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依旧

　　艳阳揉着自己的手臂，不知怎么开口，要她自己说，嘿，我是艳阳公主，艳阳自觉，挺傻的。这个时候，最好身边能够有个丫鬟或者小厮，出来帮报一下身份，“我家主子乃是×××”就好了，可惜艳阳为了保密，这阵子都是独居在懒云窝，除了自己的心腹偶尔进来打扫，其他的人都不大让过来。艳阳一时有些词穷。

　　前面那个冰块脸将军这时开口了，“你是什么人？怎么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上？”嘿，这是我家我的树，我爱爬。

　　那个白袍小将跑过来绕着艳阳和穆磊转了几圈，“嘿，公主府还有这么标致的丫头啊，你怎么上树了？不怕挨板子么？”艳阳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啧啧感叹，“你这脾气还不小嘛。”

　　还好这时候关夫人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从葳蕤居快步赶过来，“穆云，不得无礼，这是公主殿下。”

　　啊？公主啊？穆云觉得自己闯祸了，赶紧跪下请罪，“见过公主殿下。”转瞬之间周围的人呼啦啦地跪下了一片，连纪霖和穆磊都单膝跪下行了半跪之礼，艳阳虽为公主，可不敢受这么牛的人的跪礼，赶紧叫了起，“不知者不罪，起来吧。”顺便对着穆磊尴尬道，“我不是有意上树的，我住在这树后面。”算是回答他们刚才的问话。

　　众人起身，顺着艳阳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这树后面有座树屋，在槐树粗壮的树干和巨大的树冠掩映之下，不易察觉，刚才三人一路行来竟没发现那是个屋子。

　　关氏在一旁补充道，“这些日子殿下一直住在我旁边，以备不测。这屋子也实在简薄委屈，殿下有心了。”

　　穆磊低垂着眼睛，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穆云吓得跟个鹌鹑似的，一边缩在他哥身后，一边悄悄抬起头瞄一眼艳阳，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和纠结。

　　纪霖听到是自己母子的救命恩人，虽仍然是一脸的不动如山，语气却软了许多，“原来是公主殿下。大恩不言谢，我们母子，西境南境诸将都深记公主大恩。”说着便对着艳阳一揖。猛然间发现自己做了这么大一好事，艳阳感觉跟被压了座山似的，自己没做什么吧？艳阳可不敢受他全礼，赶紧跳开，“将军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说罢，对着纪霖还了平礼。

　　气氛松了很多，穆云终于敢跳出来了，“纪大哥这个老成的性子，可惜从军了，他和我大哥应该入朝进礼部才对。”穆磊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穆云又乖乖地缩回去了。

　　“好了，都别站在这，去葳蕤居说吧。”老镇南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艳阳身后，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艳阳看着自己散落的长发，又是一阵纠结，自己也去啊？是不是让她梳洗一下啊？她去能干嘛啊？

　　正准备偷溜，老镇南王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开口道，“艳阳，你也来。”艳阳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老王爷身后。正好跟落后老王爷半步的穆磊看了个对眼，都赖你！

　　穆磊一脸无奈，他怎么知道公主在树上。

　　到了葳蕤居，关氏好歹记得让艳阳先把头发绾起来。真要认真梳髻的话，外头四人得等上半天，啥事也不用谈了。艳阳索性从关夫人的状奁里随便挑了支玉簪自己把头发绾上，又挑了配套的一把玉篦子插在头上。关夫人看着艳阳不禁感叹，真是布衣荆钗难掩绝色，这么清丽的装扮，却映衬得艳阳的容颜更加娇艳绝色。

　　艳阳和关夫人先后出来，老镇南王看到艳阳头上的装饰不禁一愣，把询问的眼神投向关夫人，关夫人恍若未觉，径自让了艳阳坐老王爷旁边，自己欲坐在艳阳下手。

　　老王爷对着艳阳扔去一个威胁的眼神，艳阳示意纪霖把位置让出来，这样自己坐在纪霖和老王爷之间，对面是穆家兄弟。只剩下老王爷身边的一个位置给关夫人。

　　关氏懒得在这点小事上和他拗，顺势坐下了。

　　这还差不多，老王爷心想。

　　这场关于如何顺利解决西北军粮案的会议，由老镇南王纪涵致开幕词，皇帝派了新的钦差前往西北查案，新钦差还没有到西北地界已经被刺杀三次，西北督帅何进干净不了，不仅有贪污军粮，还有倒卖兵器，私放军马走私过境等等。这件案子一出来，大皇子必定元气大伤，西北只怕要地震。当地卫所，地方将领不知道要空出来多少。本来以为六皇子只是隔岸观火，现在看来不一定，六皇子派系的官员也有不少牵涉其中。恐怕这个六皇子最黑，他早就知道纪霖的冤屈，要是能够冤死纪霖，就趁机把事情闹大，一举拔出大皇子在西北的势力。要是纪霖能顶得住，就支持纪霖在西北与何进对峙，自己从中渔利，反正他左右不吃亏。现在纪霖从西北逃脱，进了京城，钦差在西北查案受阻，大皇子狗急跳墙，希望在纪霖进宫面圣之前劫杀他，六皇子态度暧昧，西北局势一触即发，只怕只等纪霖一进宫，何进在西北就要举反旗了。现在事实的真相谁都清楚，可是要是何进和大皇子真的急眼了，皇上也许为了稳定西北政局，先推出纪霖以平息各方局势，然后再慢慢和何进那帮人秋后算账，这样的话，纪霖非死不可。毕竟，虽然理在纪霖这边，可皇上得顾全大局。

　　艳阳听明白了，就是说纪霖这么干几乎把整个西北得罪遍了，如果没有办法维持西北稳定的话，皇帝大概会选择牺牲纪霖，纪霖还是得死啊。这，不会吧？艳阳想起父皇上辈子对“无纪霖西北不稳”的评价，现在是“有纪霖西北不稳”了。

　　穆云年纪最小，城府最浅，当即跳了起来，“这怎么行！”穆磊都懒得教训弟弟，直接暴力把他按回座位上。

　　纪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想了许久，蓦然站了起来，坚定道，“我去面圣，换粮救民的决定是我下的，是生是死我一力承担。只希望王爷和公主，能够尽力保下我的兄弟们，让他们不要被我牵连。”说罢朝老王爷一揖，就要快步朝外走去。

　　老王爷沉声一喝，“回来！”

　　艳阳离纪霖最近，赶紧手忙脚乱地拽住他的披风，“将军将军，别这么冲动。现在西北安定都是你的功劳，你能看着整个西北都丢给何进这帮小人么？再说了，你要是认了这个罪，你手下的人各个都是从犯怎么可能不受牵连。别冲动，别冲动，这没到最后一刻，只要能活着，就别死。”艳阳语无伦次地劝着他。

　　纪霖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来，尴尬地看着扒着自己披风的小公主，又不能动手把她甩开，只得自己继续尴尬。

　　穆磊眼眸一深，适时开口，“纪霖，冷静点，这不正商量着嘛。”

　　艳阳见大家纷纷开口，终于放开了纪霖的披风，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纪将军，你这性子忒急了，父王刚开了个头，你就要去送死。”这一往无前的勇气可别用错了地方啊。

　　穆磊思索了一下，却开口道，“要是人人都希望你死，纪霖，你能死一回么？”

　　商讨完公事，老王爷，关夫人，和纪霖大约还要就以后的家庭关系问题做探讨，艳阳和穆家兄弟不方便听，就三个人沿着九洲池慢慢走。

　　艳阳一边走着，一边搜索着这兄弟两的资料。托老王爷的福，最近艳阳恶补了一下西北诸将的情况，了解了一下军粮案的始末，当然也知道在这个案子里面有莫大干系的穆家兄弟。

　　穆磊，云南王穆琛嫡长子。纪霖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千万人之中直取敌将首级，尸堆里面敢捞人，枪林箭雨敢冲锋，三箭定天山的传说至今不衰。相比之下，穆磊的经历传奇色彩就要少很多。穆磊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册封世子，开始组建自己的亲兵营。建元二十二年，河间王慕容宪谋反，据江陵之地与朝廷对抗。朝廷北伐正炽无暇南顾，遂遣云南王长子穆磊为主帅，抽调川滇黔兵力进攻江陵。穆磊连发十六道军令，将巴蜀主将，部落酋长的公子们都任命为自己的左右副手，名为擢引，实则为质，对当时安定巴蜀起了巨大作用。穆磊开始训练水师，制造战船，同年九月，领兵十万从巴蜀，云南，分四路扑向江陵，江陵之战开始。时值秋季，江水暴涨，流经三峡的江水咆哮狂奔而下，响声震彻峡谷，慕容宪以为江水汹涌，三峡路险难行，不加防备。云南军将也对涛涛江水望而生畏，请求洪水退后再行出兵。穆磊却认为兵贵神速，趁着大军刚刚集结，慕容宪没有防备，顺流而下出现在江陵城下，慕容宪仓促应对，无法应战。遂力排众议，坚持出兵。事情果如穆磊所言，所帅军队连连攻破荆门，宜都，不过一个月，直抵夷陵城下。
　　到了夷陵城碰见慕容宪的大将刘士弘，率领一万精兵在江陵河岸严阵以待。穆磊佯装战败，诱敌深入，刘士弘获胜以后，四处纵兵抢掠，士兵肩挑手抗，收货颇丰。穆磊见时机已到，及时指挥我方出击，刘士弘应对不及，全军覆没，缴获战舰四百余艘。
　　攻克夷陵后，穆磊率军直取江陵，此时却命令手下将大将小舟战船弃毁，战船顺流而下，堵塞陵江，慕容宪的援兵见到，以为河间王已经战败，犹疑不前。交州刺史高通，即将赴江陵觐见河间王，中途听说慕容宪战败，便到穆磊营中归降。一时间，周围郡县纷纷归降。慕容宪见内外隔绝，久无援兵，走投无路，打开城门投降。穆磊率军进入城内，秋毫无犯，纪律严明。这时，诸将建议，慕容宪罪大恶极，其所率江陵军抵抗朝廷，应当抄没所有家产，用以犒赏将士。当即被穆磊劝阻，道“为了自己主将而战死的人，不能够与叛逆者同等看待。今我平定江陵，应当采取宽大政策，抚慰远近的民心。投降了还要没收他们的家产，恐怕以后其他城镇的将军宁死不降，我们得不偿失。”
　　穆磊所言再次应验，外围的援兵们听说慕容宪已降，云南王军政策宽大，也都放下兵器不战而降。
　　用时仅两个月，江陵叛乱平定，穆磊以其军功卓著，受封上柱国，另恩赏爵位平江候（他可以传自己的弟弟或者次子）。彼时穆磊还未及弱冠之年。
　　而后十年，穆磊受命安抚南方巴蜀，江陵等地，特许其承制拜授，四方首领纷纷遣嫡系子弟请见，西南平定，远近悦服，社会安宁。
　　父皇十分欣赏他的军事才干，曾经称赞道，“古之名将，白起，韩信，卫青，霍去病，没有一个比得上此人。”
　　据传这么一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却是性情沉厚。那时他刚击败慕容宪入朝献降，便被人参了一本，说是他经过江陵的时候纵兵抢掠，这么子虚乌有的罪名他竟也忍下了，被父皇好一通训斥。事后父皇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召他到御书房亲自抚慰，“是朕小题大做了，行军万里之外，当不计小过。”
　　这样一个大权在握，富贵在手，在西南军民中享有极高威望的人，不知为何，掺和进了纪霖的西北军粮案中，在纪霖冤死狱中以后，被大皇子矫诏逼死。
　　穆磊的死引起云南王部将疯狂反扑，不久大皇子谋逆事败，阵前自尽。云南王府烟消云散。南国趁机进攻，将两国边境向北推进至琼州。上辈子好像就没有穆云这个人啊，穆磊一死，云南王府就散了。

　　艳阳轻轻一叹，还不知道他们这辈子能不能善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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