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第一女山长

　　“来来来——”姜浩拉着傅清颜跨过门口燃着的艾草盆。“一定要去去晦气。”

　　傅清颜有些无奈，她一向不信这些。不过她自从重活一回以来，确实是倒霉连连，只当是求个心安了。

　　“阿娘——”傅清颜抓着江氏的袖子撒娇。

　　江氏叹了口气，自从得了宫中来人传信，西山受困，傅彦父女滞留数日才归，着实让江氏担惊受怕了许久。只是这人祸不是他们父女能控制的，江氏便是生气也知道怨不得他们。

　　“这几日可有吓着？”江氏摸了摸女儿的脸。

　　“并没有。阿娘，我想你做的莲子羹了，你现在做给我吃好么？”傅清颜眼巴巴地看着江氏。

　　江氏的心顿时软成一片：“好好好，阿娘这就给你做。”

　　姜浩同情地看了眼自家惨遭无视的师傅。

　　傅彦自然什么也不敢说什么，默默跟着母女俩进去了。

　　下午，阳光正好，傅彦带着女儿和弟子搬了几把竹椅躺在院子里，将西山之事细细讲与姜浩听。

　　“所以西山围猎表面上是前朝皇室扶持起的世家不甘手中权柄被收回，妄图垂死挣扎，安排了杀手在西山截杀陛下和众大臣。但其实陛下早已料到此事，故意引蛇出洞，借此打压世家。”姜浩道。

　　傅彦点了点头：“表面是如此，可又不仅是如此。”傅彦在西山出事后，选择一路紧跟赵琰，果然是有惊无险。

　　姜浩听得茫然：“这又是什么说法？”

　　“你觉得呢？”傅彦反问他。

　　若是事情并非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

　　按照师傅和...咳咳，师姐所说，跟随陛下左右的朝臣并没有什么伤亡，反而是朝中重臣的儿女遭了殃，被人围剿...

　　“西山的杀手绝不仅仅是那些前朝世家派去的！”姜浩斩钉截铁地说。“这样做对他们根本没有好处。不对...这样做...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啊！”

　　傅彦点了点头：“如今长安城中的世家，可以分为两类，一就是由前朝皇室扶持，曾经权倾朝野，却又在改朝换代之后，即将失去话语权的‘世家’；二则是真正传承百年，朝代更迭也屹立不倒，底蕴深厚的‘世家’。在后者眼里，前者无论怎么风光，也不过是沐猴而冠。”

　　“老师的意思是，这西山围杀背后真正的主谋，是后者？”姜浩还是不明白。“他们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你可知当今陛下称帝最大的依仗？”这些事情原是远在山野的傅彦不该知道的，只是当日去柳府拜访，可不仅仅是见了老师。“其一是皇后娘娘的母族张家倾尽全力，为他提供军.械物资；其二是已故的俞大将军战无不胜，为他养出了一支攻无不克的精兵。”

　　“长安城里真正的百年望族可以接受一个乡野出身的皇帝，却不能坐视他不为自身钳制。前朝是皇帝与世家共治天下，正是因为世家势大，前朝各个皇帝才会扶持起效忠自身的‘世家’。如今新朝初立，当今陛下显露的性情却不是温和谦逊，颁布的诏令显见着是要打压世家，这便不是这些百年望族能忍的了。”

　　“而要想陛下向他们低头，首要的便是要卸下他的左膀右臂——张家和俞家。”
　　“而这两者与陛下的联系，始终绕不过一个人——已故的俞大将军独子，俞锦觞。”

　　“长安传闻，皇后娘娘没有儿女，将这个外甥视如己出，陛下也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儿女更加重要。俞大将军唯有一妻张氏，俞锦觞是二人的独子，俞大将军战死，俞家只剩孤儿寡母，若是俞锦觞意外出事，俞大将军一手带出的属下和军.队必定不满，此为其一。”

　　“皇后贤德，张家现任家主中庸，唯皇后马首是瞻。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追随陛下的人中，有不少是因为她慧眼识英才得以担当重任。可恰恰因为她是个聪明人，这就成了死局。”

　　“聪明人往往会想得太多，若是俞锦觞身死，皇后娘娘一定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陛下为了接管俞大将军死后的兵力，是不是他已经开始忌惮俞家和张家亲密无间的联合和她这个皇后于朝堂上的影响了。”

　　“甚至，这一场西山围杀是不是陛下默认的，或者，其中也有他的手笔。”

　　说到这里，傅彦不由得叹了口气。

　　姜浩惊得张大了嘴：“这...这...”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晌，姜浩才回过神：“这样说来，好在小公爷没有死在西山，否则长安城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动荡。”

　　自小长在长安城里的姜浩自然认识小公爷俞锦觞，只是他从没有想过，一个纨绔，背后竟然牵扯着这样多的利益纠葛。

　　他忍不住想，或许他纨绔的名声正是自污，或是有人故意将他养成这样的性子。

　　傅彦看着傅清颜，从西山回来之后，陛下单独召见了他，言语中提及娇娇儿一身医术出众，救下了许多人，要加以封赏。

　　傅彦从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医术，而医术，还那样高。

　　姜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既然小公爷活着，那陛下和娘娘会怎么做，那些世家？”

　　“遭此算计，按着陛下和娘娘往日的行事作风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傅彦嘴上这样说，眉心却紧锁，传承百年的世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别说现在俞锦觞没死，便是俞锦觞死了，帝后固然决裂，却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势必会发生一番大清洗。

　　傅清颜躺在竹椅上，双眼紧闭，神情恬淡：“既然他们做了，就一定留了后路。”

　　傅彦和姜浩的目光都停在了傅清颜身上。

　　“小...师姐，”姜浩殷勤地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茶，捧到她身前，“请为我解惑。”

　　傅清颜睁眼看着他狗腿的姿态，颇觉无语，还是接过茶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到一旁。

　　“俞锦觞若死，一定会引起皇后娘娘震怒，不管他们做的手脚有多隐秘，既然做了，就不可能毫无痕迹。”傅清颜娓娓道来，“尤其是这样大的手笔，若无人背叛，与杀手里应外合，西山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迟迟不来救兵。”

　　“所以定是有人背叛，而且背叛的人不仅身份不低，更可能是帝后心腹。”阳光撒在傅清颜莹白的侧脸上。“那日我见过皇后娘娘一面，她的确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子。连我们都能猜到的事，皇后不会猜不到。能传承百年的世家不会缺聪明人，他们也一定料到了事发之后的情形。”

　　“那么，为了让帝后无暇找他们麻烦，只有让第三方入局。”傅清颜神色淡淡，前世今生加起来，原本笼着迷雾大的一切就变得再清楚不过。“有的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傅彦心念急转，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不可能！”

　　他们若真是那样做了，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为什么不可能？”傅清颜对上自家父亲的目光，“爹爹，在他们那些自诩为高贵的世家子弟眼中，牺牲些许平民算什么呢？在这些贵族眼里，只有他们自己的命，才算是命啊。”

　　傅彦被她漠然的眼神逼得后退了一步。
　　他不愿意相信，理智却告诉他，娇娇儿说得没错，正是因为如此，这些才敢有恃无恐。

　　姜浩实在跟不上父女俩的死路，一头雾水地插话说：“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牺牲，什么平民？”

　　傅彦没有说话。

　　傅清颜只说了一句：“这种情况下，能与帝后为敌的，只有外族了。”

　　“你是说，那些世家勾结外族！”姜浩高声道，说到最后几乎破了音。“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异族曾经在中原烧杀掳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傅清颜清清冷冷地瞧着他：“那些世家，什么时候考虑过平民百姓的死活，左右刀是不会落到他们头上的。”

　　说到这里，傅清颜讥讽地笑了一声。

　　上辈子，俞锦觞死在西山，之后边关八百里急报，异族叩关，边境数座城池惨遭屠戮。在这种时候，朝中绝对不能再起动荡。不管帝后心中有何心思，也只能按下西山之事，安抚众臣。

　　俞锦觞之死也导致了曾经在俞大将军麾下的士.兵发生哗变，有心之人煽风点火，何况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大渝已经没有能力再和异族开战了。

　　大渝和异族建交，为了大局着想，帝后不能动世家，俞锦觞的死只能当做意外，于是俞锦觞的母亲张氏用三尺白绫在国公府门前自尽，帝后决裂。从此，皇后娘娘张婴避居椒房殿，之后数年，不见外人。

　　姜浩看怪物一样瞧着傅清颜，自己这小师姐真的只有十三岁吗？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简直是妖孽啊...

　　“爹爹，你我身份，除了空自喟叹几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傅清颜安慰了一句。

　　傅彦完全不觉得安慰，不过他也明白傅清颜说得对，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他道：“惜我儿不为男子。”

　　若娇娇儿是男子，便不必困居在后宅之中，浪费自己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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