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烟火

　　男生俯下.身子，近距离贴着她耳朵的吐息像醉了酒似的，低醇微醺。
　　语气轻佻得令她忍不住蜷缩起手指，尽力维持面部冷静。

　　全身血液似乎都聚集到他手指碰到的地方，简芒感觉到那根直线已经崩到极致，不受控制地断裂。
　　水流漫进了她的感官，一切变得温热的，软溶溶的。脑子生了锈般，无法再灵活运转。

　　按照以往对原燃的了解，此刻他们两人单独待在一块儿，即使没有一番唇枪舌战，也不该往这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那么，这句话可能就只是个单纯的恶作剧。

　　想到这儿，简芒逐渐镇定下来，既然他有胆子来问，那么她也不能轻易示弱。
　　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简芒松开暗自紧攥的双手，清甜细软的嗓音放得比平时更柔，像羽毛剐蹭过他的耳蜗，挠得人心底发痒，“想啊。”

　　原燃讶异得眉毛一扬，她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再一想，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

　　身后的人双手开始慢慢往上移动，指腹贴着她的头皮到太阳穴缓缓按摩起来，下手略有些重，酸痛过后却又残余一阵奇异的瘙痒。
　　“这个力道够吗？”

　　以简芒现在的视角，看不清原燃的清晰面庞，只有不完整的恍惚剪影。
　　他指尖的温度随着水流一起慢慢升温，烫得简芒身子一抖。

　　她的肢体语言连接着他的神经末梢，简芒想，他一定轻易察觉到了她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
　　隐藏好细微的举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还抖得十分明显。

　　若非必要，简芒很少去理发店。
　　和陌生人待在逼仄狭小的房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肢体接触都令她觉得极不自在。

　　可是，在面对这个人时，在最初的紧张过后，她开始渐渐放松起来。

　　简芒享受得忍不住喟叹一声，“再用力一点。”
　　原燃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尽心尽力地搓揉按摩起来，忽然笑了一声，“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再快一点？”

　　两人之间只隔着咫尺的距离，他笑得胸腔震颤，发出长长的低闷鸣音。
　　闷得简芒耳根发麻。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对话着实容易让人误会她在耍流氓。

　　热气氤氲间，简芒脸红得不太明显，她想了想，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像是自投罗网往坑里跳。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简芒做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她决定，既然已经开了个头，那她就有义务把这个流氓给耍到底。
　　她彻底豁了出去，一咬牙，一闭眼，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喊道，“不要停，继续！”

　　可她忽略了原燃的厚脸皮程度。
　　太轻敌的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原燃的手在她的肩部伸展揉捏，简芒怕痒，一不小心缩起脖子溢出一声呻.吟。
　　她从来没发现，洗头发是一件这么亲密到过分的事情。

　　原燃似乎发现了她的秘密，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肩微一使力，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暧昧响起，“你可以叫得再大声一点。”

　　对方如此好整以暇，看来她这个流氓耍得不太到位。
　　简芒的脸色宛如火山爆发的前兆，瞬间羞耻度爆表。
　　原燃激起了她该死的好胜欲，简芒故作熟稔地问，“你这一套服务下来要多少钱？”
　　原燃的嗓音轻浮而诱惑，“给你打个折，八百起。”

　　青春荒唐我不负你，全套包夜八百起。
　　口气还真不小。

　　简芒没理会他的胡侃，带着一丝试探问道，“那，足够去你的猫咖了吗？”
　　头顶上的手骤然停顿下来，原燃垂下眼眸，他沉思片刻，像在自言自语，“有什么好去的。”

　　听见他的回答，简芒怔愣了会儿，心脏像被一泼温水浇过了一遍，湿淋淋的，浸泡得又酸又涨。
　　重逢以来，他的所有言行都告诉她，或许他已经放下了过去，原谅了她。
　　但原来一直是她在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多可笑。

　　也许是意识到突然僵硬的氛围，原燃放缓了声音，抓挠她的头皮轻声问道，“还痒吗？”
　　简芒轻轻道，“不痒了。”

　　有了这么一出，接下来的互动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两人本就不是健谈的人，都不再出声言语就更显得格外安静。
　　原燃又挤了些润发乳，仔仔细细将头发冲洗干净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

　　刚才那一幕像没发生过似的，结束了这二十分钟的煎熬。
　　或许是她的心态和打交道的人，简芒觉得，洗个头硬是洗出了坐过山车的感觉。
　　那些曲曲折折的情绪九转十八弯，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湿漉漉的黑发被白色围巾包成了一团，原燃带着她下了楼，推到了一开始的Tony老师面前。
　　Tony老师从后看着镜子里的女生，用手比划她的脸，以一种特别惋惜的口吻道，“妹妹啊，你这个脸型和颜值不剪短发实在是可惜了，要是换个发型，绝对比天上下凡的仙女儿还要漂亮。”

　　简芒还没回话，路宁听着这话不乐意了，勾起嘴角打趣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芒芒现在不漂亮了？”
　　Tony老师嘿嘿一笑，赶紧赔罪，“现在已经是仙女了，再经过我的一双巧手，可不就比仙女还要漂亮。”
　　“听我的准没错，妹妹，我不会害你的。”Tony老师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说实话，没有哪个女生不爱听漂亮话。
　　尤其是如此真诚而高水平的漂亮话。

　　简芒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只是打算洗个头的路宁现在染起了头发。
　　专业的推销Tony业务能力真不是盖的。

　　总之，她成为了第二个路宁，成功被Tony老师蛊惑人心，洗了个脑，稀里糊涂就答应剪短发试试。

　　Tony老师的脸上焕发着千里马遇到伯乐的迷人光彩，激动地差点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等你看见我给你剪的短发，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留长发。”
　　头一次遇见这么自信的Tony老师，看起来应该还算可靠，简芒单纯地想，那就拭目以待。

　　Tony老师拿着剪刀剃刀等工具大显身手，时不时征询简芒的意见，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的及腰长发变得越来越短，一开始约定好的及肩长度现在已经变成了耳朵之上。
　　简芒的心在泣血，她颤抖着声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您看是不是剪得太短了点？”

　　Tony老师全身心沉浸在他的艺术创作中，不以为然道，“不短不短，小姐姐你别担心，最后的效果一定会非常惊艳，你就放心交给我。”

　　简芒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镜子里的人。
　　她已经预想到了她的悲惨结局，可是现在喊停已经来不及了。
　　被削短的头发无法再重新黏回来。

　　就在路宁撑着下巴看得打瞌睡的时候，Tony老师终于停下了他的一双巧手，向大家展示他鬼斧神工的杰作。

　　简芒崩溃地，生无可恋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开始在脑子里自动选择哪一种死法更轻松简单一点。
　　反正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剪短发了。

　　Tony老师兴奋地为她抖落身上的碎发，满怀期待地如霸总般问道，“妹妹，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满意你个头。
　　她早该想到的，能染出那样独特的鸡毛掸子的人，审美能好到哪里去？
　　是她太年轻。
　　Too young too simple.

　　路宁非常不给面子地给出了最真实的回应，她捂着肚子看着像某位革命先烈的简芒，整个人缩到椅子底下爬不起来。

　　Tony老师有些傻眼，他头一次对自己的技术产生了怀疑，又请教原燃道，“爸爸，你看这个绝美的发型怎么样？”
　　原燃掀起眼皮和简芒面无表情对视了整整五秒，而后，冷酷无情吐出三个字，“□□。”

　　简芒的最后一丝希望宣告破灭，打算跟随□□女士英勇就义。

　　原燃二话不说站起身，在镜子前指着椅子示意道，“坐下。”
　　简芒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看见原燃重新拿起了剪刀，简芒立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本来想阻止，但随即一想，比起现在这样，还能糟糕到哪儿去。

　　原燃也没多话，只是简单给她解释了一下，“我帮你把头发再打薄一点，再修下刘海。”
　　其他人跟着过来围观，简芒闭着眼，修剪刘海时落到脸上的碎发微微发痒。
　　冰凉的剪刀贴着她薄薄的眼皮缓慢前行，简芒屏住呼吸，生怕热气一不小心喷薄到他掌心。
　　时间一秒一秒的走，她始终连大气也不敢出，不停乱颤的睫毛惹得面前的人轻轻一笑。

　　原燃手底下的发丝柔软顺滑，刚才为她用过的橙花味洗发水淡淡飘浮在他鼻端，融入进呼吸。
　　他的手心开始升温，温度透过两人直接相触的肌肤渗入简芒肌理中的血液，热意在脸上四处游走流窜。
　　原燃以为她紧张，轻声安抚道，“相信我。”

　　事实证明，天赋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
　　当简芒再睁开眼时，看见了所有人眼里掩饰不住的惊艳。
　　没有了厚重粗笨的发层，现在的她比起之前的长发时更加灵动帅气，配合着稍短的眉上刘海，有点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马婷达。

　　镜子里，为她理发的男生左手扶在身后的椅背，像松松揽着她，镜面里的四目相对，令她不由自主迷失了视线。
　　男生一双清淡的眼，眼底漂浮着银河里的点点细光。
　　令她想起令无数少女心动不已的剪刀手爱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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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完头发，简芒没有再耽搁，和路宁一起出了理发店。
　　她们走的时候，正好碰到Tony刘拿着英文词典去找原燃。
　　她鬼迷心窍地回了头，看见男生闲适窝在沙发里，嘴唇吞吐着流利的英文，细致耐心地让另一个人学着他发音。

　　扎了一半的干净白衬衫，黑色的笔直长裤，和其他人一样的着装，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不一样的质感。

　　上午十点半的阳光，落在衬衫上的明亮光斑，他看似不经意却又专注的侧脸，后脑勺几根不听话翘起的呆毛，都是她想要拥有和挽留住的东西。

　　严格算起来，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好好和他说过几句话。

　　问你能不能去猫咖，其实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幌子。
　　我不过想再找个理由和从前一样，跟你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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