阳伸手牵着他的手，一点一点的带着裴玄贞往床上去。

　　裴玄贞笑着道，“昭阳养病数日，想来是闷坏了，今日上元佳节。我虽看不到，但还是可以陪着昭阳去走一走。火树银花不夜天。将来昭阳想起来上元美景，总得记起我才是。”

　　“小侯爷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们要分开了一样。”昭阳这些日子以来，在裴玄贞这里反而将以前长久压抑的性子一点点的释放出来，比起刚刚成婚时候的端庄克己，反而多了几分跳脱的少女情态。

　　裴玄贞心中一软，笑道，“当然不是，我和昭阳早就说过，我们要做比翼鸟，连理枝，做这人间最恩爱的夫妻。除了生死，又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分开。”

　　昭阳将手中那本花鸟图册啪的一声合上，“不。”

　　然后顿了一顿，接着道，“纵然生死，也没有办法将你我分开。昭阳之心，就是这样。”

　　裴玄贞伸手去摸昭阳面颊，昭阳主动抓住裴玄贞的手贴在自己面上，笑而不语。

　　裴玄贞温柔笑道，“傻瓜，若有一日我先走，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你先走，我便去陪你。免得你害怕。”

　　昭阳把裴玄贞的手从自己脸上拽了下来，放在手中把玩，似乎是略微思索片刻，然后放下裴玄贞的手道，“你不在，我纵然活着，也是怕的。这么些年无依无靠，如今忽然有了，若是老天再将你夺去，那我就当他是在催我的命。”

　　裴玄贞将昭阳揽入怀中，不再多说，他其实又何尝不知，这世间艰难吃人不吐骨，她一个不得宠的弱女子，深宫大内之中求生存，该是何等的不易。

　　裴玄贞轻声道，“昭阳，我会尽量陪着你，保护你，但是如果万一真的有朝一日，我们不得已分开了，让它代替我陪着你好好生活下去好不好。”

　　裴玄贞说着，将怀中一个木雕拿了出来，递到昭阳手中，昭阳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巴掌大的人形木雕，只是眼睛的部分，是紧闭着的。昭阳把木雕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问，

　　“另一个呢？我记得你前两日雕的那一个，比这个好看。”

　　“你说这个？”裴玄贞从怀中掏出来另外一只大小相似的木雕，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个女子，因为上面裹了一件小裙子。

　　昭阳挑了挑眉，“就是这个，为什么她穿衣服了？”

　　裴玄贞红着脸道，“昭阳不想穿？”

　　昭阳将那只木雕也拿了过来，看着眉眼雕刻细致，神情自然如真，不禁笑着问道，“这个是我？”

　　裴玄贞轻轻点头，“能在本小爷怀里的，只能是昭阳。”

　　昭阳咧嘴一笑，旋即又问道，“那你这个为什么不穿衣服？”

　　裴玄贞笑着道，“我觉得他应该不想穿。”

　　昭阳愣了一愣，便伸手去拧裴玄贞的嘴巴，裴玄贞乐的见她变得爱玩闹，便有意陪着昭阳玩笑，夫妻二人一时乱做一团。直到天色将晚，才换了衣服收拾妥帖，出门看灯去。

　　临安街是整个皇都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因为历年习俗，有未成亲的男女可以在这一日出门。偶有机缘巧合，便可成佳偶一对，或是早有姻亲而不得见的年轻男女也可在这一日偷偷相会。所以这上元灯节，除了花灯缭乱美丽夺人之外，还因着这一层关系而备受人们喜爱。

　　因为出门太晚，所以等到夫妻二人来到长街之上时，已经是行人如织。昭阳一手牵着裴玄贞的手，另一手提了一只描着翠微山水的淡紫色绢面纱灯。走起路来灯光映出一片柔和光晕，落在她素白压金线的长裙之上。远远望去，恍若仙子步履生光。

　　夫妻二人生得都是极好，又加上一身富贵锦绣，两人恍若无人般地走在人群之中，惹得一众百姓纷纷驻足赞叹。有卖糖人儿的小贩热情揽客，对着昭阳二人喊道，

　　“呦，客官。来来来，我这里有神仙眷侣，三生鸳鸯，买上一对儿，保证甜甜蜜蜜永不分离啊。”

　　那小贩只管胡扯八道的拉着生意，他早已经看透，这上元节出来真正看灯的没几个，大多数都是出来找人的，这有情人的银子那是最好挣，几句如意体贴话儿，趁着今时今日这个景儿，大凡是钱袋子里有俩子儿的，都想图个生生世世的好兆头，于是他便尽想些好听的话儿来招揽生意，却是一年比一年摸得透其中的门路。

　　昭阳还在打量着他摊位上的那些糖人儿，想看看神仙眷侣和三生鸳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裴玄这便已经把钱袋子丢了出来，

　　“把兆头寓意最好的都来一对。”

　　昭阳慌忙将钱袋子收了回来，从里面取出来一点碎银，道，“神仙眷侣就好。”

　　那小摊贩见到手的银子忽然少了，不禁望着裴玄贞试探性地问道，

　　“这位爷，您看……”

　　裴玄这笑了笑道，“这位爷，也得听这位爷夫人的，那就神仙眷侣吧。”

　　那小贩是个机灵的，有生意总比没生意要好，便连忙笑道，“神仙眷侣好，神仙眷侣好。您且稍等，稍等。”

　　夫妻二人便笑着十指相握，站在热闹喧哗的街头，等一个熟练地手艺人为他们制作糖人，道路两旁无数花灯涌动，逐渐和天际遍布的星辰相接。

　　等到昭阳和裴玄贞拿着糖人儿离开，那小贩还在暗自嘟囔，“这个银钱呀，女人花起来，就是比男人节省。可惜喽，可惜喽。”

　　忽然一枚金锞子被撂了过来，一个五官异于中原人的男子出现在小贩面前。他的眉眼明显的要比中原人更深邃，哪怕是穿着中原服饰也不能遮掩他的与众不同。

　　“呦，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我这里有金榜及第，鸿运当头，您看您喜欢什么？”那小贩见眼前人是自己一个人过来，身边没有带姑娘，便看客下菜，推荐一些年轻男子喜欢的名目出来。

　　贺图轻轻一笑，更添几分邪魅，他道，“方才那对夫妻要了什么？给我也拿一对即可。”

　　“好说，好说。”那小贩虽然推测错误，但完全能理解孤身一人的男子对别人成双成对之人的羡慕之情，于是饱含美好祝愿的心意，非常麻利的给贺图做出了一套神仙眷侣。

　　贺图捏着那一男一女两只糖人儿转身，没走出两步，便将其中一只男糖人丢了下来，用脚狠狠地踩了上去，将它碾进尘土，然后举着手中那只仔细看了半天，冷哼一声将它咬在口中，缓缓向着远处走去。

　　昭阳牵着裴玄贞的手，一路上昭阳都在跟裴玄贞说她刚刚看到一盏灯是什么什么样子的，裴玄贞偶尔也会和昭阳说起来，自己小的时候，遇到上元佳节，曾经见过什么样的花灯。

　　昭阳看向裴玄贞，他的身后是人群和无数灯火。光影照着他俊美的眉眼，让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难过，这人世间多少美景如画，他却再也看不见。

　　昭阳紧紧抱着裴玄贞的胳膊，心中更加坚定地要留在他身边，做他的眼睛，给他讲这繁华人间瑰丽山河。

　　两个人偶尔一起戴画了奇怪图案的面具，偶尔吃一些路边的浮元子或者馄饨，直到行人越来越少，更漏声声从远处传来，昭阳才道，“时辰有些晚了，我们去放一盏河灯，然后便回府好不好？”

　　裴玄贞本来就担心昭阳久病初愈，走的太久劳累，因怕扫了她的兴致，才一直没有说，此刻见昭阳自己说了，便点头道，

　　“也好，走了这许久，倒是真有些乏累。”

　　夫妻二人商量已定，便去商贩处买了两盏现成的河灯，点了烛火，慢慢地往河边走去。

　　昭阳在一处略微平坦的地方蹲下，将两盏河灯轻轻推入河中，然后对着站的稍远一点的裴玄贞道，“放河灯，是可以向河深娘娘求个灵验的，夫君若是心中有所求，只管心中默念即可。”

　　裴玄贞笑着不说话，心中却默念，河神娘娘若是有灵，要保佑昭阳一生欢愉无忧。

　　昭阳则闭着眼睛，心中默念，若是河神娘娘有灵，请让自己夫君再次得见光明。

　　夫妻二人都没有多说什么，那两盏河灯便带着遥遥烛火逐渐远去，岸边人们来来往往，好像是轮转不停地红尘人生。

　　昭阳从河边起身，朝着裴玄贞走去，她的眼里盛的都是他。他安静的站在那里，就像是无尽光影里的一尊神佛，诱惑着她一步步向他走去。

　　然后在昭阳离裴玄贞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后脑吃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而裴玄贞，则在听到那一声闷哼之后，感觉到了自己后脑上的剧痛。

　　漆黑一片，阴暗潮湿，还有若有似无的人潮声。

　　我这是在哪里？

　　昭阳醒来，不顾身上疼痛，本能的想伸手去摸怀中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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