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断袖

　　此刻，那位叫刘花的妇人正双膝跪在厅堂的中央，低垂着脑袋，肩膀微微抽泣着上下抖动，时不时抬起手，将拧成一团麻花的旧帕子摊开，拭去从眼眶流出的泪水。

　　刘花丈夫的尸骨并不在她的身旁，而被我拦了下来，交给了衙门的仵作。

　　我站在审案桌的右侧，将手背在了后面，干咳了两声，努力摆出一副十分老练的模样：“咳咳，有什么冤情？说来听听吧。”

　　“赵县令，赵县令，”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得以见到赵天卓而太过激动，刘花双膝快速地前进了好几步，“我的丈夫无辜惨死在五毒阁的人手里，您可一定要替我们主持公道啊！”

　　我瞥了眼将头别到一边，看都未看刘花一眼的赵天卓，快速伸手拦下了还想要扒上审案桌的刘花，和里和气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别跟他说，你们的赵县令今天不管事儿，你有什么冤情，尽管对着我说就行。”

　　刘花狐疑地盯着我瞧，一脸不相信地嗤之以鼻：“你一个看着不大的小丫头片子，能做得了什么主？”

　　我忍不住笑出了一声，直起身子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对刘花道：“要不您还是多出门口跪会儿，多晒晒太阳吧，怕是这厅堂太凉快，把您这意识都给闹糊涂了。”

　　“不行！我等不起了！”刘花突然十分激动地朝我吼了一嗓子，吼完又觉得不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坐着不理人的赵天卓，连忙改口，放低声音道，“不、不对，是我丈夫等不起了，他尸骨已寒多日，再经不起这地面上的风吹日晒了……”说着说着，她吸了吸鼻子，又用手帕抹了一把泪。

　　“那就别磨磨蹭蹭的了，说说吧，你的丈夫……”经过她这么一折腾，我也懒得摆架子了，正巧有个眼力见的小捕快搬来了一张能靠着坐的木椅，我便怎么舒服怎么坐，眼珠懒懒地瞥向刘花，“到底是怎么个‘无辜惨死’法？”

　　“我的丈夫名叫王富贵，可虽名富贵，却不得富贵命。我们家境贫苦，靠着他在五毒阁当拆卸货物的伙计，我在家做些针线活，才算能够勉强维持生计。”刘花停顿了一下，又抹了抹脸上泪珠，“可老天偏偏不眷顾我们夫妻二人，不肯给我们留一条活路，不肯赏我们一口饭吃，就在半年前，我丈夫在五毒阁做工卸货的时候，不慎被掉落的货物砸伤了脚，从此落下了毛病，瘸了左脚，再干不了劳累的体力活。”

　　刘花说到这里的时候，抬眸看了我一眼，我也非常给面子地微微同她一点头，表示我在认真听着，让她往后继续说下去。

　　“我丈夫王富贵这一辈子也没读过什么书，做不来什么算账记东西的轻活，性格又太过憨厚老实，也做不来需要与顾客周旋的前台伙计，就这样陷入了是去是留的尴尬处境，”刘花的面色一会儿凝重，一会儿又趋于柔和，看起来就像是在表演川剧的变脸，变化无常，“后来，也许是五毒阁的掌柜，也就是一位名字叫武闻的毒先生，见我们夫妇二人过于可怜吧，事情的最后，虽将我的丈夫从阁中辞去，但也会日日发给我们六个馒头和几个铜板，每日辰时去领便是。”

　　毒先生代表的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特定的群体，有人说，他们就像是躲在黑暗中的蛆虫，终见不得天日，且浑身皆是毒，就连身上流淌的血液也都是黑色的。他们的起源和发展皆在江南，却不得中原人的待见，觉得他们钻研的净是些歪门邪道，尤其是在江南一带，颇不受爱戴和尊敬，所以鲜少有毒先生会定居于江南，一般都会在学成名就之后，便会离开，去往更能够接纳他们的西域。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看来，这位名叫‘武闻’的毒先生，心肠还挺好的啊。”

　　“民妇和丈夫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刘花冷不丁地又开口，眼神里多了几分阴鹜，又迅速掩去，“可不曾料到，前三个月的按时放粮发银子，竟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之后的粮食不仅越发越少，从六个变成了不久前的两个，铜钱每天也只有堪堪一个。”

　　察觉到我哥面色不太好看，我有些担忧地皱了眉，同时又愈发地好奇起来，抉择之下，对着刘花轻挑了挑眉梢：“你的意思是，五毒阁没有说到做到，言而不信，克扣了答应好你们的银子粮食？”

　　“如果单单是这样，民妇就不会哭着闹着要来报案了，毕竟脚是我丈夫自己不小心才砸伤的，人家五毒阁也不欠我们家什么的，”刘花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的想法却在脸上展露的一览无遗，“前几日，也就是我丈夫走的那一日，他得了风寒，身体不适，便由我去五毒阁领那两个馒头和一个铜板。”

　　刘花说得声情并茂：“我拿着馒头和铜钱回到家中，心念着卧病在床的丈夫，便让他先吃，谁想到他才刚咽下一小块，立马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久便晕厥了过去，从此再也没能醒过来……”

　　“那你怎又敢一口咬定是武闻做的？”哥哥的情绪突地变得古怪异常，直接打断了刘花的话，警告道，“你可知道无理无据的诬陷，也是要被判刑的？”

　　“还需要什么证据？！”刘花开始显得有些无理取闹起来，“我丈夫这辈子做人老老实实，做工兢兢业业，甚至从没有跟人红过脸，树敌更是没有可能，除了五毒阁，还有谁会对我丈夫下此毒手？！”

　　“仅仅听你一人的说辞，未免有失公允，不如我们将那位毒先生也叫过来，一起唠唠嗑，”我将脑袋整个扭转，笑着看身边正坐的人，询问他的意见，“怎么样啊，哥哥？”

　　“不用麻烦了。”

　　先闻其声，后一步，便有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从门外款款走入厅堂内，他的姿态极好，只是皮肤白皙得有些病态，不知是生下便如此，还是由后天造成的。

　　武闻的唇色很浅，只不过是微微弯起嘴角的小动作，看他做起来，却有种需要花费很多力气的感觉：“你们衙门的小捕快可比你们勤快多了。”

　　我对这个武闻的第一印象，便觉得他就像一个虚弱久病之人，不过脸生得不错，有一种画本里病弱美男子的感觉，只单单站在那里，便足以激起人内心深处的保护欲。

　　很矛盾的一个人啊……

　　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在江南定居做起老本行，这位毒先生不可能会像表面这么简单而柔弱。

　　但还算是挺礼貌的，对着我们作了一揖道，规规矩矩的一副良民模样：“五毒阁阁主武闻，见过两位大人。”

　　我的视线在哥哥和武闻的身上游走了一圈，随后对武闻笑道：“武阁主客气了，是跪着呢，还是坐着呢？”

　　“赵小姐还真是幽默。”

　　武闻立在原地未动，对着我笑得很温和，反而是坐在边上的某人往我这边瞪个不停，似是恨不得在我身上烧穿出一个窟窿来。

　　我强行忽略掉那束灼热的光线，清了清嗓子，又问武闻道：“武阁主可认得这位妇人？”

　　不得不承认，武闻摇头的动作也是做得极好看的：“回赵小姐，不曾认得。”

　　“那可不是，您贵人多忘事嘛。”刘花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声音变得更加尖锐，有点吵耳朵，“不过嘛，人在做自然有天在看，你可别想赖账！”

　　“人在做，天在看，”武闻的语速极缓，像是在仔细品读这句话其中的意思，然后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平淡而无起伏，“这句话用的……倒是不错。”

　　“两位大人们明鉴，我这说的全都是事实，可不是随口捏造啊，”刘花往武闻的反方向快速挪了好几下，面容慌乱，看着有些狰狞，“你们若还是不信，我、我有证人的！”

　　刘花这一惊一乍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太大了些，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顺着往下问道：“谁？”

　　刘花仿佛又一瞬间有了底气，挺直腰板说出了一个名字：“飘香阁阁主，胡天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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