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

　　或许是邓乔的那句好，亦或者是被薛禾刺激到了。
　　何宜想要做一个跟在他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女孩。
　　不用特别，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的不同就好。
　　至于是什么样的不同，何宜不敢妄想。

　　邓乔于她，是鸦片，是罂粟，是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的毒药。
　　明知是毒药，却义无反顾，犹如飞蛾扑火般的奋不顾身。
　　在年幼无知的少年时光里，我们都曾以为，这就是爱情。事实上，一切都是懵懂的幻想，是对未知感情的渴望。
　　但至少，我们都不曾后悔。

　　邓乔从来不愿伪装，他不是正人君子，更不是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他对自己的定义一直都是随心的。
　　但是，在陷入心动的少女心里，他是不可亵渎的高龄之花，是雪山之顶的遥不可及的雪松。何宜知道，他不是，他是妖冶的曼珠沙华，是无际的紫藤，夺人心魂却不再自知。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敢想象，年轻气盛的少年会与血腥的场面相联系。

　　迷蒙的梦里，他背对着她，死气沉沉的光下他回头看她，眼睛里盛满了戾气。单薄的身影周围却是无形的气场，压得她无言。
　　“怕吗？”
　　那双沾满血红液体的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眼神里不再是冰冷的寒刀，是温暖的太阳。
　　她痴愣地摇了摇头，抱住他清瘦的腰。
　　怎么会怕呢，光一样的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靠近你。

　　清晨的光射进房间，何宜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还好吗？
　　她盯着手机会话框里是清冷的几句问候。
　　早安，晚安。

　　你还好吗。
　　何宜鬼使神差地打完字发送。
　　毫无掩饰的关心。
　　要解释吗？
　　说自己无时无刻都在关心他的动向吗？
　　但即使不是关心他，昨天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全校还有哪些人不知道呢？
　　何宜盯着屏幕有些失笑。
　　罢了，他大概早就知道自己对他怀有不轨之心了。

　　昨夜的安静的校园里急促的警铃声和救护车的警报声划破天际，扰乱了所有人的心绪。
　　血迹染花了白色的校服，少年捂着自己的后脑勺，被担架匆匆忙忙地抬走。
　　这可是惊天的大新闻。
　　高二的一个男生被救护车载走了。
　　高二的男生被同班同学揍了。
　　高二五的男生被高二六班的男生揍到半死不活了……
　　谣言被传播得越来越广，也越来越夸张。

　　什么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
　　这本就是当作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何宜对这种校园暴力一点也不关注。
　　哪个学校没有两个小混混呢？
　　但是，高二六班这四个字就一下子钻进她的耳朵，有关邓乔的一切，她总是格外敏感。
　　不过，应该不会是他吧。

　　邓乔不是循规蹈矩的乖乖孩，但也不是会暴力地把别人揍到流血的地痞流氓……
　　这一点，何宜坚信不移。
　　她没敢问，也不知道要怎么措辞，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八卦。
　　当所有的选择都变得纠结难以选择，最好的选择就是不作选择。
　　何宜，没有问。
　　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只有当事人与旁观者知道。

　　邓乔“乖巧”地站在班主任老陈的面前。
　　说是乖巧，其实不然。
　　邓乔的双腿笔直地站着，双手也没有插进口袋里，上身有些歪斜。他的眼神淡漠地盯着面前的有些火冒三丈的老陈。

　　“你究竟怎么回事！才刚转学来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你知不知道，这次连校长都来问了！”
　　邓乔一言不发的样子，老陈看了以为他是不服气，火气更是像浇了热油一般窜天了。
　　“你这一句话也不说是什么样子，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老师。”
　　邓乔听到这句话微微皱了皱眉，瞥了老陈一眼。

　　老陈觉得他这就是不肯认错的表现，而事实上，邓乔就是在用一种看傻子一样可怜的眼神同情他。
　　邓乔觉得这个意外确实也给学校添了不少麻烦，不知道名声本来就一般的五中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又少掉几百个生源。
　　这么想想，自己好像还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老师你问过林苛事情的经过了吗？”
　　老陈被问得一愣，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林苛自己撞的吗？
　　此时，邓乔像是会读心术一样，甩下一句话：“老师你还是了解了事实经过再来跟我谈话吧。”
　　说完这句话，邓乔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陈老师，你们班这个学生不好管啊，脾气还挺大。”
　　一旁的七班班主任拍了拍老陈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头。
　　最后徒留老陈一个人在办公室凌乱。

　　邓乔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预备铃已经响了。
　　邓乔实在不能理解这些老师的脑子乱究竟都在想什么，学生谈恋爱的时候，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就连下课都要在办公室门口瞟一眼是不是有异性同学站在走廊上聊天。怎么一遇到这种大事，连当事人都不问。要是让老陈去当法官，不知道中国还要多出多少的冤假错案。
　　邓乔被老陈不知道叫去办公室多少次了，这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的事情都要拖那么久。最重要的是每次都是课间被叫去，直接剥夺了邓乔的休息时间。
　　这么折磨人的“惩罚”，邓乔少有的耐心也被磨灭得差不多了。
　　自己背了这么大的锅，下午放学之后是该去好好“慰问”一下在医院里的罪魁祸首了。

　　医院里。
　　林苛悠闲地坐在病床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痛骂着手机视频里的菜鸡游戏玩家。
　　“我靠，谁啊！”林苛的下一句脏话就要飙出口的时候，他看见邓乔那张冰块脸手里玩味地拿着他可怜的“人质”手机。
　　他用力地吞咽了卡在喉咙口的苹果，突然有点怂。
　　“大兄弟。”
　　一记眼刀飞过。
　　“大哥。”
　　“嗯。”

　　听到这句大哥的时候，邓乔的心情好像变好了一点。林苛感觉到自己周身施加的压力都消散不少。
　　我靠，这个死傲娇，真不要脸！
　　当然，林苛也只敢在心里骂骂。

　　“那啥，你们班老陈是不是找过你了。”
　　林苛看着邓乔这副不耐烦的样子，猜也能猜到是老陈那个总是大惊小怪的性格一定是找邓乔谈话了。
　　能让邓乔一下课就来医院“看望”他，邓乔被骚扰的次数绝对不下于三次。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要遭殃了……

　　“你准备在医院待多久。”
　　得，邓大爷这是要自己尽早出院去解释情况了。
　　不过这种难得能够休息的大好时机，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他实在是有点舍不得。
　　“我还准备……”
　　邓乔冷冷地瞟了一眼林苛脑门上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白纱布。
　　刺眼。

　　回家休养四个字林苛是说不出口了，硬生生地给咽回了肚子里。
　　他要是还看不懂邓乔的眼色，自己估计还得再脑震荡一次……
　　“我明天就回学校。”
　　邓乔没说话，还算满意地点了个头，斜挎上书包，走了。
　　走到病房门口，邓乔的身影顿了一下，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散漫：“不急。”
　　这就是威胁啊！林苛的心里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其实，林苛确实伤得不重，只不过是后脑勺出血，看得有些吓人。
　　而传说中的邓乔暴揍同学的事实不过是邓乔去隔壁班找林苛的时候，林苛要吓唬邓乔，结果邓乔没吓到，自己踩到别人书包滑了一跤，后脑勺撞到了后黑板的粉笔槽，而那粉笔槽还刚好是石头做的。
　　无辜的邓乔就因为站在旁边成功背锅了。
　　不明真相的老师一看见学生流血，都慌成了一团。
　　心疼和担忧受伤的学生是一回事，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个都跟丢了脑子似的，不先问问受伤的人，就直接把罪名扣在了无辜的人身上。
　　大约是休学还转学的学生大多不是什么好学生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
　　毕竟，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的现实。

　　五中的学生是要求不允许带手机进校园的，但也拦不住有人铤而走险，冒着被抓和被处分的危险把手机带到班级。
　　邓乔倒是很遵守校规，所以等他看见何宜发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放学后了。
　　你还好吗？
　　邓乔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最近总有人问他是不是真的打人了。那些对他表现出喜欢与狂热的女生此时此刻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安静。
　　但这也算不上一件坏事。
　　他想了想，挺好的吧，毕竟受伤的也不是他。

　　邓乔回了一条没事的消息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当所有轻信谣言的人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克制不住好奇地问他谣言是不是真的的时候，这个小女孩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
　　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若因为这个，就喜欢上她，或者答应她，也不现实。
　　他知道，她喜欢他，每次默默跟在他身后，是她。
　　或许，可以尝试着了解看看。

　　邓乔每次的回复都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何宜惴惴不安的心也平稳了下来。
　　原本相离甚远的两颗心也逐渐靠近。

　　我的假期，我的游戏，我的铂金！
　　林苛趴倒在课桌上，心里真的是苦不堪言啊。
　　不同班级的邓乔自然是看不见林苛在教室里垂头丧气的模样。
　　林苛说话算话，一来学校就直奔办公室大门。其实他才不是着急为了帮邓乔解释，他只不过是想要逃一下早自习。

　　总而言之，误会是解除了。老陈最后一次把邓乔叫到办公室，诚心诚意地为他的失误和对他的误解表示了歉意。并在之后的班会课上澄清了事情的经过，这些对邓乔来说都不重要，只要老陈不要再那么频繁地找他谈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鉴于林苛“高效率”的公关，邓乔绝对放弃对他的凌虐，游戏里不再带他上灵车了。
　　林苛知道邓乔的用心之后简直想要痛哭流涕地抱着邓乔的大腿高喊一句谢主隆恩，以至于他都忘了邓乔先前对他的恶劣行径。

　　今天的六班下课尤其的晚，何宜迟迟没有看见邓乔的身影。
　　难道已经提前先走了？
　　南琪她们在文具店里待的时间有些久，不买点东西总觉过意不去。
　　最后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根棒棒糖。
　　下午还要上课，回家太晚也会被父母责备，何宜不好意思让南琪和黄溪她们陪着自己一直等。今天，就算了吧。
　　她们正准备走，邓乔就出现了。

　　何宜原先有些失落的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啃着棒棒糖走在身后。
　　邓乔有些意外，何宜竟然还没有回家。
　　他和范盛一起走，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何宜就像一只小松鼠，胆子小的可怜，但好奇心又旺盛得很。当你想要回头看她，她就快速地躲藏起来，等你不看她的时候，她又悄悄地跟在身后。
　　似乎是形象太过鲜明，邓乔突然笑了。
　　但这幕落在范盛眼里，这人不会是中邪了吧。
　　“喂，你是中邪了吗。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邓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脸上跟冰封千里似的，范盛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千年冰窟里了。
　　“没……没事。您继续傻……不，不是。您继续。”
　　邓乔看着范盛的狗腿样，有些无奈。
　　自己怎么就跟个傻子做了朋友。
　　范盛看着危机解除，松了口气。
　　还是不要随便招惹这个阎王爷好了。
　　但作死如范盛，下一秒他就能把之前的教训全忘光。

　　分叉路口，范盛重重拍了一下邓乔的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揍人呢。
　　“兄弟，走了啊。”
　　邓乔懒得理会这个傻子，皮的跟猴子似的。
　　转身就进了小区。

　　范盛每次都要招惹邓乔，然后再求饶。
　　这种情形在何宜眼里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要是哪一天范盛不捣蛋，她可能会觉得这是个假的范盛。
　　何宜还在神游，但脚下跟着邓乔的步子倒是一点也没停下。
　　一旁的南琪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突然就戛然而止。

　　“叫何宜的小同学。”
　　邓乔回过头，看着明显还在发呆的何宜，双手插在裤兜里，侧着身子停在原地。

　　何宜走着走着才看见邓乔站在她面前。
　　好像有点太近了。
　　等等，他回头了。

　　何宜的大脑还处于延迟的状态，邓乔就已经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说完话，邓乔戏虐地看着还没缓过神来的何宜，笑了笑。
　　何宜刷的一下脸红了，感觉被他吹气的耳朵火辣辣的。
　　原来他知道。

　　一旁的南琪感觉自己像个雕塑一样，僵硬了。
　　妈呀，活久见。
　　邓乔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安静的小区里，距离相差不远的五个人基本上都能听见。
　　啪嗒，黄溪的棒棒糖掉到了地上。
　　目瞪口呆。

　　南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蹲下了，她抱着膝盖，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接着就能看见南琪像只螃蟹一样侧着身子像黄溪她们的方向移动。
　　赶紧逃离核爆炸现场。

　　邓乔俯视着何宜逐渐变得通红的脸颊和耳垂，感觉下一秒她就要爆炸蒸发了。
　　还挺可爱的。
　　“我才不是小同学。”
　　何宜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邓乔的眼睛因为笑，弯得像颗月牙似的。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小朋友一样，但说出来的话偏偏是逗弄人的。
　　“嗯，不是小同学，是小朋友。”
　　一个可爱的小朋友。
　　说完，他又瞅了一眼面前的“缩头乌龟”，估摸着短时间不会出壳了，悠悠地转身回家了。
　　何宜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撩完就跑，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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