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依旧

　　等三个人到了宫城，艳阳已经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今日一早，禁军统领在当值回家的路上遭遇伏击，遇刺身亡，副统领张华接手城内防卫，五城兵马司统领副统领被囚禁。随后宫中传来消息，六王谋反，大皇子奉命进攻护驾。历时七个时辰的“寅正宫变”开始。
　　六王毫无防备，被大皇子假托皇后懿旨宣进宫中，一入玄武门当即被大皇妃何氏一箭射杀。艳阳公主拒不奉诏入宫，何氏派遣族弟何勋领兵攻打公主府，擒杀云南王世子。另一边，大皇子威逼皇帝传位给自己。
　　不想，六王虽然做了李建成，皇帝却不是李渊。镇南王纪霆临阵倒戈，放出五城兵马司诸统领，与定王，五城兵马司一同，进宫救驾。大皇子自然难以抵挡，自知罪责难逃，阵前自尽。大皇子妃何氏率心腹逃脱，不知所踪。

　　艳阳什么都明白了。纪霆既不是老大的人，也不是老六的人，他是慕容天下的人。逼死纪霖，再用纪霖逼反老大，等到老大诛杀了老六再起兵救驾，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就只剩下慕容天下了。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艳阳嗤笑自己，什么专情的定王，什么阳光男孩，什么心底单纯，什么没有野心。慕容天下还是那个慕容天下。自己白长了那么大眼睛，全是瞎的。这群人的演技不是一般的好，不去唱戏可惜了。
　　纪霆还省了一段没有告诉艳阳。西郊大营的纪家军本来不会出动，不过不止纪霆他们知道安插间谍，大皇子他们也知道。瞒着纪霆顺利策反了他手下一个偏将，纪霆延迟出兵，那偏将擅自打开营门，带兵进城，还带走了一部分弓矢，长刀，和一些器械。比如出现在公主府的那个攻城车。
　　这样一来，城内守兵决难抵挡，纪霆只得飞速赶来，一边让定王带兵进宫，自己快马朝公主府赶。
　　当纪霆见到公主府被攻破的大门，被烧黑的外墙，和一堆堆的尸体，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命令手下清理残兵，自己直接往后面而来。
　　一到九洲池边，看到瑶光阁上那个白甲女将，纪霆才算松了口气。

　　纪霆沉声道，“艳阳，最后一次，这些事情你不要掺和了。朝堂上的事情我会处理。公主府已经打成这个样子了，你搬回王府去，好好带纪西和纪北。剩下的事情都有我。你知道你这回有多危险么？”
　　艳阳的注意力不在搬回王府这几个字上，反正纪霆说了不算。“纪西和纪北呢？”这件事情自己算是功德圆满，终于可以去看孩子了。
　　纪霆也不打算在宫门口和艳阳说这个，只道，“也在宫里，和王妃云贵妃在一起。”说罢，扫了一眼旁边的穆磊。
　　穆磊跟没看见纪霆的眼神似的，对艳阳道，“进去吧。”
　　艳阳觉得气氛有一点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艳阳走进殿中，发现殿中的气氛比刚才怪多了。皇帝见到女儿，一脸愧色。
　　“艳阳，都是父皇不好，你千万别着急啊。”
　　艳阳莫名其妙，“父皇，怎么了这是？”
　　云贵妃在怒道，“纪西和纪北，被大皇子妃掳走了，镇南王妃为了护着纪西和纪北，肩上也挨了一刀。”

　　纪霆和艳阳大惊失色。
　　艳阳吓得脸色煞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拼命摇着她娘，“母妃，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啊。”
　　纪霆虽也是惊愕悲痛，到底还有点理智。半托半抱地扶起艳阳，随着皇后和贵妃去了偏殿。
　　殿中只剩下了皇帝和臣子，穆磊垂头，又回复了平日沉稳坚毅的模样。

　　王妃因为肩上受了一刀，早就被移到偏殿来休息。因为失血过多而使得她的脸色更加的苍白。
　　艳阳也顾不得什么了，哭着跑上前去，“姐姐，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和纪西纪北怎么会在宫里呢？”
　　云贵妃赶紧拉住女儿，不让她碰到镇南王妃的伤口。
　　艳阳站在她一步之外，急得泪流满面，“到底怎么回事啊？”

　　原来，今天拂晓，大皇子兵变之前，召了武将之家的家眷子女进宫为质。纪霆为策万全，让王妃带着孩子们进宫，并且嘱咐她，一定要和皇后贵妃待在一起，不要乱跑，可保无虞。王妃依言，带着纪西和纪北进宫。后来宫里变乱陡生，大皇子威逼皇帝退位，倒也没有对这群后妃怎么样。可是纪霆最后反戈一击，大皇子兵败自尽。定王攻进来之前，大皇子妃何氏闯入皇后宫中，挟持着纪西和纪北逃了出去。王妃拼死相护不是对手，肩上被大皇子妃砍了一导。据说大皇子妃还想诛杀皇后，不过被云贵妃拦下，云贵妃也是将门虎女，一时与她缠斗不下。何氏见大势已去，挟持着两位公子迅速逃出宫外。

　　艳阳呆呆地听着，任凭他们说的天花乱坠，她迅速抓住了重点，只在一边呵呵冷笑。一双风流婉转的美目里全是赤红的血丝，慢慢地走到王妃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姐姐，怎么你只带了纪西和纪北啊？纪南呢？她怎么没来啊？”
　　王妃的脸色更白了几分，眸中含泪，不敢面对艳阳的眼光，咬牙转头。
　　艳阳仰天长笑，“哈哈哈，纪霆，小蝶，好啊，你们做的好啊。你们明知老大要反，先保护好纪南，然后把纪西和纪北推出来当靶子啊，好，好，你们真是好啊……”艳阳不停地笑着，笑得满脸泪水。“好啊，你们俩这真是般配啊，这心肠都是如出一辙啊，哈哈哈……”
　　纪霆看不下去，走过去搂住艳阳，打算让她冷静一下。艳阳却收住了笑声，转过头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纪霆，你去，把他们救回来好不好，去把我们的儿子救回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我只要我的儿子平平安安地回来，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求了。什么镇南王府，什么平妻，什么世子，什么位分，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可以给小蝶。我只要纪西和纪北回来。只要纪西和纪北能回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什么代价都愿意付，我可以再也不回镇南王府，可以再也不见你，可以永远不来打扰你们，我只要我的儿子回来……”艳阳哭到后面，声音愈发凄厉，站在正殿里的皇帝和大臣们都听得心有不忍。
　　纪霆心中戚戚，听到最后那几句更是百味杂陈，不知如何作答。
　　纪霆拍拍她的背，“你放心。我会带他们回家的。”
　　艳阳的心底升起一股希冀，期盼地看着纪霆。纪霆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去请命追击何氏去了。纪西和纪北是他仅剩的两个儿子，他岂能不着急。
　　艳阳哭的站不住，只得靠在她娘身上，自己这一回回来，儿子还是要死么？王妃也是垂泪不已，她并非有心，可眼下的局面，如何解释？
　　穆磊站在外间，什么都听到了。心底叹息，镇南王府，公主府，只怕都不平静了。

　　镇南王妃要移送回王府，皇后的意思让艳阳一起回去。经此一役，镇南王恐怕今非昔比，定王，很快也不是定王了。艳阳本来只顾着担心自己儿子，皇后不提还好，一让她想起来这还得了。艳阳大怒，直接抽出床边装饰用的宝剑往王妃砍去，皇后和贵妃阻拦不及，大惊失色。王妃不停地喘息，柔弱地躺在榻上，无力躲闪。宝剑砍到王妃面前的时候却转了个角度，一下子扎到了王妃脖子边，深深地扎入榻里，王妃被吓得脸色发青，艳阳却冷冷扔下一句，“纪西和纪北若不平安回来，我决不善罢甘休。”说罢扔下王妃，径自走了。
　　贵妃看着女儿，心疼无奈。皇后虽觉得艳阳鲁莽冲动，但是也不好说什么，镇南王固然是今非昔比，艳阳公主的亲弟弟可马上就是太子了，更何况云贵妃刚刚救了她。皇后叹气，只得命人将镇南王妃送回去，好生照料，将这事按下不提。

　　艳阳没有回镇南王府，也没有回公主府，她和个幽魂似的骑马到处乱晃。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东郊别院。东郊是埋葬历代大夜忠良的地方，上辈子纪东埋在这里，自己在这里隐居了十年，这辈子呢？是不是这里，也是自己的归宿了？艳阳苦笑，这辈子纪西和纪北要是回不来，恐怕连葬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了。
　　眼见天色已晚，艳阳决定在别院凑和一晚算了。谁知刚走进别院，就发现有人，竟然是穆磊。
　　艳阳十分意外，“你怎么在？”
　　“我一直就跟着你，只是你没有察觉罢了。”
　　一听这话，艳阳心里更是酸楚。
　　穆磊接着道，“我已经传信给纪霖和穆云，让他们协助寻找两位小公子。何氏往西北跑的概率最大。纪霖你应当知道，千军万马中可活捉敌将，有他出马，当万无一失。”
　　艳阳想起纪霖什么单骑救主活捉敌将三箭定天山的传说，不由得定了定心神，“真的么？”
　　穆磊点头，“真的。”

　　这东郊别苑虽是艳阳的陪嫁，但是自从重生回来，自己对这里存了一份心结，连个奴婢也懒得派，将这里封存了起来。是以，这别苑已经荒芜许久了。
　　艳阳在杂草堆里找了块石头坐下，心事沉沉，“穆磊，你想不想听我和纪霆的事情。”自己的心事，艳阳从不和人提起，此刻忽然想找人说一说，这里也没别的人。
　　穆磊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包干粮，“先吃点东西。”
　　艳阳一边吃一边回忆，“你肯定听过我的事情，我不是想给自己辩驳什么，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那年我十四岁，遇到了纪霆。我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大公主，他是整个大夜国最年轻的将军。那个时候，他为了我去暗夜谷取白虎令，想要用白虎令来向父皇提亲。我心里很高兴，等到他拿着白虎令回来，我就会是整个大夜国最幸福的女人。可谁知道，三年后，他拿着白虎令回来了，他却娶了别人。”
　　艳阳静静地诉说着，无悲无喜，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希望他和那女人断了，他不肯。我愿意和他的王妃平起平坐，他不愿。我拼死向父皇求来的赐婚圣旨，他以死抗旨。最后，我以公主之尊，嫁给他当了个妾室。我知道，大家都在劝我放手，我也知道我该放手，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这世间，最是相思不由人，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终于，我进了镇南王府，可以和他在一起了，虽然我一个月见不了他几面，但是我也觉得这样很好。能够远远地看着他，就好。再后来，五年里，我给他生了四个孩子，本来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有了这几个孩子，我也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可是，有了孩子后，后面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不愿把那个南字留给我的儿子，我认了，他不愿意给世子之位，我认了，曾经要用来向我求亲的白虎令他也不愿意传给我的儿子了，我也认了，他不想给我的女儿封郡主，我也不和他计较了，现在，他保护了他和王妃的孩子，推我的儿子去当挡箭牌，穆大哥，你说，我该不该认？我能不能认？”

　　穆磊解下自己的披风，给睡在自己膝上的小公主盖上。艳阳从头说到尾，没流一滴眼泪，心却疲倦，说到最后，反反复复地问他一句，“穆大哥，为什么你们男人的心比女人还易变呢？为什么一变可以变得这么冷？”
　　穆磊抚着她的肩头，其实，有些人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只是看你看到了哪一面而已。

　　艳阳是被慕容笑踹醒的。笑笑醒了以后，见到身边的美人还在睡，就开始不安生了。笑笑无忧无虑的，皮的不得了，一会儿拍拍她的脸，调皮起来直接用脚踹，艳阳就是这么被踹醒的。艳阳见笑笑蹬着小脚丫还要踹，赶忙坐起来抱起这小祖宗。不想慕容笑胖了不少，艳阳一抱，没抱起来，只得让这小祖宗又踹了一脚。
　　还好这时候广平王妃领着慕容诚进来了，赶紧捞起笑笑，“小祖宗，可别这么踹你娘啊。”笑笑的对她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口水直流。
　　慕容诚四岁了，十分高大结实，听广平王妃说，前阵子居然已经开始习武了。上辈子纪东可是六岁才开始的。慕容诚坐到她身边，给她擦擦脸上笑笑的口水，“娘亲，你昨天把母亲都急坏了。”广平王夫妇一向不拘着两个孩子和艳阳往来，他们同处的时候，慕容诚一向称艳阳为娘，称广平王妃母亲，以示区分。笑笑还小，啥也不懂。
　　“我怎么会在这里？”艳阳捶捶自己的脑袋，昨晚，哦！纪西和纪北被掳走了，自己去了东郊别苑，遇见了穆磊。然后呢？
　　广平王妃让慕容诚带着妹妹去外间，叫人来服侍艳阳梳洗，这才缓缓道，“当然是穆世子让我们去接你的。”
　　“你昨晚一个人逛到东郊去了，穆世子见你这样，不放心，就自己跟过去了，赶快派人通知我们去接你。”
　　广平王妃一阵内疚，“当初要不是我大意，纪西和纪北就不会被纪霆接回去。何氏也是个疯子，大势已去，为难个孩子！”
　　当时正值老广平王妃阴寿，广平王夫妇带着慕容诚和慕容笑上香去了，才让纪霆趁机接走了纪西和纪北。事后，广平王妃还来信给艳阳请过罪。当时艳阳没当回事，纪霆总不至于害他们。有的时候想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也许是因为经历过上辈子纪东的事情，哭过以后，艳阳反而没有那么激动了。自己的孩子被敌人挟持，纪霆做的，会比纪南好么？艳阳不知道。也许，纪霆做的会好一点？会把纪西和纪北安全带回来的吧？
　　艳阳心里一阵无力，该有个了断了。
　　随即吩咐道，“帮我请骄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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