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徐徐抱碗来

作者:泛泛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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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 绣面芙蓉一笑开


      “你是一国之君。”

      这是朕的父皇去世时和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朕在位的二十多年,没有一天不为了这句话活着。

      初即位时,朕才二十岁,那时西北准格尔部族势力日益壮大,时时犯我领土,屠戮百姓。即位两年之后,西北又生动乱,朕便派锡良去了阿尔泰,锡良是朕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也是朝中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朕相信他。那年六月到十月,前线频频有捷报传来。可十月中急报,阿尔泰突然天降大雪,粮草不足,而且本来地形就不及当地人熟悉,雪中作战实在艰难。准格尔勾结蚩元人回头一次奇袭,我军人马损折大半,已守不住了,锡良上书请求暂时撤离。

      朕在勤政殿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仍是修书一封,守。同时调了兵马火速赶往阿尔泰。

      朕日日夜夜等着前线的信,却整整三十一天没有任何消息。

      第三十二天的傍晚,消息传来了,告捷。只是我军死伤约八千人,领战将军锡良身亡。

      朕二十多年只后悔了那一次,私心里,朕甚至希望锡良抗了命,甚至做了逃兵。

      母后看出了朕的想法,只说了一句话。

      “你是一国之君。”

      朕是一国之君,所以必不能意气用事,也不能行差踏错,一句话,可能要的就是千万人的性命,手足兄弟的性命。

      这个念头时时刻刻压在朕的心上,朕逐渐变得沉稳、克制、谨慎。不光这样,也要身边的人和朕一样。

      后宫里的女人,朕不大有时间去追究她们是如何的性子,背地里阴沉也好,自负也好,只要守规矩,性子乖顺便罢了。

      第一次见意随,是去谨妃宫里的时候,谨妃派人去叫徐常在,却回话说一大早去御花园了。朕就想起了过来时看见了一个青绿色的小小的影子,闪进了花荫深处。

      七夕朕又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影子,没头没脑的塞给朕一个桃子,还带着一个极丑的梅花络子。

      好些事儿总让朕觉得她带着不好的居心,便让谨妃留心着徐常在。

      谨妃却总是说,她只是个半大孩子。

      但是朕是不信的,便再不召她。

      次年,怡嫔生了四皇子,又重病,朕偶尔便去漪兰殿,她仿佛是日日都去的。朕只想着她有什么旁的心思,可是她从来也不同朕讲话,也不来朕跟前,只是偶尔偷偷看一眼,脸总是红的。

      她脸红的样子让朕想起仪妃。

      第一次遇见仪妃,朕十六岁,她也十六岁。

      那天是护国公寿辰,护国公是三朝元老,父皇便命朕去寿宴上露一露面。朕虽觉得没趣儿,却也懂得父皇的意思,一是抚恤臣下以示皇恩浩荡,二是以太子代为出面表示对太子的重视。

      那天送过贺礼为时尚早,朕便自己在护国公府后花园略走了走。在内院墙外,听见一个少女银铃一样的笑声传出来,便不自觉站下了,一直到声音安静了也没有离去,直到小厮来请入席方罢。

      从后花园离开时,仿佛看见有一个青绿色衫子的少女笑着打内院走出来,再定睛看时已经闪到梅子树后面去了。因怕失礼,朕事后并未提起此事。

      回去之后朕在纸上写了许许多多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年七夕朕纳了第一位侧福晋,分府出宫成了宁亲王。

      这位侧福晋便是护国公家的女儿,顶喜欢穿青绿色的衫子。

      一直到她去了很多年之后,年年七夕朕都会到安庆宫去,人人皆道皇上与仪妃结缘于七夕,又别离于七夕,令人唏嘘。可只有朕知道,这份缘分,打那年花褪残红的时节,便已经开始了。

      到了又一年七夕,朕照常到安庆宫去,却遇见意随在宫墙底下偷偷的哭,说是怡嫔很不好。那个时候朕心里一动,或者,她真是个心思纯净的小姑娘而已,只是朕在位了这许多年,看人总带着太多的城府。

      但是朕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可以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救她也好,解围也好,对于这个小姑娘,朕其实是不以为意的。再好一点,也不过她的活泼性子和仪妃有两三分相似,但是朕心里明白,她们不是一个人,也不屑于去寻一个影子。

      直到她对朕说“你不必撑着”,朕突然觉得这个小姑娘,也许并不是空有一副等着人去宠爱的活泼性子。

      时间久了,朕发现她比旁人多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连仪妃都没有,她愿意朕好,也只愿意朕好。朕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她们每个人都有着多多少少的真心和多多少少的算计,朕不在乎算计,因为在这个宫里,她们能守住的东西就只有那么丁点,算计也是因为不安而已。可是她仿佛永远都不会害怕,她爱一个人就把心思全放进去,好像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辜负。她是朕这辈子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

      慢慢的,她成了瑶嫔,有了皇子,其实我们之间永远搁着一堵墙,她会对我的每一份赏赐谢恩,但是朕知道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不知道打哪年开始,朕再没有去安庆宫。

      有时候朕看她欲言又止的,便说“如今有你便够了”。

      那年春天皇后去了。

      皇后去的时候,拿一种眼神看着朕。

      在后宫里面待久了,这眼神朕太熟悉了,有的时候是为了一个封号,有时候是为了一件赏赐,为了这些朕可以给但未必会给,她们要却不敢开口要的东西。

      意随也会拿这个眼神看着朕,这种时候朕就会对她说“好啦,朕会多休息。”

      我握了握皇后的手,“放心。”

      莅年,朕立了二皇子太子。

      二皇子本来就是最心思缜密又能力超群的一个,这个位置他实至名归。

      又过了两年,有了姝宁。

      姝宁三岁了,非闹着要花灯,朕看意随听见花灯眼里难得的亮了一亮,就叫人去宫外找最好的花灯匠人进宫来。正月十五那天朕看见她看着满院花灯,眼睛里有小女孩的快乐,也有大人的哀伤,便问她“入宫可后悔吗?”

      她说不后悔。

      “如果有一天咱们出宫去,如何”

      她就很淡很淡的笑,说“皇上是一国之君,这种话断不可以再说了。”

      要是放在她十七岁,她可能会睁大眼睛问“何时出宫去?”在宫里过了这么多年,她最终还是渐渐越来越能适应这一切,比如说不自由,比如说四方高墙下一成不变的生活,比如说不愿意再做梦。

      朕知道,意随,终于还是变了,为了朕。

      朕是一国之君,可守住她莽撞样子的愿想,还是实现不了。

      到了冬天,朕总觉得精神不好,赵太医含蓄的说只能且拿药调着,要是少操劳些或可慢慢好起来。

      朕知道时候到了。

      二皇子朕很放心,但是也必须为了他铺好路,便命大皇子过了二月到西北去。又为二皇子和皇后内侄女赐了婚,让锡良的儿子任御前侍卫。皇位这件事情上,既要提防着有些人的野心,也要提防着被认为有野心。

      朕很清楚宫里的流言只能一日赛一日的多起来,这流言不是打哪儿能止住的,人人心里都是乱的,就像变天之前隐隐的雷声,不到尘埃落定,不会止。

      除夕朕去了棠梨宫,第二天早上意随给朕系斗篷的时候,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要多休息,这回朕没有答话也没有反驳,就安安生生看着她。

      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和垂下去就投一片阴影出来的睫毛,看着她微翘的鼻子和时时笑起来的嘴角。

      朕最喜欢意随笑起来的样子,这样才像她。

      意随,我们要好一阵子不见了。

      等忙完这阵子,要是可以,我带你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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