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连城璧

　　沈飞羽心疼地看着安静睡着的沈灵素，轻轻为她捻好薄被。轻抚她的额发，眼中痛色夹杂着仇恨，搭在床边的左手攥紧手心。

　　站在她旁边的王怜花，一面看着她，一面又看向睡着的沈灵素，心揪作一团。此时他眼中的仇恨与阴戾不下于沈飞羽。他抬手想要搭在沈飞羽的肩上安慰一下，可注意到他动作的沈飞羽只冷漠瞥了他一眼。

　　只那一眼，眼底的苍凉和坚冰，忽而就令王怜花望而却步。他眼中带着错愕与小心翼翼，就这样看着沈飞羽，张开口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妻子弯下腰，带着满心的温柔眷恋亲了亲他们的女儿，然后便起身出了房间。

　　王怜花看着她的背影，只对屋内的无谟嘱咐了句：“照顾好皎皎。”便跟着沈飞羽的脚步一道出了门。

　　跟上沈飞羽，王怜花走在她身侧，与她平行。他正想开口，沈飞羽却先开了口：“药呢？”

　　听她平静冷漠不带感情的问话，王怜花心下一刺，却还是讨好道：“羽儿放心，我已将静泽千瓣莲交给了无诰，明日便可着手制灭息丹。皎皎的病，不会耽搁。”

　　身边人不再着一词，王怜花却接着道：“沈璧君中的蛊毒，是天宗特有的情蛊。”

　　沈飞羽身子一顿，这才转身阴恻恻道：“情者，毒也。中蛊者一旦动情，便如情深入骨一般走火入魔，以消耗自身命气为力，终至血气尽竭而亡！也就是说，沈璧君对萧十一郎动情了~”

　　“以逍遥侯的手段，他会用这种方法也不奇怪。爱而不能，最为痛苦。”似是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王怜花眼中流露出少见的脆弱，欲言又止地看着沈飞羽。

　　可沈飞羽只冷嘲了一声，抬眼看见被薄云罩住的弯月：“沈璧君~呵~果真是沈飞云的亲生女儿！无辜，不，你一点也不无辜~”

　　这边两人陷入了良久的静默之中。她在抬眼沐于夜色星光之中，王怜花却眼里心里，此生此时此刻此地，都在看她。一阵脚步响起，在他们二人身后停下。

　　“夫人，沈家三位长老，连夜离开沈家庄了。”

　　解下腰间的玉牌，沈飞羽没有转身，将手中的玉牌扔给无誓：“传令，让薛药儿他们可以动手了。记住，留他们一儿一女，到时候，我要亲眼看见他们父子相残~！”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沈飞羽的语气轻柔的不可思议，似低语似倾诉，但说的话，却是地狱里沾满罪恶与血腥的修罗之语。

　　“人性呐~在这个江湖里，呵呵，是最伪善无用的。我行即道，我身即法，千年修道，何及一念成魔！哈哈哈哈~”挥手让无誓退下后，沈飞羽喃喃道：“我说过，债，我们慢慢还~”

　　“夫人，我帮你。”

　　冷眼横了王怜花一道，沈飞羽却只对他严声道：“你最好不要去找连城璧的麻烦，如果你还想皎皎叫你爹爹的话。”

　　听到“连城璧”三个字，王怜花忽然心下就是一梗，嘴硬道：“皎皎是我们的女儿，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配得上的！”

　　瞥了他一眼，沈飞羽声音更冷了：“哦？那你说，这江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皎皎。不是连城璧，难道还能是今天那五个蠢货？或者是萧十一郎？”

　　听到沈飞羽的话，王怜花消停了。眉毛故作威严地横了横：“是是是，夫人说的是！最重要的还是皎皎喜欢！”哼，不找他麻烦，还不许我阴他吗？！咱们来日方长呀~好女婿~！

　　想到萧十一郎，王怜花忽然心生了一计。‘好女婿，本座可是在帮你，人不黑心，活不到老啊！你还是太嫩了，让本座来给你上上色~’眯着眼睛，带着几分愉悦，几分讨好的跟紧了沈飞羽的脚步。

　　对他而言，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追老婆，疼女儿！要星星，他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要人命，只要夫人和女儿开心，什么人的命都可以！尤其是那些害得他们一家人分离十六年的人，多活了十六年，也算是赚了。

　　而此时正在客栈心事重重的萧十一郎和走到小院迷阵的连城璧俱是突感背后一寒。

　　本以为今日来小院定会障碍重重，连城璧已经做好被王怜花刁难的准备。没想到，他一出阵，无训便等在外面准备引他去沈灵素的房间。

　　“羽夫人和王前辈他们......”

　　无训对连城璧笑了笑：“连公子放宽心，是夫人吩咐在下等在阵外的。夫人说了，您是小姐认定的人，便是我们的准姑爷，任何人都不可为难您。包括老爷也不行，小院是夫人说了算。”

　　心中舒了口气，连城璧的眉头稍缓了缓，但想到沈灵素的身体，眼中还是带了几分担心：“皎皎怎么样了？”

　　听到连城璧问话，无训脸上难得带了几分严肃：“小姐如今还好，老爷带了药回来，小姐受苦的日子就快熬到头了！”

　　将连城璧带到沈灵素门口，无训将屋内的无谟唤了出来一道离去了，只将这里留给他们二人。

　　坐到床前，连城璧看着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的沈灵素，她这个样子孱弱不堪。连睡着眉头都不经意地微微皱着，她皮肤本就白皙，因为体弱，还有所练功法的原因，脸色从来都是苍白的。

　　可如今连城璧从那苍白的面色中找到了几丝病气。自从她和他一道去树屋寻找沈璧君后，她就总是不好。吐血、晕倒，明明也是练武强身，她的武功亦是不弱，可却依然阻挡不了她的体弱之症。

　　摸到她覆于锦被上的手，连城璧紧紧握住她：“为什么你的手总是凉凉的，好像没有温度一样。你这个傻丫头，今日怎么能冒那样的凶险挡在我的面前。若是你爹没有及时收手，你是想让我心痛吗？”

　　想到她就那样毫无顾忌地挡在他的面前，连城璧心中一阵后怕。天知道，他当时被沈灵素吓得整个人都动不了。不是不想动，而是看到她那样做的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浑身都僵硬了起来。眼眶被骇得通红，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他整个人，整颗心就像是从阴曹地府里走了一遭。那时他才真切的知道，人在恐极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难以呼吸。当他看见王怜花及时收住手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仿佛重获新生，就连呼吸都令他格外珍惜。

　　那一掌几乎快贴在沈灵素的脸上，连城璧找回神智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无法接受沈灵素离他而去，任何方式，都不可以！

　　握着那温凉的小手，摩挲着自己的脸，连城璧神色带着不易察觉的癫狂，深沉又深情地看着沈灵素：“皎皎，答应我，你一定不能有事。你说过，你会给我一个家。答应我......”

　　睡着的沈灵素其实一直都不踏实。她似乎是掉进了梦魇里，那里又冰又冷，有很多人对她说话，可她一个都没看清。总是有各种不一样的声音，光怪陆离的身影在她耳边、眼前晃来晃去。

　　她想醒来，可是太冷了，冷得她走不动。在她被冰冷围绕，寒气催得她犯困的时候，忽然一阵滚烫的温暖离她越来越近。她抬头看见自己头上有团暖黄色的光团照得她周身越来越亮，那股暖意也越来越明显。

　　一个温柔缱绻的声音在对她说：“皎皎，答应我，你一定不能有事。你说过，你会给我一个家。答应我......”

　　“我...答应你...”
　　“皎皎！”

　　连城璧欣喜地看着床上的姑娘眉头动了动，睫毛颤起，眼睛掀起一条缝，闭了闭，再次睁开，眼神迷糊了一小会儿，才聚起焦点。感受到自己的手上传来滚烫的暖意，沈灵素循着热源看去。

　　不是连城璧还能是谁。她对他笑了笑，眼里泛起神采，只是睡了太久，声音带着丝沙哑和虚弱：“城璧。”

　　连城璧没放下他一直抓住她的那只手。另一只手随着身子靠近沈灵素，向她的额头探了去，抚摸着她的额发，连城璧蹙紧眉头，关心道：“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拉下他探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沈灵素就着他的手准备起身。领会到她意的连城璧直接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别担心，我没事了。爹爹抱我回来的时候，娘和我说已经找到根治我体弱之症的最后一味药了，以后我就不会动不动就胸闷晕倒了。你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连城璧抱紧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不住地摩挲她的发顶：“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看见你挡在我面前，吓得动都不能动。我才发现，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我救不了你！”

　　从他怀里出来，沈灵素拉着他的袖口，抬头便看见了连城璧通红的眼眶。她看见了他眼里的害怕和脆弱，心疼地抬手抚上他的眼角，沈灵素轻柔和缓安慰道：“我是他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他是王怜花，以他的武功，内功修为早已登峰造极，像他这样的高手，对内力的把控收放自如，伤人与不伤人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既能出现在我的议亲会上，又对我娘那般态度，看得出来是在乎我们母女的。所以我才有自信他不会伤我，可若我不挡，他就该伤你了。我不允许他伤到你。”

　　听到沈灵素的话，连城璧抓住她抚摸自己眼睛的双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他看见她的眼睛里装满了他，忍不住喉头动了动，薄唇轻颤，在沈灵素沉溺在他的深眸中的时候，忽然便垂下头吻上了她的朱唇。

　　这个吻没有浓重的情和欲，而是连城璧的害怕和迫切寻求到温暖的归依他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在沈灵素的朱唇上轻啄了啄，然后只是轻轻地摩挲了起来。看着被他突然袭击而张大眼睛的女孩，看见她苍白的脸上带起了柔嫩的粉红。

　　连城璧叹息了一声，最后又吻了吻她的嘴角，才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可他的鼻尖却还是不停轻碰着沈灵素的鼻尖。见沈灵素脸上的粉红渐渐灿若朝霞，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她脸上的烫意。

　　眼睛里的墨黑掀起浓重的温柔，嘴角的弧度不住的上扬：“皎皎，你是我连城璧的命，知道吗？我会让你爹认可我，我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他的高度，我不会让你陷入一丝一毫的危险。”

　　沈灵素听见他如起誓一样的话语，她知道这是连城璧对她的承诺。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双手抵住他的胸口。与他拉开距离，对他认真道：“我有东西给你。你，你让我下来，我去拿给你。”

　　蹙了蹙眉，连城璧脸上带着不赞同，看着她：“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拿就好，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

　　“不行，一定要我亲自拿给你才行。我现在好多了，就几步路。”

　　见沈灵素一脸坚决，连城璧知道她倔起来，他是招架不住的。因为她只会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鼓着脸看着你，若是不答应，那眼中的委屈看得人直心软。

　　没办法，连城璧只好将她打横抱起来，忽略她的惊呼，对她道：“那我抱你过去。”

　　抱住他的脖子，看着脸上写着“我让步了”的表情的连城璧，那种认真的“没商量”的态度，让沈灵素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的脸。对他讨好笑道：“嗯！城璧，抱我过去吧！”

　　抱着沈灵素到梳妆台那里拿过一个檀木盒，沈灵素打住连城璧又要抱着她回到床上的动作，对他道：“城璧，带我去屋外的水榭吧。”

　　带着她在水榭里的软塌上坐定，沈灵素靠着连城璧，将盒子递给他：“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看着沈灵素带着期待望着他，连城璧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无论你送什么，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都会爱若珍宝。”说着便打开了木盒。

　　是两支玉箫。不，应该是一对，是沈灵素白日里去玉器店取回来的那两支玉箫。早在她与王怜花打斗的时候，连城璧就见过了她手上的那支玉箫了。

　　没想到竟然是一对，连城璧看着里面的玉箫，做工巧思尽显。两支都有竹叶荷花的雕刻，一支以竹为主，一支以荷为主。

　　连城璧拿出那支刻有竹叶托荷花的玉箫，入手生温。在月色下，天青色的光晕在玉箫上不停流转。他转头看着沈灵素，眼中带着喜悦。

　　沈灵素笑着对他说：“你将箫身第三节扭转一下。”

　　跟着沈灵素的指示照做，那支玉箫一分为二，再次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支笛子。

　　“上次我将移魂大法教给了你，里面不是还有一种迷笛音的手法吗？若是学会，可惑人心神，迷人心智。你将这玉笛随身携带，也可多一分保障。

　　我听娘说过，天宗的秘技其中多是蛊惑人心之术。有了这个，你就少一分危险。你，还喜欢这个礼物吗？”

　　连城璧听着小姑娘的话，看着沈灵素的眼神里带出的深情浓的化也化不开。他不住地抚摸着手上做工精致又用心的玉箫，看着上面的图案，心中甜蜜，柔声问道：“为什么会是竹叶的刻纹？”

　　“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啊！你身上有墨竹的味道，只要闻到这个味道，我就知道是你！还有......”

　　看小姑娘停下不说，连城璧凑近到她眼前追问道：“还有什么？”

　　他听到小姑娘对他笑得好看，眼里碎星闪烁：“还有，我希望我的城璧，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无论遇到什么，都有我陪着你。”

　　连城璧觉得自己生病了。他想每天都抱着沈灵素，就这样不撒手，还要抱一辈子。他听到沈灵素还对他讲：“还有，我要你拿着这支箫吹曲子给我听！”

　　轻啄了啄怀中姑娘的额头，他答应道：“嗯。还给你讲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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