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第一女山长

　　赵欣的母亲是下臣献给赵琰的舞姬。

　　在还不是皇后娘娘的张婴受伤以致不能生育之后，赵琰就默认收下了这些底下人的‘孝敬’，几乎称得上来者不拒。

　　不过他从未对这些女子上过心，睡过了便忘，只有生下了儿女的得了名分。

　　赵欣的母亲便是因为生了她和弟弟，行三的赵奕才被封为妃。

　　赵琰只有两个女儿，赵欣和赵雅虽然并非同母所出，却因为年纪相差不过一岁玩得极好。赵欣是真的把赵雅当亲妹妹对待的，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少不了赵雅一份。

　　正因为如此，她对赵雅从不设防，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见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夫婿躺在一张床上。

　　目睹这一幕的不止她，还有那晚来参加宴会的各家命妇，这便注定了这件事压不下去。

　　赵欣有些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她很想问问赵雅为什么，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徒劳地张了张嘴，赵欣靠着侍女，喃喃道：“走...我们走...”

　　去突厥和亲的人选因此从赵雅换成了赵欣。

　　赵琰以为大女儿会像小女儿一样大闹一场，可赵欣却默默接了旨意，不哭不闹，在自己的宫殿里闭门不出。这反而让赵琰心生愧疚，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张婴好好安慰她一回。

　　“娘娘。”赵欣对张婴端庄地行礼，偌大宫室中只有两人。

　　她原就是沉静的性子，出了赵雅这桩事后，更是沉默了。整日待在自己的宫殿里，不见外人，也不曾哭闹，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和亲突厥这件事。

　　张婴和她相对而坐：“欣娘，听宫人说，你这些日子都不曾出过门。”

　　赵欣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只是犯懒，不愿意出门。”

　　为着她代替赵雅和亲这件事，她生母已经哭肿了眼，她弟弟赵奕甚至扬言要拿刀杀了赵雅和那杨家的郎君——赵欣原来的未婚夫婿，还是赵欣拦下了他。

　　那种人——哪里值得脏了自己的手。

　　赵欣闭门不出，一方面是为着来自妹妹和未婚夫婿的双重背叛，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瞧见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

　　所有人都觉得，她和亲突厥同死了也无异。

　　“欣娘，事已至此，你只有这条路能走了。”张婴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赵欣低下头：“娘娘，欣娘明白。”

　　张婴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可惜，运道不大好，摊上赵雅这样的妹妹。

　　“时势如此，非人力能改。”张婴又道，“可欣娘，路是人走出来的。”

　　赵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张婴。

　　“既然和亲突厥已经成了必然，便不要再埋怨。到突厥去，或许是另一种活法。”张婴握住她的手。“你是大渝尊贵的公主，便是如今我大渝受异族威胁不得不低头，你也不是那些异族能看轻的。”

　　“嫁到突厥，你是突厥大汗的正妻，你想做什么自去取便是。欣娘，你自小聪慧，杨家那个小家伙原就配不上你。”

　　杨家肯用来尚公主的儿郎，自然不会是杨家未来的顶梁柱。

　　“将来如何，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张婴轻轻地说着，双眸幽深。

　　“娘娘...”

　　张婴放开她的手：“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不得已，前路如何，不过在于个人选择罢了。”

　　“你我女子，生来便注定受着不公。这世道，男人能建功立业，为官做宰，女子却只能嫁人生子，最终只得一句贤德，你看，这多不公平啊。”

　　“和亲突厥，在许多人眼中，或许是件坏事，可那是不是坏事，全在于你心中，端看你怎么做罢了。”

　　说完，张婴站起身，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娘娘！”

　　张婴停住了脚步。

　　“您...后悔过吗？您可曾怨恨过生成女子？”赵欣高声道。

　　她恍惚想起，父亲赵琰于国事上颇为倚重皇后，他的属下也对张婴十分敬重。若娘娘是男子，这皇位可轮得上...

　　“有什么好后悔的？”宫殿的门大开，张婴的脸庞在逆光中显得明暗不定。“我从来不觉得作为女子是错。若一定有错，那便是这个世道错了。”

　　赵欣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俯身下拜。

　　“多谢娘娘。”

　　张婴出了殿门，殿外等着她的女官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怎么了？”

　　“雅公主吵着要见您...”

　　张婴神色冷凝：“她又闹什么？”

　　女官不敢搭话。

　　张婴皱了皱眉，既然来了，便一起解决了吧。

　　赵雅的宫殿和赵欣离得并不远，此时殿外被数个宫女看守起来，任凭赵雅在殿内怎么闹，也没人敢搭理她一句。

　　张婴带着女官进殿，便见着赵雅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地上，神色疯癫。连续数日被关在宫室里不准许出去，她身边原来的宫女都在那日后被杖杀，殿外的人得了吩咐，不管赵雅说什么都不理会，只会定时为她送上膳食。这种待遇，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

　　“你凭什么关着我？！”赵雅声音嘶哑。

　　张婴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还有脸问，赵雅，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蠢，没想到你还毒。”

　　赵雅有一瞬的心虚，而后又变得理直气壮：“她是我姐姐，她不是一直说我是她的亲妹妹吗？那她就替我去和亲啊！”

　　“不知悔改。”张婴冷下脸。

　　“你放我出去！你不能关着我！我要见父皇！”赵雅连声道，向张婴扑过去。

　　张婴神色冰冷地抬腿踢开她：“你觉得陛下现在还会见你么？”

　　赵雅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眼神怨毒。

　　“从你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开始，”张婴蹲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该料到今日的下场。”

　　“我有什么错？”赵雅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凭什么要我和亲突厥？！凭什么？！”

　　“凭什么？”张婴用右手捏住她的下颌，“就凭你享了大渝公主的尊荣，就凭有些人吃不饱穿不暖，而你从一出生就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

　　“赵欣也是公主，让她去啊！就因为她年长我一岁，定了亲，就可以躲过一劫，我不服！她不是我姐姐么？就该让着我才是！”赵雅眼神疯狂。

　　张婴不想再和她多说，如赵雅这样的人，没有让她多言的价值。

　　“张婴！”赵雅高声叫道。

　　原要离开的张婴回过神，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我是恶毒，那你呢？”赵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你又好得了多少？你不是也没把我们当回事么？不管是我，还是赵欣，还是父皇的儿子，外人都说你将我们视如己出，可你的心明明是冷的！若是要和亲的是你的亲女儿，你还会坐视不理吗？不过是你不愿在我们身上费心罢了！”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些废话。”张婴没有否认。

　　“在你心里，我们这些人，大约只分为有用和无用吧？”赵雅吃吃笑了起来。“父皇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么？他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这样一个人么？！”

　　张婴想，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们之间...

　　“你觉得自己在我这里，算是有用还是无用？”张婴漠然道。“陛下不会见你的，若是你还想有命在，便乖乖待着。无用的人，随时可以被舍弃。”

　　“如今不用你去和亲，皇家少一个公主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想杨家，也不会为了一个害得自家儿郎声名狼藉的公主，来向我和陛下讨说法。你若要自寻死路，我不介意让你生母陪你一起走那黄泉路！”

　　“张婴！”

　　赵雅想追上去，殿门却在她面前无情地合上，她失声哭了起来。

　　忽而想起那晚赵欣不可置信的眼神，赵雅死死咬着牙。

　　不后悔，她绝不会后悔的！

　　这日天高云淡，正是好天气，傅彦一行四人在渡口等船。

　　傅清颜怀里抱着小狗崽糖糕，这是她冥思苦想了好几日才想出来的名字。她回头望向热闹的长安城，这一回，一切终于是不同了。

　　“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姜浩在她身旁叹息着说。

　　他自幼长在长安，如今要背井离乡，心里可算是五味杂陈。

　　命运已经和前世截然不同，前路如何傅清颜也说不准，不过总不会更糟了，她微微笑了笑。

　　有两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路旁行人纷纷避让。

　　“傅家小娘子——”楚莹到了近前，潇洒地翻身下马。高秋荻默默跟着她，手里牵着两匹马的缰绳。

　　傅清颜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楚姑娘？”

　　楚莹将一个包袱塞在她手里：“傅小娘子，因着陛下有令，西山之事不得外传，之前你们住的地方人多口杂，我等也不便上门道谢。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弃。对了，我哥哥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楚莹摸出一块玉佩。

　　“这是我楚家信物，小娘子远离长安，倘若有事，我们鞭长莫及。哥哥欠你两个承诺，你只需将信物出示与我楚家麾下，自会有人听你调遣。”

　　楚家麾下正好有人在夷山所属州府做知州，傅清颜自然知道这一点。

　　她默了一瞬，收下玉佩：“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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