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烟火

　　空气像结了冰般凝固了。

　　所有人都直愣愣盯着她，简芒此时此刻感到无比的绝望。
　　她咬了咬舌头，恨不能给嘴快的自己来两大耳刮子。
　　啥头牌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在逛窑.子。

　　更可怕的是，一时口误一时爽，后期解释火葬场，这句话还真不好圆过来。

　　不算大的空间寂静得令人窒息，每个人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大写着黑色加粗的尴尬。

　　“咳，那个——”
　　有人微弱出声，空气开始重新流动。

　　简芒迅速调整好石化的面部表情，嘴角机械地向上翘起，略微愧疚而羞涩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文化水平不太高，其实是想表达把你们首席理发师给叫来。”
　　顿了顿，她垂眸，再抬眼时目光潋滟，显得十分无辜而乖巧，“没有半点冒犯你们的意思。”

　　“我懂我懂。”Tony老师迅速反应过来，十分上道地给了她一个台阶，“都是小事，谁还没有个嘴瓢的时候，像我们这种初中毕业的，平时连个屁都蹦不出来，那些成语啥的都是一知半解地用着，是不是，小刘？”
　　突然被cue的Tony刘立刻回道，“是啊，小姐姐不用往心里去，漏八迪克尔滋。”

　　路宁瞬间被逗笑了，学着他道，“Nobody cares？”
　　Tony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简芒居然从中品出了一丝纯情的味道，他含糊解释说，“我老家西南那边的，不太分得清鼻音和边音。”

　　Tony老师及时替他补充，“最近刘老师在自学英语，有空就逮着机会出来秀两把，不用和他一般见识。”
　　路宁瞬间来了兴致，是那种在孤身作战时找到了同一阵线的好战友，在革命路上遇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的那种亢奋。

　　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鼓励道，“我跟你说小伙子，将来你肯定前途无量，千万不要轻易放弃，机会永远不嫌晚。”
　　被猛灌了一大口鸡汤的Tony刘不太自信地小声问道，“你真的觉得我能行？”
　　路宁诚挚地点点头，“一定行。”

　　Tony刘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你也行。”
　　路宁顿时双手捂面乐得不行。

　　从她暗下决心，决定报考大学那刻起，这个尘封隐秘的愿望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支持者。
　　即使是两只菜鸡在互.暖。

　　路宁一开心，说话更加没边，气势豪迈地帮简芒点名道，“首席有什么好啊，就把你们这儿最好看的那个给我叫来，那翘臀嫩小伙，刚才靠前台那个，绝对是你们这儿一等一的头牌。”

　　Tony老师很有默契地心领神会，心思一转就知道她指的是谁，扯开大嗓门朝着内室喊，“爸爸，有人特意点名要你。”
　　简芒乍听这称呼惊了一下，看起来这人还挺有排面。

　　这人也确实很有排面。

　　Tony老师的这声大吼立刻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半点回应。
　　可是Tony老师没有气馁，加大嗓门再度喊道，“赶紧过来接客了——”

　　“再给我五分钟，等我把这道分子热运动能量守恒写完就来。”里面的人漫不经心道。
　　Tony老师有点耳背：“啥热啥守恒来着？”

　　“……”
　　简芒发现这间理发店真是人才济济，他们辛勤地在国家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道路上添砖加瓦。
　　每一个Tony老师心里都有一个学习梦，且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付诸实践，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家这么有逼格的理发店了。

　　Tony老师歉意地让简芒换个人选，简芒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她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会会这位混在理发店努力学习的种子二号选手。

　　五分钟后，一秒不差的，人未到声先至。
　　种子二号选手客气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八号，你的私人专属理发师，你可以直接叫我八八。”

　　简芒：“……”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什么便宜都爱占。

　　不过，这声音真是越听越熟悉。
　　很不凑巧的，这张脸看起来也非常熟悉。

　　没有了大红大紫的凌乱鸡毛掸子，面前的男生恢复一头清爽的黑发，蓬松自然，细碎削薄的刘海浅浅遮挡在眉梢。
　　简芒略意外地开口，第一反应快得来不及阻止，“那鸡毛……不是，你什么时候换造型了？”

　　其实杀马特看惯了也不是那么辣眼，突如其来的转变反而让人一时无法适应。

　　原燃居然也破天荒好脾气回道，“嗯，前几天只是给他们做试验。”
　　Tony老师更意外地看了看两人，试探性询问，“你们俩认识？”
　　“认识啊！”
　　简芒还来不及应答，被路宁抢先一步，围着他转了一圈，摸着下巴做出结论，“老朋友，你这新职业看起来不错啊。”

　　如果说，简芒曾因一些细小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龃龉而和原燃基本处于互不干扰的状态，那么路宁才更和他担得上发小玩伴这四个字。
　　她和原燃兄弟俩以及陈列等人是一起打过群架泡过通宵的交情。
　　那时候简芒更多的是背着书包乖巧地跟在他们身后。

　　原燃朝她颔首，也不去猜测她话里透出的具体意味，礼貌性答道，“嗯。”
　　路宁又自来熟问道，“我听陈列说你也考到了芜中，那不是又和我们芒芒一个学校？”

　　不幸的是这回没人应答。

　　简芒也从未告诉过她，虽然两人同在一个学校，但说来可笑，高一整个学年，几乎只有他俩的名字在年级百名榜上碰过面。
　　除此之外，也就是初开学时，原燃曾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致辞。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他也考进了芜中。

　　路宁若有思索地扫了原燃一眼，简芒看她凝重的表情，以为要发表一番什么深刻的见解，却不料她已经无厘头跳到了另一个话题，“几年不见小伙子变得更帅了啊，劳烦你帮我们芒芒洗个头？”
　　简芒眼皮一跳，立即伸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你这头发还做不做了？”

　　谁能想到路宁随口帮她点的那个人会是原燃。
　　缘分兜兜转转，想都想不到。

　　原燃饶有兴致看着她俩的互动，拖长了嗓音朝简芒问，“刚才是你点的我？”
　　简芒跟要上断头台似的，闭着眼伸长脖子准备英勇赴义，“嗯。”
　　“那来吧。”
　　简芒没反应过来，“干什么？”
　　原燃用看傻子般的眼神觑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揶揄，“当然是洗头。”
　　缓了会儿，低低用只能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或者说，你还想干些什么？”

　　这位Tony老师的思想功课也做得不太到位，简芒面上燥热，后退半步和他拉开距离，佯装镇定道，“我只是在怀疑你做头发的技术过不过关。”
　　原燃似乎没往心里去，轻飘飘却又一字一句咬着音道，“我技术很好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简芒：“……”
　　这个天真是没法聊下去了。

　　-

　　在原燃的带领下，简芒走上二楼。
　　二楼比一楼更加晦暗幽然，空间也更加私密封闭，令她的心中陡生怯意。

　　原燃似乎瞧出了她强装镇定下的紧张，“第一次来？”
　　简芒如实以告，“嗯。”

　　跟随他进了里面的小房间，原燃指着正中间的一张洗发床道，“坐这儿。”
　　简芒心中忐忑，深深吸了口气又悄悄吐出，听从他的指令坐了上去。

　　小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安静得只有他们两人的清浅呼吸声。
　　简芒看着天花板上贴着的五花八门的发型设计和各种项目收费表，努力排解心中纷繁复杂的情绪。

　　可是没有用，这个人拥有她无法抵抗的魔力，所有感官知觉活跃地在脑海中无限放大，且一直在重复播放。
　　他的声音，他身上的气息，他的一切举动。
　　她所有的冷静自持彻底失了效。

　　一只手缓缓解开她扎着马尾的发圈，动作异常轻柔，没有半点疼痛与不适，再伸手递到她手掌心里。
　　男生的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触了下她温热的掌心，犹如触电般，简芒条件反射缩回了手。

　　察觉到这一反应的原燃嗤笑一声，从鼻腔溢出来的低哑沉闷。
　　“不用紧张，我也是第一次给人洗头。”

　　在简芒还未反驳的时候，一条白色的毛巾适时塞进她微微敞开的后衣领。
　　这一次，她无法忽视他手指上干燥的温度与脖颈相触带来的敏感度，她像一只被人捏住后脖颈的小猫无法动弹。

　　好在这触感没有停留太久，原燃很快收回手，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躺下吧。”

　　简芒呼地松了口气。
　　这就是她一直不喜欢到理发店洗头的原因。
　　更何况现在应付的那个人是他。

　　简芒的后脑勺整个落入原燃的湿润掌心，他小心翼翼抬着她的头调整位置，试图寻找最合适的姿势。
　　呼啦啦的水流声响起，原燃先用手探了探水温，再冲刷到她的头上问她，“合适吗？”

　　简芒昏昏欲睡闭上了双眼，“合适。”

　　过了会儿，头顶的人又问道，“要哪种洗发水？”
　　简芒回想起刚才看见的那排价目表，“挑个价位适中的。”

　　他动作麻利地将她四周的头发淋湿，然后依言挤了款洗发水在湿润的掌心，将泡沫覆到她的发顶搓揉起来。

　　原燃不像楼下那群Tony老师拉着人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他安安静静忙着手下的活。可是他不说话，简芒就更觉得紧张，于是她开始没话找话，“你们这儿不是猫咖吗？怎么变成了理发店？”
　　原燃回道，“如果消费额度到了规定的标准，我可以免费带你回我家看猫喝咖啡。”

　　简芒：“……”
　　还有这种神奇的操作？
　　她震惊了。
　　也不知该说虚假宣传好还是该夸他天才般的商业头脑好。

　　简芒享受着他手上的专业级服务，又问，“你在这儿多久了？就负责洗头吗？”
　　原燃顿了秒，“没多久，趁着暑假兼职赚点外快，平时一般负责前台接待。”

　　换言之，她的确是他亲自服务的第一个客人。

　　心内有微妙的情绪升腾起一直蔓延到嘴角，甚至她也无从解释这莫名的情绪由来。
　　或许是因为那一点点特殊和无可取代性。

　　聊天转移了简芒的部分心神，就在她以为会一直这样相安无事处到结束时，那双沾着泡沫的手突然滑到了她的衣领里，滑腻腻的触感让她倏地毛骨悚然，背脊不自觉弓了起来。

　　身体里像有一条线直直紧绷着，万般不敢松懈，她似乎体会到了Tony老师口中的“通体酥麻”。
　　那双手捏着她万分敏感的后脖颈，眼前投下一片黑色阴影，有人凑上前来缓声问道，“想不想来点特殊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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