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第一女山长

　　“娇娇儿，登船了——”江氏远远地叫傅清颜。

　　“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楚莹男子气地向傅清颜作了一揖，“只愿小娘子一帆风顺，日日欢喜。”

　　“多谢。”傅清颜微微勾起嘴角。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楚莹，楚莹比她大了两岁，身量也就更高些。少女容貌殊丽，眉眼间尽数是未经风霜的飞扬，任谁也想象不出几年后她会变得形销骨立，凋零在最美好的年华。

　　“往后不要在闹市纵马了。”傅清颜温声说着。

　　楚莹一脸茫然：“这有什么？”

　　在楚莹心里，这实在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倘若你愿意听我一句劝，便不要再如此了。”傅清颜顿了顿，“还有，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喜欢骗人。”

　　楚莹更加茫然了，她完全不明白这两句毫无逻辑的话是什么意思。傅清颜却没有为她解释的意思，反而对她身后的高秋荻道：“你记得保护好她。”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楚莹。

　　高秋荻莫名其妙：“我自然会保护好阿莹。”哪里用你一个外人多嘴。

　　“那你别忘了自己说的话。”傅清颜扔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楼船。

　　“傅小娘子——再见！”楚莹高声说了一句。

　　傅清颜没有回头，左手抱着狗崽糖糕，右手抬起轻轻挥了挥。风掀起她的裙角，像一只蹁跹的蝶。

　　楼船扬起风帆，傅清颜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长安城渐行渐远，最后成了一个模糊的点。

　　“小娘子...”

　　傅清颜一眼扫过去，姜浩立刻改了口：“小师姐。小师姐这是舍不得长安？”

　　“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傅清颜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师弟有闲心关心这种小事儿，想来今天的字都练完了，不如再加五篇吧。”

　　姜浩立刻苦了脸

　　自他做了傅彦弟子后，傅彦对他那一□□爬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索性将他扔给了傅清颜，让自己的女儿教教他。

　　原本姜浩心中还在窃喜，小师姐怎么都比师傅来得温柔好糊弄吧？可惜，他实在太年轻了。傅清颜督促他练字，只有一句话——无他，唯手熟尔。

　　然后勒令姜浩每日写五篇大字，腕上还得悬着沙包。姜浩原还有些不服气，但看着傅清颜也是腕上悬着沙包练字，便不好意思多说，只能认命听话。

　　今日一大早起来便赶渡船，他哪有时间练字，傅清颜这么说，分明是故意罚他呢。姜浩连忙告饶：“小师姐，我错了还不成吗，这船上写字手不稳呐！”

　　傅清颜不理他，径直往船舱内走，姜浩跟在她身后，抓耳挠腮，只求她放过自己一回。

　　傅清颜打开楚莹相赠的包袱，全是金银，怪不得这样沉。

　　姜浩忍不住撇了撇嘴道：“这也太俗气了吧？”

　　“金银最俗气，也最实用。”傅清颜轻轻笑了一声。

　　当傅彦一家乘着船在水上飘飘荡荡时，长安城中，正有一场热闹非凡的送嫁。

　　赵琰和张婴站在含元殿前，一身正装的赵欣受封安国公主，在礼官的唱和下拜别父母。

　　“礼毕——送公主出嫁——”

　　乐声起，赵欣在万众瞩目下起身走向丹凤门。乘上玉辇那一刻，她侧身看见生母和亲弟赵奕远远站在人群中，双目微红。

　　赵欣闭了闭眼，从今往后，她不仅是大渝的公主，更是突厥可汗的妻子，突厥的可敦！大渝不是她的家，因为她是突厥的可敦；突厥不是她的家，因为她是大渝的公主！

　　可她想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再不要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手里！

　　“婴娘啊，朕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要靠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来维持所谓的江山稳固。”赵琰颓然道。

　　张婴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握住他的手：“陛下，只有大渝足够强大，才能护得住我大渝千千万万子民，才能护住远在突厥的欣娘。”

　　“总有一日，朕要扫平突厥！”赵琰眼中迸射出火光。

　　“好。”张婴温声说，“我相信陛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送嫁的车队出了丹凤门，沿着丹凤门大街向长安城外行去。街边早有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热闹，想一窥公主天颜。他们不知道和亲突厥对一个少女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不用打仗，不用死人了。

　　赵欣在车辇上端坐着，发冠上珍珠穿成的流苏缀在眼前，模糊了她的表情。

　　酒舍二楼，杨十六手里握着一尊酒盏，从窗口呆呆地看着楼下车辇中的少女。

　　她要嫁去突厥了…

　　此后余生，他们大约再也不会相见。

　　一滴泪坠入酒盏，若是他小心一些，若是他多加提防一下赵雅，他们之间，会不会是不同的结局？

　　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杨十六目光悲怆，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若是。

　　不远处的朱家，暗室中，几个仆役架着少年走进来。

　　“你们竟敢以下犯上！我要让爹把你们都赶出去！”少年叫嚣着。

　　仆役没有理会，暗室中亮起烛光，显出一张粗犷的脸：“闭上你的鸟嘴，是老子让他们把你绑来的。”

　　这人正是少年的父亲朱毅。他是最早跟随赵琰打天下的一批人，封了侯爷，却因为当了吏部尚书后搞砸了赵琰的登基典礼，被赵琰免了官，如今正在府中闭门思过。

　　“你们出去。”仆役安静地鱼贯而出，暗室中只剩下父子俩。

　　“爹，你这是干什么？”少年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干什么？”朱毅冲他笑了笑，而后突然变脸，抬脚就往他膝窝一踹。

　　少年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呢！你爹都没胆子做的事儿，你倒是敢干！”朱毅目光阴森。

　　“想抱世家的大腿？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个没骨头的窝囊玩意儿！”朱毅越说越气，又踢了他两脚。为了麻痹世家，自己和老赵连脸皮都不要了，直接毁了登基仪式，本以为能给那群世家一记重拳，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老赵还不得不赔出一个女儿！

　　这找谁说理去！

　　少年面色大变 ，他原以为自己给世家秘密报信的事做得足够隐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父亲查出来了。连忙上前抱住父亲大腿：“爹，我这是也是为了咱们朱家啊！”

　　朱毅冷笑一声：“为了朱家？！我看，是为了你自己吧！说说，那些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愿意做出这种事儿？”

　　少年躲开他的目光，良久嚅嗫着说：“他们…他们说，只要我做了，就嫁一位世家女给我…”

　　朱毅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就为了这？”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蠢货？！

　　少年硬着头皮说：“爹，我要是娶了世家女，咱们朱家以后就是真正的名门了！”

　　朱毅一脚踹翻他，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当年就该溺死你！”

　　“爹…”少年惊恐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从他眼中看见了杀意。“我错了…我错了！”

　　“你这话说得太晚了。”朱毅目光沉沉。

　　“爹…爹…你想想我娘！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死了她怎么办？！”少年满脸是泪。

　　“你以为你做了这种事，她还能活？”朱毅背着手。

　　少年的母亲是他颇为宠爱的一个小官之女，虽不是正妻，但朱毅正妻是他未发迹时取的，不过是个相貌普通的村姑。糟糠之妻不下堂，朱毅虽养着她，却也仅止于此。身边诸多侍妾从未将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少年的母亲在朱府后宅比正室还要有地位。

　　少年真的怕了：“爹…我是你儿子啊！”

　　“老子不缺你一个儿子！”朱毅表情冷酷，老子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不能让这样的蠢货败坏了！

　　“来人！”朱毅唤了人进来。“把老七送去庄子上！”

　　“爹…不要！”

　　朱毅被他叫得心烦：“给我把嘴堵上！”

　　仆役堵上少年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让他娘病逝了吧。”朱毅风轻云淡地说，他身边从来不缺貌美的女子。

　　“是。”仆役恭敬地低着头，“那七郎君？”

　　“寻个好日子，陪他娘去！”朱毅阴沉着脸。

　　“那发丧…”

　　“发什么丧？难道还想让人给他们娘儿俩披麻戴孝？”朱毅讽刺道。“自己蠢死的，怨不得旁人！寻口薄棺埋了便是，我朱家祖坟，葬不下这两尊大佛！”

　　仆役心中一寒，不入祖坟，不发丧，便是孤魂野鬼啊。

　　这一回若不是俞家小子命大，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乱子！直到现在，朱毅心中都还心有余悸。老七这个蠢货敢做出这样的事，他也保不住他！

　　好在老赵和娘娘没有就此事向自己问罪，这是给自己留了脸，朱毅心里清清楚楚。但若是他不表出态度，妄想保住老七的命，便是违了陛下和娘娘的好意！所以老七必须死！还要死得无声无息！

　　老七不死，失了圣心，将来死的就是整个朱家了！

　　老七，谁让你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做个孤魂野鬼也是自找的！

　　朱毅走出暗室望向蔚蓝的天空，深深出了一口气，这长安城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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