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依旧

　　艳阳带着纪西和纪北沿着湖边的树荫慢慢走，恰巧看到在湖边乘凉的王妃，便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来，“王妃也在？”

　　王妃心底一阵异样划过，以前艳阳从来叫自己姐姐的，以示尊敬。她便也随着用上尊称，“公主前阵子一直病着，如今可是好些了么？”被奶娘抱在手里的纪西看到白白嫩嫩的纪南忽然来了兴趣，伸手戳了戳纪南的小脸蛋，又动脚踢了踢他的小屁股，这一连串动作看的王妃冷汗直冒，赶紧让奶娘把纪南抱到她怀里，“纪西纪北瞧着又壮实了不少。”王妃这一举动，艳阳身后的嬷嬷脸色都不太好看，艳阳却知道为什么，心里叹了口气，王妃可真不容易，这样的日子她还得过二十年呢。

　　“男孩子长的都快，不过几个月，又长了几斤。”艳阳随口附和道。不想此话一出，王妃的面色又白了一分。艳阳当然看到了，反复咀嚼了自己说的这几个字，想到瘦瘦小小的纪南，不由苦笑，自己真不是那个意思。以前不知道的时候没什么，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还得对着他们演戏，艳阳心里就一阵膈应，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啊。

　　艳阳索性也不继续这种寒暄，吩咐身后的人退下，又用眼神示意了王妃一下。王妃闻弦音知雅意，当即挥退了自己的侍女。

　　王妃心里有些忐忑，这莫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不过慕容笑不是封了郡主么？连慕容诚（纪东）也捞了一王位，艳阳不至于吧？

　　艳阳的风格永远那么直接，“小蝶”，艳阳亦头一次这样称呼王妃，“让纪南做世子，你后悔么？”

　　这一句话如同最尖锐的刃，直直地插入她的心里。她后悔，怎么不后悔，每回抱着纪南去给老王爷老王妃请安都生怕露馅儿，每回给纪南吃药都心如刀绞，每回看到纪南因为药性燥热霸道而起了一身小疹子她就恨不得杀了自己。可又能怎么办？看着纪西和纪北，不由得艳羡，要是她有一个儿子，或者所面对的妾室没有艳阳那么强势，她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是为了保自己的嫡妻之位，可她不该保么？艳阳这么问，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王妃知道这话当然不能对艳阳直说，只能绕着弯子，“本就是规矩而已，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小蝶，你后悔么？”艳阳执意要她一个答案。

　　王妃扭头不语。

　　许久，艳阳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后悔就好，你不后悔，我就放心了。”

　　王妃莫名其妙，什么叫做她不后悔艳阳就能放心了？到了晚间王府聚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她就知道答案了。

　　用完饭大家依例坐在老王妃屋里叙话，增进一下感情。按理应该男女分坐的，不过镇南王府人口简单，也就没那么多讲究，纪北已经会走路了，开始满屋子的扑腾，一会儿去扒老王爷的腿，一会儿去扯老王妃的裙子，一会儿爬上纪霆的膝上，被纪霆抱了起来，老王爷刚开口说了个开场白，谁知纪北抓住纪霆的头发用力一扯，疼的纪霆“啊”的一声，差点把这小崽子扔下去，满屋子里只听得见纪霆抽冷气的声音。艳阳赶紧把纪北抢回来扔到老王爷身边和纪西做伴，纪西仍旧是高冷范儿，感觉到弟弟扒上来，只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继续装睡的。

　　这一闹把艳阳打好的腹稿给搅乱了。今天广平王妃传来消息，公主府的府兵，官吏建制具已完备，主屋也按照她的意思修缮好了。听说前阵子自己和纪霆刚提完和离，纪霆随后就去威胁过广平王兄，道是纪东和笑笑过继给他们，改姓慕容，他认了，毕竟是他理亏在先。但是公主和镇南王和离不是小事，他们要是还敢在这件事情上帮着艳阳，那别怪他不讲情面，毕竟镇南王府和纪家军也不是好惹的。还有纪西与纪北，若艳阳再打什么主意，也不许他们往里掺和。有了这么一回事，广平王妃也只能帮艳阳管管一些公主府的杂务而已。

　　艳阳听罢直接就被气笑了，心里除了无奈苦笑之外，更有一阵哭笑不得，敢情纪霆以为没有广平王夫妇自己就办不成事了？看来自己混的不咋地嘛，所有人都认为她除了闹一场给几句酸话或者骂人发发火以外没有别的本事了。连纪霆都觉得没有广平王夫妇或者其他人的帮助自己寸步难行么？呵呵。

　　那位年过六旬仍然气质优雅的老镇南王在上首慢悠悠地从国家安危，军队和谐讲到家族安宁，不疾不徐地将矛头对准了她艳阳和王妃，“小蝶，艳阳，你们都是将来要辅佐纪霆的人，行事当处处以王府，以夫君为先。家族之安宁，首要的就是嫡庶尊卑不能乱。无论当初有什么渊源，嫡庶之分已定你们便当恪守。嫡有嫡的过法，庶有庶的活法，但是，无论嫡庶，我镇南王府的孩子，将来都必是人上之人，是大夜的钢铁长城，不必在内宅做无谓之争。小蝶，你既做了王妃，做正室就要有做正室的气度。既为镇南王妃，便要肩负维护纪家声誉的重任，任何置纪家于不义的事情，都不要做。”

　　老王爷就是老王爷，和稀泥嘛这是，不过这说话水平，纪霆，你还是得跟你爹好好学学哦。艳阳神神叨叨地想。

　　这样的话王妃这些日子听了不知多少遍了，当即恭顺地站起来行礼应是。艳阳终于在老王爷的话里找到一个可以发挥的地方，行完礼以后，不紧不慢地应和，“王爷说的是，我虽是公主，却也是妾室，自当尊敬王妃妻妾和睦才是。”

　　这话听得在场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艳阳公主虽为妾室，不过一直高傲张扬，老王妃和王妃都压她不住，一直也不主动提自己是妾室的事情，除了这回立世子和封郡主的事情，谁也没敢这么公开地打艳阳的脸。事有反常即为妖，总不能事艳阳病了一回，自己顿悟了吧？不是顿悟了，那就是她有别的目的。

　　“不过说到规矩，我却有点不太懂这个规矩了。按嫡庶规矩说，我是王爷的妾室，王府里的一切都合规矩。按朝廷法度说，我是当朝公主，应当在公主府中起居，驸马从公主居，无公主宣召不得入正屋，不得侍寝。这好像又不那么合规矩了。我虽是王爷的妾室，却也没人能否认我也是公主。规矩咱们自然都得守的，不过艳阳就不明白了，咱们按哪个规矩来？”

　　这一席话听得纪霆的脸都是绿的，艳阳又不是第一天进王府，以前怎么没见她挑这个刺？老镇南王却有些松了口气，识大体的艳阳才更让他不安，知道别人出招和目的也就能应对了。果然，老镇南王问出了纪霆心中的话，“艳阳啊，你也不是第一天进王府了，你以前怎么没记起你是公主啊？”
　　语气虽温柔，话中的讽刺却不可忽视。

　　王妃把头垂得更低了，原来艳阳是这个意思啊，她要是不后悔纪南做世子，她就要带纪西和纪北走了么？走到多远？止于公主府？还是会和慕容笑一起到东海去？王妃心里极端矛盾，她当然希望艳阳走，可要是带走纪西和纪北，若以后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府中没有合适的男丁可以顶替纪南，那可真早出大事了。不过神仙打架，向来没她说话的份。艳阳来的时候自己不能拒绝不能抱怨，她要走也不会考虑自己的意见。王妃只得低头数着杯中的茶叶。一向偏向王妃的老王妃也不敢开口，不知这艳阳到底什么意思。她要真是搬了出去，可不是一家人吵吵闹闹几句可以圆的过去的。

　　艳阳没那么老王爷那么深的城府，但是接这句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艳阳一直记得自己是公主，以前不计较这些，是希望别人也记得，本宫是皇上亲自赐封的艳阳公主，与镇南王府为妾是皇家对镇南王府的看重。可是我看有些人，只记得我是妾室，不记得我是公主了！”

　　这话说的有点重，就差点纪霆的名了。艳阳公主缓了缓自己的语气，对老王爷说道，“父王，艳阳不想怎么样，只想做回一个公主。艳阳是皇家赐到镇南王府的侧室，但只要纪家一天是大夜的臣子，一天就要按君臣之礼来。”

　　老镇南王心想，这艳阳公主最近有进步嘛，知道拿君臣，来驳嫡庶了。天底下的大道理多了，只要你能圆的回来，倒也没什么。“哦，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样同时周全了君臣之礼和嫡庶规矩啊？”这本来就矛盾。

　　艳阳想了几个月的想法终于提上台面了，“析产分居。艳阳居公主府，王妃居镇南王府。在王府里论嫡庶，出了王府就论君臣。以前一个月王爷要到底艳阳屋里十天，这条规矩得改改。无宣召驸马不得擅入公主府。当然了，艳阳记得王妃是正室，我每个月宣召驸马的日子，一定不超过十天。”这下好了，连王爷都不叫了。

　　老镇南王听艳阳在那展望自己的新生活，许久，残忍吐出一句，“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艳阳似乎没有看出老镇南王的威胁，“公主迁府，是不需要您答应的。当然了，我知道父王会同意的。镇南王顾全发妻情分和救命之恩在前，又尊重皇家规矩，公主虽为侧室，却也应允按皇室规矩开府建衙，这是镇南王府对皇上，对皇室的敬重，您怎会不同意。”

　　纪霆在边上当了一段时间的背景了，从郡主之争后，艳阳似乎已经放弃了跟他交流。以前自己一劝艳阳也就算了，她闹得再厉害，只要自己不松口，她一般都没办法。现在艳阳干脆直接越过他，把事情做好了再通知他一声。她还当自己是她丈夫么。又想到那天艳阳的和离之语。这几个月她没动静，自己还以为她早就忘了呢，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纪霆不知道，这始于广平王前阵子的一句话，“老镇南王才是镇南王府的大局，做事看大局。”艳阳深以为然，以前她总是顾忌纪霆对自己的看法，现在猛然间不顾忌了，直接抓大局，发现还是挺简单的。抓局面比抓男人的心容易多了。况且，她来的时候要他点头，走的时候自己就可以说了算。
　　艳阳苦笑。
　　老镇南王笑呵呵地继续打太极，“这是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我管不了，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不过呀，别伤了和气。”说着就把他们三个都赶了出去。

　　到了花园里，纪霆让王妃先回自己院子。艳阳见此，并不愿多说，他们三个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她索性就不理了，只对纪霆道，“本宫该回了，到了日子会叫人来宣召你的。”

　　本宫，多少年她没对他用过这个称呼了？纪霆一阵恍惚，那年那个艳若朝阳的小公主，从他的车里钻出来撞进他的怀里，也是这么一句，“大胆，还不放开本宫！”

　　初识时娇艳明媚的艳阳，出嫁是欣喜娇羞的艳阳，成了如今眉目冷淡的模样。纪霆心里一阵落寞，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纪霆和艳阳慢慢地在花园里踱步，两人许久无言。纪霆转向她，“你真要搬走？”艳阳点头。
　　“你前阵子说等笑笑大一点亲自送她去东海，是真的么？”
　　艳阳接着点头，“是。”
　　“非走不可？”
　　“是。”
　　“纪西和纪北呢？”
　　“随我移居公主府。”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还回来么？”
　　“不知道。”

　　纪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挽留什么，最终妥协道，“移居公主府可以，我会常去看孩子们。不过别再提和离，好么？”艳阳低头思索，错过了纪霆的眼神里的一丝恳求之意。
　　“好。”艳阳最终答应道。不合离就不合离吧，反正能够析产分居，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总归，会和上辈子有点不一样的吧？至少，纪东不会死了。

　　到这里，艳阳自觉与纪霆的话已经说完了，转身打算回去收拾东西。纪霆却在身后叫住她，“艳阳。”

　　这回艳阳没有回头。只是停下脚步，等着纪霆继续说下去。

　　“我总是在这里的。”纪霆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艳阳差点又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自己总是这样，无论纪霆做过什么，只要他对自己流露出一丝温情，自己就无力招架。坚持住，别回头，艳阳心里给自己打气，继续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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