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连城璧

　　萧十一郎眼睁睁看着沈灵素毫不犹豫地跟着连城璧的脚步，跳下了那条山涧。看着手中的衣角碎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风四娘看着杨开泰三人落水，心情大好，这下终于又少了两个碍事的劲敌，她仿佛看到了割鹿刀在对她招手。

　　“水那么深，哈哈！这下，没个两天，哼，他们休想上来！”

　　见萧十一郎还看着自己手里那块破布发呆，风四娘挽着他的胳膊靠过去，把头搭在他的肩头。

　　“死不了的，咱们俩就是天作之合，嘻，只要我们两个联手，什么四大高手，什么割鹿刀，全不在话下！”

　　挣脱风四娘的手，萧十一郎翻了个白眼儿。

　　“我告诉你，连城璧是让着我的！他要不让着我，我早就输了！”

　　“切~出来混江湖的心慈手软，活该倒霉！”

　　“那丫头跳下去，也不知道有事儿没事儿，连城璧应该能救到她的吧。哎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傻，就跟着跳下去了呢！”

　　听着萧十一郎揪着那片衣角，自言自语个不停，在一边抓耳挠腮的。

　　风四娘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哟！你跟她才认识多久啊！就在这里瞎操心！要说亲疏远近，也就连城璧能跟她沾亲带故，她可是沈飞云的侄女，你高攀得上吗！哼！”

　　说完便扔下萧十一郎独自在那栈桥上沉默不语，自己气冲冲地走掉了。

　　等萧十一郎尾随风四娘而去后，已经空无一人的栈桥边，忽然出现两个黑衣人，那二人带着半面黑铁鹰面。

　　望向断桥下的山涧，一人蹙眉，声音沙哑道：“通知夫人，小姐跟着连城璧跳下山涧了！我会循迹过去继续保护小姐，你先带人去龙门驿站探探虚实，看沈璧君是否在花如玉手里。
　　夫人说了，割鹿刀于我们而言没有用处，那只是沈飞云的伎俩，哼，江湖上那一群蠢货甘愿被她耍得团团转，我们就只管看戏就好。小姐的安全要紧！”

　　凭借一把刀就能一统江湖，哼，滑天下之大稽。

　　“是！龙首！”

　　空无一人的山崖上，只有两匹被主人丢下的马，和一辆被毁掉的马车，山风猎猎，仿佛刚才出现的那两个人只是幻觉。

　　而崖下十几里之外一处山洞里，木柴随着火焰高涨发出噼啪声，连城璧从昏暗中醒来，双眼尚显迷蒙，直眼前不断闪着影影绰绰的火光。待清明过来后，才看见一道倩影背对着他，手中不知在凿磨什么，发出“斧斧”的响声。

　　他向旁边看去，杨开泰正躺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跳入山涧后，他才知道水有多急。可是让他触动惊心的是，沈灵素的毫不犹豫，他看见她就像是一只翩舞的蝴蝶，跳下的那一瞬间，他抬头望见她，心里奇异的升起了一种快感和满足。那一刻，她的美，连城璧一生都不会忘记。

　　第一次，连城璧在被沈灵素袖中射出的白练拉住手后，他将还尚在水中挣扎的杨开泰......敲晕了。
　　（连·白切黑·璧：我娘子的湿身戏码，是你该看的吗？！也不怕长针眼儿！ 杨开泰：我是谁？我在哪？好懵！）

　　连城璧带着沈灵素，托着昏迷的杨开泰，漂了大半天才上到岸找到这处山洞，最后才放心的累得睡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响动，沈灵素转过头，见连城璧起身皱眉捏着自己的鼻梁。

　　“连大哥，你醒啦！”

　　这边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连城璧抬头就看见她拿着一方巾帕，上面裹着被碾碎的植物，用手拧了拧，将碎渣倒掉后，只余沾了汁液的帕子，向他走来。

　　“把左手给我。”
　　“这是什么？”

　　连城璧把手给她，见她把那巾帕折好包在他左手上那条剑痕上，这是他落水救杨开泰的时候，不小心被他挣扎间拿剑伤到的。

　　她的手依旧温凉，带着一股草药香混合着她身上那股莲花体香，飘入了他的心里，左手微颤了颤，让他不由得握紧右手，止住那种悸动。

　　一边包扎，沈灵素声音小心翼翼道：“是金剑兰草，专治剑伤的，不过它的根和叶有毒性，我只取了它的汁液来给你治伤。”

　　低着头的沈灵素，并未看见连城璧看着她的眼神有多挣扎，开心、痛苦、隐忍，最终都化为一片幽深，再也看不到一丝波浪。

　　“杨兄他为何还未醒？”

　　包扎的手一顿，与方才的柔声不同，他听见她声音清冷道：“我给他喂了些皂罗花汁，他明日才能醒。”

　　“灵素！”

　　连城璧严厉的看着蹲着为他包扎伤口的女孩儿，语气中带着责怪和满满的不赞成。

　　沈灵素此时也包扎完，猛地抬头，双眼倔强与连城璧四目相对。

　　“杨大侠行事冲动又心慈手软，若不是他对风四娘几番手下留情，你也不会为了救他跳下山涧还受了伤！”

　　他知道沈灵素这是为了他而迁怒杨开泰了。认真看着那双琉璃褐眸，眼里全是他，倔强又......带着红了的眼眶，眼含湿意，可就是不哭出来。连城璧忽的就又心软了，不忍责备她。

　　连城璧知道他对沈灵素动心了。看见她跟着他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但他也很清楚，沈灵素虽然也喜欢他，但并非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对他的好感，大多来自于对自己的欣赏和崇拜，还有，沈璧君。

　　她对他的喜欢，来自于他是她第一个与外界接触到的陌生人。他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出善意，令她好奇和欢喜从而想要亲近的人。所以她维护他，因为他也是这样保护她的。她对他的喜欢还藏了一份歉疚，可是她却不知道，她却不知道啊！

　　‘只有你认为我于沈璧君而言是天作之合，可也只有你认为我配得上沈璧君罢了！你认为你心中天真美好的表姐沈璧君才能与你认为的那个君子端方如玉的我相配。若是有一天，我并非你心中的那样，你还会这样认为，还会，这样继续，喜欢我吗？傻丫头。’

　　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他只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可再任性了！”

　　“知道啦！我没想要害他，只是我很生气，不想听他说话！”

　　见连城璧妥协，沈灵素心情一下就回升到最初的无忧无虑上来。

　　回头又往篝火旁走去，拿起蒲叶包好的野果递给了连城璧：“连大哥，你受了剑伤，虽然不严重，但还是要小心点儿好。今日就先素着吧，吃点野果！”

　　看着她衣衫因落水而变得皱皱巴巴的，连城璧心中有一丝丝心疼。可他很快便将这样的感情压了下去，他要割鹿刀，他要重振无垢山庄的威名，他还要那武林至尊的位子！他不能让娘失望，他要沈飞云身败名裂！
　　……

　　明月照深林，沈灵素听着洞外的夜枭啼鸣，还有因春风而过的穿林窸窣之音，怎么也睡不着。再次听到夜枭叫了一声后，她悄然起身出了山洞。找了一处高树，一跃而上，坐在那粗壮的枝头上，撑着树干望着天上的那轮清月，一荡一荡的思绪飘飞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知是想到了哪里，唇齿间习惯性地轻哼起来。

　　“夜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啊~好像一场梦一样，可我还是我，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

　　忽然旁边一沉：“怎么不休息？睡不着吗？”

　　连城璧在沈灵素起身的时候便醒了，他时刻都处在一个警醒的状态，不管是在无垢山庄，还是外面。纵使身边一切安全，他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他始终记得他娘在挥鞭打向他时，对他说过的话。

　　【连城璧从此以后就是无垢山庄，无垢山庄就是连城璧！君子连城璧，由来天下传。你的名字，不允许你懈怠！拿起你的剑，再来！】

　　她在树上看月亮，他在树下看她。听她轻哼起歌谣，词间的蕴意伴着她缥缈清空的嗓音，令连城璧忽而心生慌乱，仿佛她会在自己的眼前逐风而去。这才跃上来与她并坐在一起。

　　“嗯，不知怎的，忽然就睡不着了。连大哥，你说，得割鹿刀真的就能得到天下吗？”

　　沈灵素看着天边的那轮明月，轻轻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这一路下来，我们见到好些江湖中人闻宝刀之风而接踵相至。他们都想得到割鹿刀，为了能够抢先一步，无不兵刃相对。
　　我娘曾说：‘刀兵利器，若出自名师，则众望相逐，溯源愈久，权欲之根则愈扎愈深。刀本无罪，奈何世人皆赋其罪。
　　武林至尊，要的不是一把刀，而应该是实力。若说割鹿刀有什么作用，也不过是权柄的象征罢了。’可得到了它，却又守不住，割鹿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连城璧听罢眼前人的话，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早已是波涛翻涌。刀本无罪，奈何世人皆赋其罪。这句话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你娘的见解很独到，是啊，武林至尊真的需要一把宝刀来证明吗？”

　　“娘曾说，若是有一天这武林盟主的位子不再是姨母来坐的话，那最合适的人选，纵览江湖，也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我？羽夫人何出此言？”

　　“我小时候，娘最喜欢跟我讲江湖上的故事。你啊，经常出现在她的故事里！”

　　“哦？”

　　沈灵素说到这个，转过头对连城璧挑眉一笑，接着道：“我想想啊！咳嗯~‘连城璧这小伙子啊，年少成名，文武兼备，天资聪颖，又品貌皆佳！六岁已有‘神童’之誉，十岁剑法便初登堂奥，十一岁与东瀛一刀流太玄信机交手论剑，历经三百招而不败！日后成就定会非同凡响’！”

　　连城璧看她摇头晃脑，学着她娘的口气老气横秋地摇头摆手的说话。听她一一道来，饶是他再心机深沉，也还只是一个愣头小子，不由得脸红耳烫，抿唇害羞。

　　沈灵素见他脸红都到脖子根了，那长睫浓密如扇，扑闪扑闪的，看起来尤其可爱。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笑声清脆，在夜枭啼鸣的深林里，并不觉多可怖，反倒是衬着月光，令连城璧觉得此刻岁月静好，谨收藏。

　　见连城璧眼神温柔带笑地看着她，她继续道：“我当时听到啊，可羡慕你啦！”

　　听到沈灵素这样说，连城璧好笑道：“有什么可羡慕的？”

　　眼中人听到他不在意，双腿荡起的幅度更大了，柔和的声线似有魔力一样渐渐抚平了他方才心中的阴郁。

　　“羡慕你的身体健康啊！我那时四岁，虽然也开始习武了，可也只能练练轻功。其余的时间，都是在躺在床上度过的。”

　　诧异的看着旁边皱着眉头，说话懊恼的姑娘，看他未出声，她也不在意。

　　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娘为了照顾我，每日每夜的查看医书，想方设法为我治病。她与姨母因为一些旧事生了怨，所以姨母才跟娘定了一个十六年之约，在此之前，我们不能离开沈家庄的小院一步。可每次我问娘，娘都闭口不提，觉着我小，老忽悠我！
　　娘怕我闷，就每天都想法子给我解闷，给我说故事，教我医术、园艺、乐理，凡是我感兴趣的，她会的，她都陪我玩儿。当时她给我讲你的故事的时候，我羡慕故事里的你，你能够出门，还有一副好身体。哪像我，病恹恹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听她这样说自己，连城璧心中跟堵了棉花一样难受，连忙安慰道：“不！你很好！别这样说自己！”

　　‘我会心疼。’

　　沈灵素皱了皱鼻子，故意挺了挺胸，昂头斜睨了他一眼：“那当然！我对你好吧！”

　　看着她这样，连城璧笑而不语，只揶揄的点了点头。

　　“唉，可是等我再大一些后才发现。其实，你当时比我苦。娘后来也说，你承担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别人只看见了连城璧的光风霁月，却没看见他背后舍弃了什么。
　　慧而勤不辍，积而隐不发。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现在这个江湖，重新焕发出生机。”

　　从未想过有人能真的懂他，而今却真的有人懂他。眼前人懂他的苦，那位算来只堪泛泛的羽夫人，却隐隐看穿他的心中所想。连城璧从未想过，可如今却已经开始想，羽夫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犹记得那晚在沈家庄内与她照面时，那张清艳的脸，冰冷的眸，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现在再回想，似乎羽夫人对沈家庄充斥着刻骨的讨厌。而沈灵素的父亲，就好像被人刻意遗忘一般，从没人提起。

　　“灵素，你......见过你爹吗？”

　　连城璧迟疑了片刻，还是趁此机会问出了这个问题。

　　沈灵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转瞬又带着一股轻快的语气道：“不曾~我也问过娘，可她总是用一种咬牙切齿又玩笑的语气告诉我：‘你爹啊，他死得早。’
　　但每次问过她后，她就会坐在那儿发呆，念一首诗，唱我之前唱的那首歌谣。后来我就不问啦！”
　　（孩儿她爹：听说我死得早。呵！孩儿她娘，你会后悔的~）

　　但细心的连城璧还是从她那轻快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些微的失落。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什么？”
　　“就是这首诗啊！”

　　连城璧看着沈灵素那双对他毫不设防的眼睛，满满的都是对他的信任。带着笑意还有自由，他此时不愿再去想羽夫人是不是看穿了他的一切。他现在脑子里全是那样冷到骨子里的羽夫人，在对待沈灵素的时候是怎样的温柔，是怎样的慈爱。

　　才会让他有幸遇见了这样纯粹的一个人。他只想此刻，能够拥有她。他转过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却觉得周身都罩着暖意。

　　“你看，今天的月亮真美。可惜杨兄被你迷倒了，看不到了。”
　　“是呀！坐在这里看月亮，最好啦！”

　　连城璧唇角微勾，眼中带笑。

　　‘嗯，坐在这里和你看月亮，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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